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孝安的自杀,搅得重庆站的三位站长一晚没睡。 窗户爬上晨曦,魏清明眼下乌黑,将袋子里带血的钢笔抖落在桌面,沉沉地问低头站着的苗江:“是你的钢笔么?” 苗江沮丧地说:“是。我还以为丢了,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弄去的……” 魏清明猛拍桌子,震得钢笔在桌面首跳:“你就这么缺乏警惕性?!“” 苗江嘟囔道:“我又不是故意的……” 文一山、冯毓年、毛仁兴坐在一边旁观,文一山闻言哼了一声。 魏清明的火顿时冲文一山去了:“能在咱们这么多人眼皮底下动手,了不起啊老文!” 文一山摊手:“您批评苗秘书,怎么扯到我身上了?又不是我让他这么干的。” “还不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个时候自杀?!” 毛仁兴出言讥讽:“肯定是怕自己受不住刑,畏罪自杀呗。” 文一山回头,眼锋冷冷扫过去,毛仁兴连忙闭嘴。 “我倒觉得,欧孝安这个人没那么软弱,他这次,应该是以死明志。就是不知道,他这是要死给谁看呢?”魏清明的目光在两位副站长之间来回打量,“昨天晚上,有人没跟我报告,私下去见欧孝安。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文一山和冯毓年互相看了看。 冯毓年赶忙辩解:“魏站长,昨晚我来的时候,还没走到羁押室呢,欧孝安就出事了,一句话也没说上啊。” 魏清明指节恼火地叩着桌面:“老冯,老文,你们两个也是站里的老人了,现在出了这档子事,你们俩不仅不避嫌,还自己往枪口上撞?真拿我魏清明当瞎子吗?他要是莫名其妙死了,我能说得清吗?我告诉你们,到底谁是内奸,事情查清之前,欧孝安绝对不能死!如果他再出什么事儿,你们谁都别想好!” 两位副站长对视一眼,扭头各自看向一边,均一头晦气。 * 清晨,罗裳旗袍店还未开门,街道上早己热闹起来,卖早点的摊子前支着热汤锅,摊主们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家小面摊子旁,一名年轻男子穿一件对襟马褂子、戴一顶宽沿帽,一脚踩在石墩子上,胳膊肘撑着膝盖,手里捧着一个粗花海碗,吃面吃得酣畅淋漓。 他时不时抬起头,帽沿下面露出一张充满朝气的面庞,一双眼睛紧盯着对面的罗裳旗袍店。 师傅老林从店内打开门,准备营业。年轻男子把最后两口面扒进嘴巴里,抹了抹下巴,将海碗放到石墩上,叫住一个卖糯米糍粑的小贩:“给我来两斤。” 旗袍店内,老林戴着花镜,脖子上挂着皮尺,背对着柜台,整理着架子上的衣料。一回头,发现柜台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个油纸袋。 老林一惊,连忙朝门外望去。街面上行人来往,他根本看不出是谁把这个油纸袋放到柜台上的。 老林犹豫一下,拿起油纸袋,屏住呼吸,缓缓打开,里面竟是一袋还冒着热气的糯米糍粑。 老林擦了把汗,关了店门,拿着糍粑进了内室。 汪秋水看着那袋糍粑,和老林一样一头雾水。 “你就一点察觉都没有?” 老林摇头:“就一转头的功夫,半个人影也没瞅见。” 汪秋水皱着眉头,没在油纸袋发现什么标记,把糍粑捏了一遍,里边也没有纸条什么的。 汪秋水困惑不己:“什么意思呢?” 老林神情紧绷:“不管怎么说,我们都被人盯上了,没准己经暴露了,要不要请示组织,紧急撤离?” 汪秋水想了想:“不行!如果我们真的暴露了,现在撤离己经晚了。如果对方只是试探,我们突然撤离,反而会印证他们的怀疑!” 老林一惊:“糟了。我刚着一急,把店门关了,会不会......”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两人心头一紧。 老林低声说:“你先别露面,我去看看。” 