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邵盛安在镇上的工作终于接近尾声。 离开镇上那一天,他收拾好行李,齐鸣还没有好,他就到外面闲逛打发时间。 “抗议抗议基地房屋分配不公平我们要公平我们要正义” “坪杉社区也有我们的一份凭什么赶我们走这不公平不公平” 到了外面,他远远就看见一队游行队伍的身影,他们举着牌子和横幅,大声喊出自己的诉求,西下的太阳在他们身后,晚霞拖出长长的瑰丽裙尾。邵盛安看过去,好像仍被那落日余晖所刺痛,眼睛忍不住眯起来。 这群游行者横过广场,穿过大街小巷,口号声从高昂变得嘶哑。 邵盛安远远看着他们的背影,能够感觉到他们的愤怒和绝望。 回到宿舍,齐鸣看他出去时候高高兴兴的,回来却沉着脸,问他怎么了。 “我遇到游行的队伍了。” 齐鸣明白了,叹气“这也是没办法嘛,你看,我就是本地人,我家在一楼,之前被水淹了之后我们全家都被救到了叶山上避难,等水退走,我们也没走远,想着叶山附近比较安全就留在山下的村子了,后来几个村子被改建成新社区,我们一家不也被迫搬走了么虽然有点难过,不过也能理解嘛,那毕竟是人家的地盘,所以我们全家就搬回镇上了,结果镇上的房子被别人占了,到现在还没有收回来呢,现在我们一家住在别的屋子里,我都怕哪天房主人回来要收房子,到时候我们还能去哪里所以现在上头要清查房产,我其实很高兴,至少我们可以回家了至于住了我家房子的人,上头肯定会有安排的,现在他们这么激进地搞事情,我怕不会有好结果。” “有些人,之前在新社区建成后就被迁过一次了,这是第二次,情绪激动也能理解。” 齐鸣说“可是还是有地方能住的,与其闹事,不如赶紧去找新的地方。” “然后再次被迁走么” 邵盛安摇头,想起了昨天幸存者基地新政府到坪杉镇发布的好几份通告。 一是宣布将坪杉镇正式纳入幸存者基地,更名为坪杉社区,二是宣布进行户籍清查,望本地居民携带户口本身份证房产证或者其他证明户籍的材料,到户籍处核查更新信息,提醒外来避难者到户籍处办理临时户籍信息,配合城建管理。三是进行灾后废弃房屋清查,所有幸存者都需要携带房产证或者其他证明房产归属的材料到房产局登记,尽快解决这些日子以来原户主与后来避难者对房产归属的争夺纠纷,在保障原户主权益的基础上,同时做好对外来避难者的安置问题。 那三份公告他看过,通告密密麻麻,其实简单来说就是确定当地居民或者在本地有房产的人的权益,如果有一套房子的主人在灾中避难离开,现在这套房子被其他人占领,那么在原主人回来后,这套房子就应该归还原主人,借住的人得离开。 他明白上头为了重建秩序的决心,秩序需要大多数人共同维护,所以上头很看重当地人,之前建设新社区时,就对原秋叶村等几个村子的村民照顾周全。那些村民对那片土地有极强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又因靠近叶山,服从性也强。 原村民,加上后来迁入的“新村民”,新社区开启之后,发展很平稳,这也是邵盛安敢放下家人出来打工的原因,林明勇那些人,不是富商就是有背景,新社区是他们新的战场,他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去维护,所以邵盛安认为新社区是目前最安稳安全的地方。 现在,坪杉镇也被列入基地范围了,上头想要复刻新社区的成功,邵盛安觉得这次有些难。 叶山驻扎着军队,似乎也掌握着一大批物资,从天灾到现在,在叶山保护下的城镇村落伤亡比较小,叶山甚至还有余力支援最近的花城。幸存者们向往叶山,围绕着叶山生活,这里的人员构成特别复杂,后来又有花城的幸存者大批前来 乱世之中,没有人愿意像浮萍一样飘摇,大家都渴望安定。外来避难者失去家园和财产来到这里,却在新政策下失去住所,心中彷徨不安。 通告上说会做好外来避难者的安置问题,那是怎么安置让他们迁到县里,还是市里基地的核心是叶山,距离叶山最近的新社区才是人们梦寐以求的伊甸园,没有人愿意远离叶山。 