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涯道:“路上遇见什么事了,怎么来迟了?” 他那时,都不舍得埋怨她让自己苦苦久等。 江寄月道:“我今日是早早下了山,预备先在溪里捕两条鱼给你带回去,谁想到荀引鹤上山迷了路,刚巧遇上了我,我便把他带了上去,这一来一回,别说鱼了,连见你都迟了。” 沈知涯觉得有些梦幻:“你说……谁?” “荀引鹤啊。”江寄月似乎很奇怪,“怎么了?” 沈知涯倒吸一口气:“你说的可是清河荀家,那个名满天下的少年状元郎?他可是……名儒啊!” 沈知涯那瞬间其实想说的是,那可是权倾朝野的清河荀家,荀引鹤是真正的世家公子,他们这等平民今生能见一眼都是三生有幸,这样的他,又怎会来偏僻的香积山? 可是等短暂的激动过去,沈知涯才意识到,江寄月太平静了,他疑惑了一下:“你没有听说过清河荀家吗?” 他才刚想介绍一下清河荀家是如何赫赫有名到连他一个乡野村夫都知道,却听江寄月道:“我知道啊,但又如何?” 简简单单四个字,如盆冷水浇下,他瞬间意识到了他与江寄月的差距。 江寄月道:“他是来找爹爹辩学的,既是如此,就是学者,是客人,香积山尽心招待就是,其他那些什么荀家的,和我们有关系吗?” 那瞬间,江寄月的坦荡脱俗,像是天边劈下的一道蛇形闪电,撕裂了沈知涯的内心,让他看清了里面一团团交杂的欲望。 当真是丑陋至极。 可是,沈知涯没有办法把自己从那种嫉妒中挣脱出来。 他见到了荀引鹤,如谪仙般站在凉亭处,山风把他宽大的袍袖吹绽了起来,如云朵般,那瞬间,沈知涯只能想到一句诗词——他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 他见到了慕名而来的听众,香积山从所未有的热闹,沈知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对荀引鹤的敬佩夸赞。 荀引鹤生来有那么多东西,根本不会在意一只蝼蚁的艳羡,可是沈知涯却真真切切在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真不公平啊,如果荀引鹤是他一般的出生,就根本不会拥有这些名与利,所谓的神童,少年状元郎,天下半师,只会是田野间一条丧家犬。 嫉妒在扭曲他的心,就连江寄月问他为何不去听辩学,沈知涯都没有勇气和她说真话。 他怕一说,江寄月就不会再喜欢他了。 所以沈知涯道:“我是想去的,可是早起要打猪草,还要喂猪,等再跑上山,已经没有我的位置了。” 江寄月道:“这样啊,你不用担心,我会给你留好位置的,明天你忙完直接过来就是。” 不,他并不想去,可是他想不到其他拒绝的理由,在江寄月的眼里,他是那么好学,勤奋,上进,这样的人是不会拒绝倾听一次驰名天下的辩学的。 于是沈知涯点了头。 果然次日,江寄月便真给他留了个位置,离荀引鹤很近,近到他能闻到荀引鹤身上的檀木香。 于是沈知涯更是自惭形秽了,他身上什么味道都有,却不会拥有这般清雅的香味。 他浑浊如这尘世,荀引鹤却高雅似岭上雪。 沈知涯真的好嫉妒荀引鹤。 后来荀引鹤下了山,江寄月却发现沈知涯阴沉了不少,他开始更加用功地学习,问他为什么,都说要考进士,要进京。 江寄月惊讶他为何突然想通了,沈知涯苦笑:“没有见过荀引鹤之前,我根本想不到原来有人是这样生活的,我也想让娘过上富足的生活。” 江寄月便没有多问。 后来江家出事,意外的是,沈知涯竟然松了口气。 长久以来,他总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江寄月,虽然她不在乎名也不在乎利,可越是如此,沈知涯越无法面对她。 他什么都没有,根本配不上他,偏偏她什么都不在乎,所以沈知涯不知道该如何讨好她,留住她。 可是江家出事了就不一样了,什么都没有的变成了江寄月,而他摇身一变,却成为了施舍的那方。 这简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也让沈知涯心里那根从未直起过的脊梁骨突然挺直了。 他开始变得无法控制自己,总是克制不住地向埋怨‘都是因为江家拖累’这些话,他看着在他的责备下,从来开朗的江寄月一点点沉默下去,眼睛里的光一点散了,变成了从前那个卑微无助的自己,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沈知涯再也不是婶母口中不行的人,相反,她们都热心地建议江寄月一定要笼络住他,用各种各样女人的花招讨好他。 真是畅快舒心啊! 可是,为什么事情还是变成了这样? 荀引鹤的话像是一记棒槌,击散了他所有的美梦,把那个无能又自卑的他重新裸/露在江寄月的面前,她又会怎样看自己呢? 沈知涯想都不敢想。 于是他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哭了出来。 这不同寻常的哭声倒是把一个闲逛的人吸引了过来:“这不是状元郎吗?怎么竟在街上哭?” 何进的声音。 沈知涯糗大了,但还不及他反应,何进就一把搂着他的肩膀:“什么难过的事,喝一坛酒就没了。” 说着,也不顾沈知涯的推拒,半是邀请半是胁迫地把他架进了酒楼中,叫店小二速速点好菜上桌来。 沈知涯面色沉重地坐着,他是情之所至所以难以自禁,却未料到会被别人看到,也不知道后面会说出些多难听的话,他又是从相府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