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引鹤点点头。 小太监这才把人引了进去。 江寄月的步子走得很慢很沉,她能感觉到荀引鹤的目光没有丝毫避讳地落在自己身上,虽然早就知道进了宫是一定会见到他的,可是巍峨宫墙与他的目光,似乎都在反复警示江寄月反抗无用,这让江寄月更觉得喘不过气去。 她听到荀引鹤对小太监说:“尚衣局的差事办得不错。” 小太监立刻笑道:“相爷的吩咐,奴才们自然是要尽力办的。” 尚衣局果然是因为荀引鹤才送来衣裳的。 原本的希望就微薄如齑粉,只消风稍许吹吹,就溃散得四奔。 小太监退出去了,这偏殿就剩了三人,陡然空旷起来,连足音都带着点回响。 沈知涯还惦记着进宫的缘由,小太监那边套不出话来,便问荀引鹤:“还望相爷提点番,免得下官惹了陛下不高兴。” 他虽因伤未正式去吏部领文书,但范廉来探病的时候也告诉他了,他得了个翰林院编修的职,与范廉一样,大约就是做做诰敕起草之类的工作,因靠近权力中心,可以想见前途如何无量。 沈知涯听了当天就下床了,只觉身上的伤是真的伤得值。 荀引鹤这才把目光吝啬地赏给了他几分:“伤大好了?” 沈知涯道:“原本伤得就不重,在家休养了几日,只要不扯到伤口,就没有关系。” 荀引鹤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好什么呢?也没说。 他道:“我与陛下说你举荐林欢有宫,因此让你改入翰林院。你也知道林欢这件事让陛下大为恼怒,听说是你立功,便要见你。” 江寄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沈知涯也有些愣住了。 江寄月反应过来:“这不是事实,你这是在撒谎,是欺君之罪。” “所以呢?”荀引鹤说得轻描淡写,一点也不在意,“陛下信了就好。” 江寄月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种事调查一下就知道了,何况我今天也进了宫,也生了一张嘴。” 荀引鹤道:“你可以试试,看陛下究竟是信我,还是信你。” 江寄月语塞。 不是她想不到回话,而是觉得此时回话很无力,这种事谁瞧了都会觉得莫名其妙,没人会这样办事的。 可是荀家和陛下不一样,在这重重宫门后,外人永远不知道锁住了多少情谊与利益,以致于文帝会如此信任荀引鹤到直接破格提他做了丞相。 一步登天也不过如此了。 沈知涯怕她冲动犯傻,在家时隔着门又把荀家和陛下关系给她梳理了一遍,又道:“你可以不信皇家亲情,但你一定要明白,在变法失败后,陛下选择让荀引鹤收拾陶都景留下来的烂摊子,给陶都景治罪,之后又破格提拔荀引鹤为丞相,必然是因为有什么宏图伟业需要荀引鹤与他一道实现,而在这些面前,你那点事,真的不值一提。” 恐怕荀引鹤也正是因为明白这点,才会屡次有恃无恐罢。 在利益面前,真相与公正总显得如此可笑。 过了好会儿,江寄月方才憋出一句:“无耻。” 她是真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些天在她身上发生的所有事,和江左杨教给她的那些东西是如此格格不入。 荀引鹤沉默了会儿道:“若不如此遮掩,张大人是绝不会轻易放弃,你迟早会被牵扯进这个案子,成为上京茶余饭后的消遣。” 江寄月冷笑:“现在除了没有流言蜚语外,我的处境根本没有丝毫改变。” 沈知涯拼命给江寄月使眼色,让她少说两句,待会儿面圣时若行错了事,说错了话,还要仰仗荀引鹤帮忙遮掩呢。 江寄月偏过脸没有看他。 荀引鹤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敲:“阿月。” 江寄月装作没有听见。 他道:“你想不想恢复江先生的名誉?” 江寄月猛地看向他。 江左杨的死一直都是江寄月的一根刺,直到现在,她没有办法相信一个如此乐观的人,有一天会选择抛下他的女儿,投缳自尽。 即使过去两年了,江寄月仍忘不了那时给江左杨去送饭,门打开却看见一双悬空的脚时,骇意与悲恸如何如山般向她倾轧过来。 江左杨没有解释过他自尽的理由,他的绝笔书里只有一句:“四十六年,唯欠一死。” 衙役拿了绝笔信,更是相信江左杨是因为陶都景变法惨败而羞愧,所以自尽赎罪,于是很快结案,而那天之后,朝廷从未定下的罪名就这么判死在了江左杨的身上。 可是江寄月知道这件事不该这么算的,提出变法的不是江左杨,支持变法的更不是他,他只是香积山一个教书先生罢了,区区一介白身,这样的罪又如何能算到他头上? 于是她像被捏住了七寸,看着荀引鹤:“你有办法吗?” 第23章 荀引鹤承认自己的卑劣, 他几乎用上了所有可以利用的手段在围剿一个姑娘的自由。就连朝廷中的政敌都没有这样的待遇,如今却被他用在了一个柔弱无辜的姑娘身上。 这样的事说出去谁都不会信。 家世显赫, 掷瓜盈车的荀引鹤想要留住一个姑娘是只消动动手指的事, 根本无须耍手段,他们都会这样说,何况荀引鹤不是这样的人。 能说这种话的人, 既不了解江寄月,也不了解荀引鹤。 有时候荀引鹤也会觉得他的名字是真得取得好,就跟他这个人一样道貌岸然。 自古文人两个选择, 或是继往圣之绝学, 开万世之太平,或是枕山栖谷, 梅妻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