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江寄月道,“惊喜,你可以些微期待一下,但不要期待得太过,毕竟不怎么值钱。” 江寄月说得有些害羞。 荀引鹤迈出的步伐不自觉加大了些。 桐丹院里,侍剑刚从正房里出来,看到他们并肩归来,忙退了出来,原本按照荀引鹤的规矩,主子不在,又没有吩咐,下属是不能随意进出正房的。 荀引鹤不由向江寄月看去,江寄月推推他:“你先进。” 荀引鹤便进去了。 掀起帘时,先入眼的是一幅裱好的画,画的是香积山的云松,也不是香积山的云松。 荀引鹤仍能辨出云松的形,只是它的气早变了,不再孤冷嶙峋,仿佛与天地对抗着,而是温柔的,沉稳的,内敛的,在它枝桠伸展开来荫蔽的下方,有星星点点的绿色,于是那苍黄色的岩壁也变得富有生机起来。 荀引鹤顿了很久,转头看向江寄月,江寄月也打帘进来了,站在他身边道:“原先应过你的,你送我簪子,我也画一幅画回赠予你,只是之前我总没有想好该如何画。” 荀引鹤说寓情于景,所以他未见过云松却能雕出木簪赠她,而对于江寄月来说,云松所寄托的感情太多太复杂,却每一缕都与荀引鹤无关,她很久都难以下笔,所以才一直拖到今日。 荀引鹤找回了声音,直到现在,他终于可以笃定的说:“你画的是你眼里的我。” 也不尽然。 荀引鹤的为人对于江寄月来说,还是太矛盾,太复杂了。他伤害过她,但也是除开爹娘外,对她最好的人。他不是好人,但做过许多好事。 江寄月在梳理对荀引鹤的感情时,总会想起沈知涯的质问,一个能想到用那样狠毒的手段去报复的人,心里到底还剩了多少纯良。 这个问题,江寄月一直都没有想明白,可后来她选择了做糊涂人,因为人原本就是矛盾的。他有这面的好,也有那面的坏,许多文治武功的帝王也并不是个好人,但不能否认,在他们的残忍政治手段下,还给天下的是河清海晏。 无论如何,至少后来,她在荀引鹤的庇护下活得很好,有时候她甚至还会想,如果没有遇上荀引鹤,沈知涯把她送给的是别人,她现在又会是怎样一个处境。 所以最后她画了这样一株云松,而云松下,那星星点点的绿色是她心底里的保留,至于最后那些绿色是会长出花草来,还是因为云松的遮蔽见不了日光枯败死去,她不得而知,但无论如何,至少是有了绿色,是有了希望的。 荀引鹤轻声问她:“卿卿,你现在是否不会后悔嫁给我了?” 江寄月起初同意和他在一起,后来又愿意与他成亲,到底有多少出于对现实的屈服,两人心里都有数,只是都是聪明人,所以选择避开不谈罢了。 昨夜江寄月突然和他说想要放过郗氏时,他意外之余却只是觉得江寄月心善,可在黑暗中,江寄月幽幽叹气道:“我能理解她,她很可怜。” 郗氏即使有父兄,也与没有父兄的江寄月一样孤苦伶仃,所以她像理解自己当初要杀了沈知涯一样,也理解郗氏为何要把荀引雁拖下水。 尽管那也殃及到了江寄月己身。 但唯一不同的是,她知道孤身在外的女子会遭遇多少人身危险,也并不如男子般好找营生,所以她不会像荀简贞那样逼迫郗氏去做一个决定。 她同样理解郗氏的屈从与懦弱。 就是那样简单的九个字与一声叹息,荀引鹤顷刻之间就明白了她所有的未尽之语,他搂着江寄月细腰的手臂开始僵硬,总感觉上面长出细细密密的尖刺来,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他原以为经过那么多时日的相处,江寄月总该淡忘了最初的事,可是原来不行,她仍然会时时忆起。 荀引鹤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江寄月独自走进祠堂时,他便心烦意乱得很,不知道江寄月会与郗氏说些什么,也很怕她会与郗氏说些什么。 所以当这样一幅云松映入眼帘时,素来沉稳的荀引鹤内心称得上是欣喜若狂,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为要一句肯定,可怜巴巴地看着江寄月。 江寄月望着那幅画道:“至少,我感觉到孤苦伶仃的时候少了很多。” 荀引鹤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谢谢你肯给我一个庇护你的机会。” 江寄月给荀引鹤准备的礼物并非如此简单,她还吩咐侍剑准备好了火炉与红薯。 当时他们还在别院时,荀引鹤差点就因为嫉妒沈知涯,想在酷暑时节和江寄月来个火炉埋红薯,被江寄月拒绝后,还失落了小会儿。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等落雪后的日子,荀引鹤忙得脚不沾地,三次的休沐他能休上一次都算不错,江寄月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荀引鹤以为她都忘了,却原来没有。 无论江寄月出于什么样的想法嫁给他,但她待人向来真诚,既然已经打算和荀引鹤试一试携手白头,那么她就会把荀引鹤的事情记着,一次期盼的烤红薯,一幅许诺的画,都是她对荀引鹤上心的证明。 她已经坐下开始预备生炉了:“其实最地道的还是自己埋个灶头出来,红薯,玉米,地瓜都可以丢进去,但外头雪景美极了,我不太忍心破坏,在屋里也是一样的。” 身边的小凳还是空的,她抬眼:“夫君?” 身后忽然靠过来宽厚的胸膛,双臂在她身前收拢,拢得很紧,属于荀引鹤的气息把她围得密不透风,江寄月被唬了一跳,才拿起的打火石又掉在了地上,她却没有心思去捡,她感到肩窝里沉沉的,暖暖的,是荀引鹤埋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