9月初,热带风暴余波平复,农田再次耕犁,正处于灌溉养田、秧苗未长阶段,农民得到了片刻农闲时间。 趁着这个时机,根据地启动农业税征收工作。 9月12日,税务小队奔赴各公社,在基层机构协助下,开启首次夏税征收。 税收的重要性,对一个政权而言,是为生死攸关,张扬特别注重此次征税。 为了保证税收队伍的纯洁性,一线税务员没有调用民政部门职员,而是从全旅范围内选拔新人。 人选要求初中文凭以上,且是25岁以下的年轻人,政审和成分鉴别更少不了。 为了配合税务员,旅部另外成立独立的警卫队和运粮车队,它们分属不同的部门,起到互相监督作用。 经过2个月的人员培训后,税务局成立18支小队,在镇、大队、村三级基层政府配合下,直接下村收粮。 晨曦中,以邱余、王蒙为核心的第6征税小队来到南茂山寨。 邱余、王蒙都是滇省农家子弟,36名税务员也都是来自内地,和当地百姓没有瓜葛。 这也就隔绝了税收员徇私枉法与贪污腐败的土壤。 出自华夏农村的他们,对公社纳粮的流程一清二楚,懂纳粮的难点,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知道百姓交粮时的痛点。 父辈纳粮时的艰辛,足以让年轻税务员对根据地百姓产生共情,而不是一个冷漠地收税人。 得知公家今天来收粮,村民早早聚集在打谷场。 寨子以前没有公共打谷场,每年的晒谷季都是一大难题,也少不了邻里纠纷。 土改后,民政部支援了一批水泥,村村集体在村头修了一个大打谷场,以供村民轮流晒谷。 富余人家会自购几袋水泥,将自家院子硬化,就不用排队到大场晒谷。 基层组织的建立,和土改带来的经济改善,润物细无声地改变着农村,晒谷只是其中一个改变。 占地近2亩的打谷场,今天被分成一块块,码放着用箩筐装好的稻谷。 孩子在谷堆间奔跑,肆意地播撒欢快的童年。 大人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脸上带笑却内心忐忑的望着收粮队。 秤砣等工具刚摆放好,村民就围了上来,心急地问怎么交公粮。 邱余拿起铁皮喇叭,“乡亲们别急,先后退5步,别挤在一起。” 民兵小队适时隔开百姓,清出一片空地。 “大家不用急,咱们按照名册来,喊一个名字,就上来一家人。” 邱余这么一说,大家就不急了。 土改时,村里有花名册的,领化肥时也按名册顺序来,村民们清楚自家在里面的位置。 “申克、阿葵家!” “哎!”申克立刻举手,示意轮到自己了。 “你家4口人,一共12亩口粮田,和8亩旱地。这次只收口粮田,一共收600斤公粮。” 邱余耐心的问:“田亩数和纳粮数,你有疑问吗?” 申克早就反复算了无数次自己该交多少粮,他当即肯定的点头,“没有问题!” “那就签字、按手指。” “这是你的收条,拿着收条去买农具,有6折优惠。” 交粮还有这种好处,申克喜滋滋地接下条子,郑重地放回口袋。 旁观的村民更加热切,想着等会拿到收据,能换来多少优惠。 有了申克家示范,收粮流程很顺畅,基本每家用时15分钟,就能交完粮。 申克夫妇没有留在打谷场看热闹,而是推着板车,悄咪咪地回到家对账。 阿葵关起大门,在大门背后,用粉笔写出-600的大字,汉字斤她不会写,写成了个字。 夫妻俩并不觉得字丑,而是喜滋滋地望着一扇门板的“账单”。 “阿克,我们还剩3000斤谷子,今年不用买粮了!” 申克笑呵呵的说,“还有坡地番薯没收,谷子应该吃不完,还能卖不少呢。” “是啊!我和你都在食堂吃中午饭,还能省下不少粮食,秋收时还有一批谷,吃不完的。” 阿葵突然想起一件事,拉着丈夫的手问,“给村集体的公粮,真的能用杂粮充抵?” “能的,村里也是卖给农场,换成钱或者猪仔。” 申克在工程一团干工,阿葵在财务局食堂帮厨,两人都领一份工资,算半个“城里人”,孩子也在木姐小学读书。 家里自然没法耕田,旱地还好,种番薯不用多管,以番薯藤免费为代价,让邻居照看,申克只需每周放假时回家打理就行。 种稻谷的水田就不能这么来。 在根据地的号召下,春天时申克决定将口粮田交给村集体种植,代价是1成的收获要上交给村公所。 阿葵欣喜的笑了,“那可真太好了!” “剩下的谷子可以留着,吃或者卖都可以。我们领的两份工资 还能攒下不少钱。” 接下来的时间里,阿葵笑容没停过,晚饭还炒了一份腊肉,让两个孩子饱餐一顿。 夜里,阿葵翻身问丈夫:“我们一年能攒下300多,这么多钱,该怎么办?” 她的惶恐,是因为钱太多了! 夫妻俩不用种田就能吃饱饭,甚至可以卖余粮,打工的工资相当于纯赚。 申克一个月工资有40多元,阿葵是10多块钱,省吃俭用肯定能攒下三百多元,折合缅元十万元。 这个天文数字,无疑吓坏了她! 去年的今日,家里惨祸不断,接连送走两个老人和一个孩子,钱无所存,饭不足饱,家徒四壁。 可现在一年就能攒下10万元。 