见邵盛安出神,齐鸣拍拍他的肩膀“你也不要想那么多了,我们也都是普通人,想再多也没有用的,顾好自己就行了我们的生活也不好过啊,我儿子也二十一岁了,这年头的小年轻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最惨的是他还谈恋爱了上回我回家的时候,我老婆跟我说他还偷偷带女朋友回家过夜,我老婆说都害怕那女孩会怀孕,让我提醒我儿子,唉换做以前我还真的挺乐意当爷爷的,现在这世道,我哪里敢哦养不起,养不起的” 邵盛安收回思绪,他知道齐鸣说得对,他们都只是浩瀚大海里众多小浪花中之一,顾好自己的家庭就已经竭尽全力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收拾好了吧绑上我的单车吧,我先送你回你家。” 齐鸣就喜欢邵盛安的性子,体贴周到“到我家住一天吧,天就快亮了,你在家睡一觉,等傍晚再回新社区。” “不用,我骑单车速度很快的。” “好吧,那也不要骑太快,别半路轮胎爆了。” 齐鸣这张乌鸦嘴哦邵盛安的单车轮胎还真的半路爆胎了,骑起来颠簸得要命。路上的行人颇多,很多都是跟他一样,从新社区过来镇上上班的工人,大家大包小包,背着行李和结算的工资,辛苦又快乐地往家的方向赶。 一队巡逻治安队从他们身边经过,鹰隼般的眼神扫视过每一个路人,让一些眼神鬼祟的人不敢多看,逃避地躲开视线。 今天是工人们结束工作返家的日子,上头很重视工人的安全,怕工人们携带大量物资会遇到劫掠,因此调派治安队重点巡逻从镇上回新社区这条路。 “嗤。”邵盛安又听见一声气声,后轮胎也爆了。他叹一口气,下车推行。这车倒是还能继续骑,他也不是受不了这份颠簸,但他心疼车,怕继续骑下去车破损太严重过早报废。 他推着车走在人流中,治安队手上的照明灯将前路照亮,他顺着光的方向往前行,心中想着,青青今天有去市场摆摊吗 四公里外的新社区集市里,乔青青忽然想要回家。 “要不今天就提前收摊吧” 邵父以为她累了“好啊今天生意还挺好,我们早点回家去。” 三轮车车头上绑着照灯,邵父认真开车,乔青青靠着竹筐坐着,她能够看见市场的方向的灯光如繁星散布。她想,盛安那边的工作应该要结束了,到时候他们可以一起来这里摆摊,盛安还没有来过集市呢。 他什么时候放假呢 他们朝着彼此靠近着,如同过去每一个日夜,等到永夜侵袭,他们也将彼此依靠,永不分离。 末世第五年秋,幸存基地开展第n次灭鼠行动,行动再次大获成功,但所有人都知道再过一阵子,这该死的老鼠又会卷土重来,也不知道这么热的天,它们怎么这么能活,这么能生 “集市上的烤鼠摊越来越多了,我是不敢吃,看着害怕。”乔诵芝说。 “闻起来挺香,不过我看过他们宰杀,老鼠肉红艳艳的,肉里面还有好多白点,看起来好吓人,我们运气好,这时候还能吃上新鲜肉。”邵母揉着盆里的板筋肉,她在里面加了盐巴、味精、胡椒粉、蚝油和淀粉,揉一会儿后她就停下,将这盆肉放到房间里腌入味,房间里有开空调,不怕肉坏了,等腌入味再来炸酥肉。 乔诵芝削好土豆皮正在切土豆丝,邵母看了一会儿笑了“还是你的手比较巧,我就不行了,切土豆从来都切不来这么细的,就像织围巾织毛衣钩蝴蝶结,你都教过我,我做的就是差一点的。” “土豆切多大都一样的,煮熟了味道都好吃。”乔诵芝绕开织毛巾这个话题,问她土豆要不要加辣椒 邵母还挺喜欢吃辣椒的,就是怕上火。 “那就做辣炒土豆吧,上火怕什么,让青青煮点降火的来喝就行了。”乔诵芝笑着说。 这是普通平凡的一天。 乔青青在七楼次卧药房里熬药膏,房间里亮着灯,熬煮药材散发的烟气弥漫整间屋子,顺着窗户的缝隙钻出去。 这是普通的一天晚上,对习惯了昼伏夜出的幸存者基地民众来说,这一晚实在乏善可陈,跟以前每一个夜晚一样,白天残留的温度从地面蒸腾起来,将夜晚的空气烘得仍带着热度。 汗水,口渴,炎热带来的精神疲乏 一切都没什么不同。 一开始时,乔青青跟其他人一样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专心地熬煮药膏。