老林打开店门,一名男子站在门口,宽沿帽压得低低的,遮去大半个脸。老林客气地说:“先生,不好意思,店里今天盘货,暂时不营业。” 店内,汪秋水假装整理着挂在墙边的布料。 男子指了指店里的汪秋水:“我不买东西,我找你们老板。” 汪秋水听到这话声,忽然转回身:“老林,让他进来吧。”老林一怔,把人让了进来。 男子低着头迈进店里。汪秋水上前两步,快步走到他前,一把将他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露出一对笑弯的眼。 汪秋水拍了他脑袋一下,笑骂道:“衰仔!咁耐冇见,我仲以为你死?!”她脸上笑着,眼里忍不住浮一层泪光。 这是她的亲弟弟,汪云杰。 汪云杰开口也是粤语腔:“我都好想你啊,家姐。” 老林听不懂粤语,一愣一愣地:“这位是?” “自己人。”汪秋水说着,神情中重新提起警惕,问,“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汪云杰含笑注视着她:“重新认识一下,老何同志。我从广州来,姓霍,荣香斋的赵老板托我,把他给太太订的旗袍带回去。” 汪秋水怔住。这几句话是接头暗号。 她重新审视一遍的汪云杰。她低声说:“走,跟我去里面说。” 汪云杰露着小虎牙冲老林笑了笑,跟着汪秋水进了内室。 汪秋水转过身,指着那袋糍粑,责备地瞅着他:“是你干的好事的吧?” 汪云杰讨好地笑:“我知你最钟意食糖水嘛,家姐。”他从袋子里捏出一块糍粑,往汪秋水嘴里塞,“怎么样,被我吓到了吧?” 汪秋水拍了他手背一下:“衰仔!这也好拿来玩笑!” 汪云杰往自己嘴巴里丢了一块糍粑。含混地说:“不是开玩笑,我代表组织来传达任务,顺道检查一下你们的工作能力。嗯,要我看,这位老林同志的警惕性可有待提高啊。” 汪秋水蹙眉:“组织上怎么会派你过来?” 汪云杰收起笑脸:“两年前,我在北江的潜伏任务结束,组织上把我调到根据地,在社保第一科工作。你向汇报的欧孝安的情况,组织上经过多方核查之后,发现了更复杂的情况,所以派我来处理这件事。” “具体什么情况?” “楼明远当年确实发展过一名秘密党员。为了保证他的安全,楼同志只向陈珂书记单独汇报过。陈书记也曾秘密地向组织做过汇报,这件事组织上己经证实了。” 汪秋水眼中发亮:“这可太好了。” 汪云杰神色凝重:“不过,组织上并没有记录这名同志的确切身份。如果真的是欧孝安的话,现在必须让他尽快与组织建立联系。这也是我这次来的主要任务。” 汪秋水心中忐忑:“这么着急吗? “情况确实紧急。现在有几件事迫切需要查清楚:一是81.和大桥和野的情报,二是陈珂同志的下落,以及他那条线上的同志们的处境。如果欧孝安就是秘密党员,这些事,都需要他来提供帮助。” 汪秋水犹疑道:“可是,就算他是,他和组织失联这么多年,贸然联络,是不是有些冒险?” 汪云杰认真说话时,显得老成许多:“事急从权,不得不试。组织那边有记录,当年楼明远给这位秘密党员留过一个联络暗号。只要我能凭这个暗号跟欧孝安接上头,至少可以说明,楼明远当年发展的秘密党员就是他。”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如果欧孝安没有露面,那就可疑了。” 汪秋水舒一口气:“我明白了。” “明天,我会在报纸上将接头暗号登出来。如果欧孝安就是那位秘密党员,他会留意报纸,也一定会尝试接头。安全起见,我只在联络点等三天,如果没人来接头,三天后,我必须撤离重庆。” 汪秋水蹙起眉:“但是,根据'野草'同志的报告,欧孝安现在自杀未遂,己经被送进医院了,被监管着,没有机会看报纸。” “自杀?”汪云杰有些惊讶。 汪秋水说:“他没有大碍,应该是苦肉计。” 汪云杰犹豫一下,问:“能不能让'野草'同志想想办法?” 汪秋水想了想:“好,我来安排。” 她看着弟弟,揉了揉他毛刺刺的短发,百感交集:“臭小子,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