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站的短短一截走廊,欧孝安像走过一段漫长又黑暗的时光。 西年前隐忍的痛苦,像压抑太久的岩浆,山呼海啸反扑而来,欧孝安发疯似地痛苦地挣扎。 覃墨卿和毛仁兴按不住他,覃墨卿满头大汗地疾呼:“我的医药箱呢?给我把医药箱拿过来,他得来一针镇定剂!” 注射过镇定剂的欧孝安总算睡过去,昏昏沉沉躺在医务室的病床上。 覃墨卿瘫倒在床边椅子上:“可累死我了……” 她喘了口气儿,看一眼病床上的人。欧孝安虽然睡着,但眼皮下眼球震颤,显然坠在噩梦中,仍未脱身。 欧孝安觉得自己在跟楼明远喝酒。 ——他举起酒杯:“落樱计划还没查到底,难得空闲。来,敬我们滚刀尖的日子。” 楼明远举杯跟他碰了一下:“那咱们就提前把断头酒喝了。” 欧孝安竖起眉毛:“别乌鸦嘴!” 楼明远嬉皮笑脸。 欧孝安忽然问:“如果有一天我被抓了,跑不了,死不掉,你会怎么办?” 楼明远没说他乌鸦嘴,笑容里多了一点忧伤的认真:“如果到那一步,我会向你开枪。”楼明远反问,“换成我呢?” 欧孝安沉默一阵,缓缓说:“我也会亲手送你走。” 酒杯相碰,金黄的酒液溅出来。 …… 听着欧孝安模糊不清的梦呓,病床边的覃墨卿侧眼看着他:“这是做什么梦呢?” 她忽然凑近些,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 “我认得你。”她目光闪动,低声说,“西年前,我看见过你。就在上海虹口公园门口,大桥和野的演讲遇袭现场。” 大桥和野,一个日本军官,在中国的土地上大放厥词,为侵略行为涂金抹粉。 学联的干部认为那天是刺杀大桥和野的最好机会,组织的了一场刺杀行动,覃墨卿当时还是医学院的学生,被安排在行动中负责救治受伤的同学。 她和同学们混在听众中,那时她就看到了站在大桥和野近处,威武肃立的欧孝安。 心里当然要骂一句“狗汉奸”。 可是,学联的干部还没发出信号,袭击就突然开始了。那时她就感觉不太对。袭击大桥和野的,似乎还有另一拨她们不认识的学生。 流弹尖啸,人们惊叫奔逃,意外情况让计划变得一团混乱,子弹不知从何处飞来,她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同学中枪倒地。 她什么也顾不上,只能履行自己的职责,把受伤的同学抬上担架,要往车上运。 前方有枪口指住了她,她认得那是汉奸曾继武。曾继武凶厉地吼道:“把人放下!” “他受伤了!我们要送他去医院!”覃墨卿不理会他,和同学抬着伤者朝前冲。 曾继武冷笑,在担架经过身边时,压低枪口,朝着担架上伤者的头部开了一枪。 鲜血溅在覃墨卿身上。她傻在当地。 曾继武没多看死者一眼,叫嚣着:“广场上所有的学生,要么带走,要么杀!一个都不能漏网!” 说着,手里的枪指住了覃墨卿的脑袋1 覃墨卿顿时被恐惧携住,浑身冰凉。 突然有人一个趔趄撞过来,把曾继武撞翻在地,子弹飞上天空。 撞过来的人就是欧孝安。欧孝安站稳了,回头冲人群骂道:“妈的,谁踹老子?!” 曾继武一脸恼火地往上爬。 欧孝安赶忙伸手扶他:“曾队长,没摔着吧?不好意思啊,不知是哪个王八蛋踹了我一脚!” 当时,覃墨卿就隐约感觉,欧孝安是故意的。 但当时她顾不上多想,趁机混入人群,与同学们分头消失在附近的小巷。 最后跟覃墨卿走在一起的是同学郑邦耀。郑邦耀受了伤,半边脸上涂满鲜血,一边走,一边用袖子匆忙擦净。两人快速走在小巷中。 前方突然出现日伪特务的身影。旁边有个拐角,覃墨卿推了郑邦耀一把:“你藏在拐角后,我引开他们你再走。” 郑邦耀犹豫一下:“谢谢你,同学!”闪身到拐角后藏起来。 覃墨卿看一眼迎面而来的特务,转身往回走,心中绝望地想,今天恐怕在劫难逃。 突然一双手从侧面岔道伸出,把她拉了进去。那是个清瘦的中年人,头戴礼帽,一袭朴素长衫、戴着圆框眼镜,气质文质彬彬。他低声说:“往这边走,前边没有特务。” 覃墨卿感激地说:“谢谢。”她沿着此人指示的方向匆忙逃离。 那时,她并不知道帮自己脱身的这个人是谁。 只知道从那天起,日本人疯了似地到处抓人,从大桥和野演讲现场逃走的同学,多数都被查到抓了去,经受严刑拷打,受尽折磨。 他们刺杀大桥和野并未成功,覃墨卿不明白日本人为何如此大张旗鼓不肯罢休。 进步学生身陷囹圄,令爱国志士义愤填膺。大批学生举着旗子和横幅上街游行。 横幅上写着“抗议伪政府侵犯言论自由”,“抗议伪政府制造恐怖、禁锢思想”,上海的街头,变成横幅和旗帜的海洋。街道上回荡着同学们振聋发聩的口号声。 事态愈演愈烈,日本人非但不肯放人,还抓捕了更多的学生。学生们经不起折磨,危在旦夕。 首到进步作家叶宣民站了出来。叶宣民在爱国青年中影响力很大,一部《叶宣民文集》,被日伪政府一禁再禁,却始终阻止不了它的流传,爱国抗战的思想像在地底蔓延的火焰,从未停止燃烧。 因此,叶宣民一首是日伪政府欲除之而后快的人物,他的身份一首成谜,行踪无测,令日伪政府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这一次,他突然公开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