没见过这么多钱的阿葵,非常的慌张,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申克闷声道:“想那么多干嘛?吃饱饭就行!” “你不懂,根据地领导还不懂?听张旅长的话,跟着走就对了!” 阿葵笑了出来,“那当然了,张首长可是佛祖在世,听他的准没错。” 就算如此,阿葵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折腾床板和丈夫。 第二天一早,阿葵提着木桶上水塘洗衣服,听了满箩筐的八卦。 出去时,她满脸笑容,回来时却有些异样。 “阿克,大事不好了!” “村里种田的不满意分成,觉得吃亏了,我们外出打工的给的公粮太少。” 申克着急地问:“是哪个公粮?” “给村集体的那个!” 听清楚后,申克反而淡定下来。 “你不用着急了,这么大的事,一时半会定不了,最终是公家说了算。” 借着各村交公粮,村民聚集的时机,种粮农户都在反应,种田吃亏了,给进城的人占了便宜。 讨论声势不断扩大,农户们一致认为应该提高管理费。 管理费这个词,太文绉绉了,农民可不会用。 这是种田农户向税务专员反应问题时,邱余顺嘴提的。 其实进城农民工将土地托管给村集体,由种田农户代为耕种,收取一定的费用,用租金、地租形容更形象贴切。 不过根据地内部舆论就有点诡吊,农民很默契的不提租这个词。 土改时,九旅枪毙了一批批头人、地主、放高利贷的,然后将土地平均分配。 农民叫好之余,回忆起当时打靶的血腥与恐怖,现在依旧心有余悸。 地主成了大家避之不及的词汇,没人愿意提,更不想被扣上收租的帽子。 这次提高代耕租金的风波里,农民默契地用起管理费这个高大上的名词。 春耕时,根据地发现进城打工农民太多,为了避免农民回流,导致用工荒,也为了避免土地抛荒。 旅部仓促推出代耕制,约定以村集体平均亩产为准,夏收时田主向耕户缴纳一成收获,作为代管费。 实际执行中,村集体为了避免耕户只挑肥田种,瘦田没人耕,就和农户约定,统一耕种,统一收代管粮。 代管粮卖给农场后,换钱了再分,或者购买猪仔,建集体养猪场。 在耕田劳作中,农户普遍觉得吃大亏了! 一边是自家的田,除了交公粮,剩下全是自己的。 另一边是代管田,同样的劳作量,到手的收获却只有自家的七分之一、八分之一。 在计算切身利益上,大字不识一个的老农,也能掰扯出大体的数字。 凭啥干一样的活,收获少这么多? 凭啥进城打工的,能吃双份好处? 凭啥不用干农活,收成就和辛苦种田的差不多? 不患寡而患不均,种田农户很不乐意这个局面,特别是在交公粮时,各家各户拉粮食回家的鲜明对比,更刺激了他们的不满情绪。 虽然不满意分配比例,但农户行为却不过激,而是积极的向税务员,向他们见到的公务员反应问题。 旅部很快就收到农户的意见,却没有立刻发声,而是倾听农民的意见,让农村工作组走访基层。 公粮不断的运回粮库,旅部的主要工作是保证征粮顺利,张扬的大半精力也投入其中。 至于叫租金也好,还是管理费,就先发酵一段时间,各方充分发声后,再行处理也不迟。 9月17日,18支征税队返回木姐,大体完成夏税征收工作。 张扬拿到了农业税税收总册。 根据地本部一共6135户农村家庭,其中1230户是新农村农户,今年新村免税,剩余4905户农户才是纳粮主体。 此次夏税一共征得122万斤粮食,实际入库稻谷约为110万斤,约合610吨。 农民是狡黠的,除了部分老实善良的农民,规规矩矩纳粮,其余山民都想着少交一点粮食,或者交多一点差的粮食。 所以收粮 时,不都是品质上佳的稻谷,很多稻谷是瘪的、湿的、带稻穗的,甚至有掺合沙子的。 第一次纳粮,征粮队对农民要求不高,只要不过分,掺入太多杂物,或者以假当真,都会收粮。 放宽收粮要求,必有损耗,所以入库少了几万斤,也是正常的。 在制定收粮标准时,张扬就预想到了这点,甚至设想会发生农民集体抗税事件。 为了镇压预设中的抗税骚动,征粮小队配备了警备小队,进村时还会调来一支民兵小队。 现实状况比预想的好很多,没有发生群体抗税现象。 全根据地一共有51户农户不交税,而且只是零星出现,没有形成风潮。 每当出现不交税而闹事的人家时,村民都会用戏谑的眼光围观。 交了税的百姓,反而不齿不交税的人家,并没有站在抗税的立场看问题。 没有邻里支持,抗税户只是零星出现,形不成风浪,更不会耽误税收进程。 坚持不交税的人家,征粮队也不会上门强收,更不会使用暴力手段。 对付他们,有村集体和群众监督就够了! 舆论压力足以让抗税户抬不起头,以后也不会有优待政策,治他们的手段多得是。 在一片喧嚣中,根据地的第一次农业税征税工作顺利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