她前几天在集市上淘到了几样药材,药材保存得不好,但还残留了一点药性,她就全部买了下来,打算全部熬煮成药膏。 烟气钻出窗户,丝丝袅袅地在黑暗中向上升起。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白色雾气缠绕上它们,两者融合一体后,白色的体积逐渐增大,到最后乔青青停止熬煮药膏了,外面的白气仍在膨大,扩散,然后彻底占据黑夜。 发现不对劲时,是半个小时后。 乔青青将放凉的药膏分装好,忽然觉得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她将药膏收好,开门去六楼,刚打开门,喉间的痒意更浓,她不停咳嗽。 这栋楼里,其他人家里也传出了咳嗽声,咳嗽声此起彼伏在楼道中回响。 乔青青的脸色大变。 她回屋拿手电筒,掀开窗帘朝着窗外照去。窗户被木板钉住,只有木板间的缝隙用来通风透气,手电筒光从缝隙穿出去,乔青青靠近窗户,眼睛盯着木板缝外。 在灯光之下,她看见了缠绵厚重的白色雾气在窗外流动。 “毒雾”乔青青喃喃,又提前了。 她将窗帘唰地合上,然后冲下楼。 乔诵芝咳嗽着给她开门“不知道怎么了,全家都突然咳嗽起来,喉咙痒得要命,咳咳” 回应她的是一个朝她脸上压来的口罩。 “妈,别动,我帮你把口罩戴好。”乔青青闷声说,将口罩的两根带子挂到她妈耳朵上。 乔诵芝眼睛透出迷茫“怎么了这是。” “空气现在有问题,妈,你先关门。” 乔青青进屋,如法炮制地给邵父邵母还有邵盛飞都戴上口罩。 “坐着,平缓呼吸。” 几分钟后,他们的咳嗽都大为好转。 “这是怎么了”邵父问,“我也没有闻见有人烧奇怪的东西啊,怎么喉咙刺挠得慌。” “外面起雾了,那些雾好像有点问题,盛安去打水还没有回来我得去接他。”乔青青交代一声后出门去。 到处都是咳嗽声,乔青青奔跑着气喘着,跑下六楼朝着深水井的方向去。 她跟一些居民擦肩而过,手电筒的光到处照,她急切地寻找邵盛安的身影。 “青青咳咳,出什么事了咳咳,怎么这么着急。” 邵盛安的声音出现在旁边,乔青青转头看去,松了一口气,上前去给邵盛安戴上口罩。 “你坐这里干什么呢,我找不到你吓死了。”乔青青感觉到胸腔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她蹲到邵盛安面前,把手搭在他膝盖上,“怎么不回家” 邵盛安苦笑,弯腰摸摸自己的脚踝“刚才有人打架,我被挤了一下一脚踩空到水沟里了,脚扭了一下。” 乔青青先检查邵盛安的脚踝,一按邵盛安就吸气。 “走,先回家。” “咳咳,青青,是不是你说的那个阶段来了刚才开始就好多人在咳嗽,咳咳。” “你先别说话,回家再说。”乔青青扶着他站起来。 “这桶水” 乔青青无奈,仰头喊“爸爸你下来一下” 过了两分钟,邵父下来了,他将邵盛安接过去,乔青青提着水跟在后面,三人一起上楼。 到处都是咳嗽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等到了家把门一关,乔青青先给邵盛安处理脚踝的扭伤,冰敷后将新制成的药膏厚厚涂一层上去,再用纱布厚厚包起来。 “到底怎么一回事啊,好像所有人都得了咳嗽的病,我以为就我们家咳嗽,结果下楼这一路每一层都有人咳嗽,听起来好吓人啊。”邵父的眼睛中透出惊疑。 “爸,你下楼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好像起雾了。” “有、有啊,好奇怪啊怎么会有雾,这个季节也不对啊。” 邵母说“这几年天气就没有不对过青青啊,你是说雾有毒吗” “应该是,我们小心一点戴好口罩,暂时不要出门,看政府那边有没有说法。” 乔诵芝搓搓手臂“我怎么觉得有一点冷。” “空调开太低了吗”邵母听她这么一说,也后知后觉感受到冷意了。 “没有,跟平时一样的,就开二十六呢。” “把空调关了吧,热的话开风扇。”