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引鹤想了想,道:“姑娘可否把它给我?” 江寄月道:“你要它做什么?” 荀引鹤似乎被这话问住了,过了会儿,才慢慢地笑了起来,千般万般的情绪都浮涌上来,成了嘴角勾起的那点弧度,很重很重地压着,又很快把它压没了。 荀引鹤道:“我看看能不能把它雕出来,若是可以,便让人给姑娘送过来。” 江寄月道:“你会木雕?” 荀引鹤道:“不会,但我可以去学。” 江寄月道:“那多麻烦,而且你远在上京,为这样一个小东西还让人特意从上京过来,人乏马累的,实在不值当。” 荀引鹤道:???“不麻烦,就当放着纸鸢,还牵了根线落在我手里,随我去了上京,往后姑娘想起上京,就能想到还有一个没有送到手的云松木雕。” 自然,还有他。 但荀引鹤没有说,这句话太满了,而他与江寄月的关系太浅,盛不住的。 江寄月眨了眨眼,眼前的场景碎开,她看到荀引鹤的身体裂成四五块,连着那只拿着木头的手也消失在了黑暗中,她被翻涌上来的记忆包裹住,热热闹闹的,原本荀引鹤站立的位置已被舞狮,烟花,糖葫芦挤没了。 江寄月就在这时醒了过来,梦中的喧嚣骤然熄灭,窗外浅浅的灯光落入屋内,把夜色匀得淡了许多。 她轻轻翻身,边上是荀引鹤轻声绵长的呼吸,她抬手,摸到发上,昨晚她没有拆发,因此手指没有任何意外地摸到了那支小叶紫檀的木簪,她取了下来。 这支木簪作为赔礼送过来时,她还和沈母讨论过这根簪子,她虽从未问过荀引鹤,却很笃定这雕的就是香积山上的云松。 沈母还说,雕刻它的人一定很喜欢那棵云松,才会用这样好的木头雕它,还雕得如此精细。 可是荀引鹤从未去见过云松。 那天下山时江寄月送的,因为荀引鹤说是她接上山,所有事都要有始有终,所以也请她送下山。 他这般说着,却是相当的口是心非,一点也不是这样做的,真正的有始有终便是如江寄月那般,不追求无缘无份的东西,放下便放下了。 而不是明明说要放下,心里也给这段尚未开始的感情点了句号,却偏偏还要藕断丝连的从终点扯出线头,不明不白地随他去了上京。 旁人春风放纸鸢,是纸鸢要随风去,却被恼人的牛皮线绊住了脚,而她处,却是反了过来,握着牛皮线的人漫不经心,纸鸢飞了也好,还在手里也罢,都不上心,反而是纸鸢上心得不得了,不要自由,只想绞尽脑汁地要把线头叼到她手里,让她握着不要松开。 江寄月看着荀引鹤安静的睡颜,他睡着的时候,眉眼舒展开来,再不复清醒时的严肃,浓密的丝绸般的长发披散下来,柔柔地盖住他半张脸,让他看上去温柔无害很多。 江寄月张着嘴,无声问道:“你后来真的去学木雕了?你雕它,是真的为了送给我吗?” 荀引鹤自然是没法回答她的,江寄月看着他入睡的模样,没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 荀引鹤让江寄月起身时已经到了辰时,不算早了,他却不急,还问江寄月早膳想吃什么。 江寄月见他不急,自己也就不急了,左右他是有安排的,天真要塌下来了,也有他顶着。 那根木簪被她放在手边,荀引鹤道:“不用簪子挽发吗?” 江寄月瞧了眼,寻了借口:“簪身太滑了,固不住发。” “是吗?”荀引鹤信以为真,“昨夜见你还是好用的。”便向伸手拿来检查。 荀引鹤问:“怎么了?” 他掀眼看去,正正好与江寄月望着他的目光对上,但很快的,她便挪移开了视线。 江寄月道:“无事。”她换了话题,“你说侍剑回去帮你了,我怎么没瞧见她?” 荀引鹤扯谎面不改色:“我要算计沈知涯,自然要人去做事,她去办那个事了。” 江寄月就被糊弄过去了。 荀引鹤明白江寄月的敏感羞怯,见她既然不愿讲,也就不紧逼她了,只让人送了早膳上来,两人一起用完膳。 终于到了江寄月要走的时候了,明明是这样大的人了,还有侍刀跟着,荀引鹤却像即将远行,却放不下家中小孩的老父亲,拉着江寄月叮嘱了一次又一次。 “除却关好门窗,千万防着沈知涯外,最要紧的是小心烛火,夜间你总是看书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没人看烛火,仔细不小心翻了烧着哪了。” 江寄月听得耳朵生茧,就是江左杨,也只有被她叮嘱的份,哪能来叮嘱她,便道:“知道了,父亲。” 荀引鹤的瞳孔猛然一缩,原本温和的神色也严肃起来:“你乱叫什么?” 江寄月道:“我只是在想,你这样的人怎么会不适合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你实在太低看自己了。” 荀引鹤被噎了下,半晌才道:“那也不该是你乱叫的理由。” 江寄月道:“可是真的很像嘛,你简直比我父亲还像我父亲。” 荀引鹤掐着她的腰警告道:“不要乱叫,若还要乱叫,就不要叫父亲,要叫爹爹,还该去……”他凑了过去,在江寄月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害得江寄月蹲身捂耳一气呵成,实在不想听到如此秽乱之语:“禽兽!” 荀引鹤道:“不想被欺负就听话点。”他把江寄月拉起来,“抱一抱再走。” 江寄月不想理他,可是若是拒绝一个伤患的请求,又显得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点,便敷衍地抱了抱,又道:“你真的有点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