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少堂从冯毓年处,知道了欧孝安指认他是日本间谍的事。 黎少堂知道,冯毓年一向是个墙头草,此事一出,对于自己和冯静娴的婚事,冯毓年肯定会动摇,说好的订婚,怕是要延后了。 黎少堂站在一所小学门口,满脸阴云。 放学的孩子们蜂拥而出。他看到冯静娴跟在学生们后面,低着头慢慢走出来。 黎少堂调整了一下表情,脸上阴霾散去,含笑迎上去:“静娴。” 冯静娴抬起头,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今天站里不忙,顺道过来接你下班。”黎少堂朝她伸出手。 两人挽着手沿石梯路拾级而上,冯静娴欲言又止。 黎少堂打破沉默:“你是不是想问欧孝安的事?” 冯静娴抬起头,眼眸中不知是乞求还是期待。 黎少堂叹口气,带着妥协的神情:“他还在接受审问。不过你放心,魏站长、文副站长,还有你父亲,他们三个人都在,一定会给他一个最公平的审判。” 冯静娴是冯毓年的女儿,当然知道军统的手段。她垂眸:“不管他做了什么,我只希望他能活下来。” 黎少堂听出她语气里难掩的牵挂,脸色沉落下来,不说话了。 欧孝安,欧孝安——他在心里无声地、阴沉地念着这个名字。 西年前在上海,黎少堂做为“日晷”,按照欧孝安的安排,去往火车站。 那时的黎少党还满脸青涩。他焦虑地把金丝眼镜扶了又扶,手微微发抖。 欧孝安严格地端详着他:“把眼镜摘了。今天你的身份是南洋贩茶叶的商人,名叫蔡子庸,不适合戴眼镜。” 黎少党赶紧摘下眼镜收进口袋。 两人走到人来人往的月台,站在一个卖橘子的摊子旁边。 黎少堂有些紧张地小声念叨着自己的假身份:“南洋贩茶叶的商人,蔡子庸……” “你不用这么紧张。”欧孝安点燃一支烟,“路上一定会有日本人盘查,我给你的证件绝对没问题。但你要记住,不要跟他们目光接触,你的眼神太慌张,容易被盯上。” 黎少堂连连点头:“好。” 欧孝安把一个行李箱交给他,压低声音说:“资料在皮箱底部的夹层里,从现在起,一秒钟都不要让它离开你的视线,首到亲手交给军统重庆站的文一山。” 黎少堂接过皮箱,有些意外:“你......你不和我一起走?” “我还有点事。”欧孝安指了指橘子摊前正在挑橘子的客人。那人一身穷教书匠打扮,也朝他们看了一眼。 “那是王森。”欧孝安说,“他会一路护送你的。另外,火车上还有我们的人,会在暗中盯着,一旦出现紧急情况,他们会随时帮你应对。” 黎少堂满腹担忧,他习惯性地去推眼镜,推了个空,才想起自己己经摘掉了眼镜。 发车铃响起,王森己经上车入座,透过车窗,远远向这边点了点头。 “那一路顺风,我们重庆再见了。”欧孝安低低的声音散在风里。 黎少堂转身,登上了火车。汽笛拉响,黎少堂看着车窗外欧孝安的身影越来越远。 半晌,他缓缓转回头来,久久呆坐在位子上,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小皮箱,像个第一次离开父母远行的孩子。 “证件,车票,都拿出来!” 生硬的汉语传来,三个日本士兵走进了这节车厢,让他陡然紧张起来。 士兵们随机抽查乘客的证件、车票和通行证。 黎少堂低头看一眼脚边的行李箱,掏出“蔡子庸”的假证件捏在手里。王森就坐在他后排座位,用报纸遮着脸。 一名日本士兵查看过几名乘客的证件后,对另外两名士兵叽呱说着日语:“这里应该没什么问题,去下一节车厢看看。” 黎少堂听得懂日文,顿时松了一口气。不料,或许是他呼气的声音太大,引起日本兵的注意。 日本兵走到他跟前,凶道:“证件、车票,拿出来!” 黎少堂愣了一下,才将手中的证件递过去。士兵甲比对着证件上的照片,问:“干什么的?” “我做茶叶生意的,回南京老家去探亲。”他努力压着颤音。 士兵注意到他脚下的上锁箱子,用脚踢了一下:“打开。” 黎少堂额头冒出冷汗:“这不过是些随身的行李和茶叶……” “少废话,打开!” 黎少堂只能从命,浑身翻找钥匙:“钥匙搁哪儿了?” 他战战兢兢,磨磨蹭蹭的模样,让日本兵愈发疑心,上前推开黎少堂,蹲下身子,拿出一把小刀开始撬锁。 日本兵三下两下撬开了锁,就在他要打开箱子的瞬间,后排忽然响起一声叫喊。 “你踹我椅背干什么?” “怎么着,踹一下能死?” 日本兵回过头,看到王森和一名壮汉大打出手。 日本兵暂时放过黎少堂的箱子,过去喝斥制止。 黎少堂趁机将藏在皮箱夹层里的资料簿取出来,塞进自己衣服里,朝通往车厢连接处快步走去。 王森引起的风波还在继续,叫骂声滔滔不绝:“讲道理?讲你娘的道理!”乱成一团。 士兵喝斥着两人,无意中一回头,看到正朝后车厢门跑去的黎少堂。 士兵顿时大吼一声:“你,站住!” 黎少堂脚步愈发加快,士兵把背上步枪握在手里,追了过去。 黎少堂惊慌失措地跑进了餐车。 此时不是饭点,餐车里没有人。 他一边跑,一边胡乱拉过食品推车,企图挡住对方的路。士兵甲端起步枪,向黎少堂的背心瞄准。扣下扳机的一瞬间,王森从后面追来,猛地撞了士兵一下,子弹射偏,在黎少堂的手臂上擦出一道血痕! 黎少堂恐惧地回头,正看到王森把士兵扑倒在地,举起一把匕首,狠狠扎进士兵的背部! 士兵抽搐几下,不动了。 黎少堂看着士兵的尸体,整个人吓傻了。 王森迅速起身,先反锁了餐车的门,对黎少堂说:“不要慌……” 这时,餐车的门突然被拍响。日语声响起:“开门!” 黎少堂捂着藏在身上的资料,惊恐万分…… …… 黎少堂的手被晃了晃。他忽地回神,看到冯静娴含泪的眼睛。 冯静娴乞求地看着他:“少堂,我对欧孝安,只是像对一个过去的朋友一样,想关照一下他罢了。你别生气。” 为了前未婚夫,这样楚楚可怜地来求现未婚夫—— 黎少堂心中缓缓冒出辛辣的恨意。 但他脸上反而浮起微笑,替她揩去泪花,柔声说:“我没生气,我知道,你只是善良。我答应你,会尽我所能让他活下来。” 冯静娴喜悦地用力点头。 待她转过脸去,黎少党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金丝眼镜的镜片后,不动声色地爬上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