乔青青找到遥控器将空调关掉,不过风扇一开,乔诵芝他们还是说冷,干脆就把风扇也关了。 “好像降温了,室外温度计呢我看看多少度。” 大家看着桌子上显示的十八摄氏度面面相觑,乔诵芝终于想起来女儿说过的话。她无法控制将目光投注到女儿身上,乔青青感觉到了,朝她点头。 “气温正常了”邵父又惊又喜,“现在是秋天啊,这个温度多正常啊” “老天爷,我都两年多没有见到这个红线落下三十度了,现在竟然是十八度吗” 邵盛飞不懂这些,他只嚷着冷。 “厚衣服都在我这里,我来拿。”乔青青拿出一大堆衣服,衣服看着多,其实分摊到每个人身上就不算多了。 “先凑合着穿,明天我再整理一下空间,把秋冬的衣服和被子拿出来。” 大家都换上秋装,乔青青穿了件长袖加薄外套,邵盛安和邵父不怕冷,只穿了一件长袖,邵母和乔诵芝直接穿上毛衣,邵母还要给邵盛飞穿毛衣,邵盛飞不愿意“够了够了,不冷啦” “刚才你不是说冷嘛,再多穿一件好好,不穿就不穿,臭孩子”邵母放弃了。 在十五分钟内,高温异常天气结束,气温回落至正常秋冬范围。 但奇怪的白色雾气也悄无声息地在黑夜降临,在太阳照常升起的那一刻,仍顽固霸道地扩张着,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明明昨天,白天大家根本无法外出,往窗外看一眼都觉得会被炽烈的太阳光线刺瞎眼睛。 可恨这贼老天就是不让人好看,前几年先是大降温,这两年又大升温,热得人险些变成咸菜干,结果现在又起雾了之前是太阳光太猛烈,白天太亮了,现在则是到处都灰蒙蒙的,让人瞪大眼睛却跟瞎子一样,五步之外就看不见人影,这是在搞什么 视线受阻暂且还算小事,随着浓雾出现,呼吸道疾病也汹涌袭来,医院涌入大批剧烈咳嗽的患者,几乎每个人都在咳嗽 “从脉象看,你并没有呼吸系统方面的疾病,我没办法开药。” 平安社区20栋六楼,在浓雾出现后一个小时内,乔青青接待了好几拨同小区的熟人患者,都是来看咳嗽的。 “那你随便开一点,咳咳,清热解痰的也行,咳咳,我真是咳得受不了了好像有虫子在我喉咙里爬,咳咳我就是想咳嗽。” 乔青青摇头“我的药也不多,不能这么随便乱用,你如果愿意的话就听听我的建议,你回家去不要外出,没有口罩的话就用衣服自制,多裁剪几层,隔着口罩呼吸,然后尽量少说话,情况应该能减轻。保证我没办法保证,不过我家人都是这么做的,我自己也一样,你听见我咳嗽了吗是不是很少咳嗽回去试试看吧” “哦,哦咳咳好咳咳,知道了谢谢咳咳” 关上门后乔青青咳嗽了两声,邵盛安走过来,皱眉道“写张纸贴门口吧,这么一遍遍开门我怕你吸入太多” “咳咳,别担心,我戴着口罩呢。”乔青青小声说,“我跟你说过的,这东西要到一定量才会死人。不过你的主意也不错,我写一张纸贴外面吧。” 提醒戴口罩的提示挂出去后,乔青青就不再开门了。 家里听她的建议,已经在窗户上多钉了三层窗帘,屋里空气有点闷,再戴上口罩更觉得憋闷。 邵盛飞总想摘口罩,被邵母制止了好几次,乔诵芝提议“给飞飞看电视吧,分散他的注意力。” 太阳发电机的蓄电池还有电,但显然如果浓雾天气持续下去的话,太阳发电机又将再次失去作用,想要用电就得用燃油发电机了。 电视开起来,邵盛飞专注看电视,也就不折腾口罩了。 “不怪飞飞想要摘掉口罩,我戴着也觉得好不舒服。”乔诵芝叹气,她想起了之前小区着火,他们一家步行来熙城的往事了,那时候他们都穿着防护服,当时是真的又闷又热,如果不是防护服里塞冰袋降温,真是熬不下去。来到熙城后,他们就没有再那样防护过了,结果现在又得戴口罩,屋里空气不流通,闷得人头晕,这世道就是不让人好过啊。 邵母清清喉咙“喉咙里好像有东西在爬,怪不舒服的。” “应该是雾里有坏东西引起喉咙的炎症了,不过青青说不用吃药,应该没问题。” 听着她们的对话,邵盛安看向乔青青,乔青青对他摇摇头,眼神安抚。 作者有话要说早早早,, 本站网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