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远与计春华,六小灵通两位前辈吃着聊着。 他俩都是中年人,很快吹起了往事。 “我跟你说,别看咱们剧组在冰天雪地里拍戏,条件是不好。” “可也比我当年在《西游记》剧组强多了。” 六老师一个战术后仰:“那年头,国内根本没有成熟的威亚技术。” “都是偷学的香江剧组。” “可学又没学到位,用的土办法,在钢线上缝了几块牛皮,绑到身上。” “那次我拍戏,刚吊起来,牛皮就破了,当场把我拍地上了!” 张远直起身子,眼中满是惊色。 他拍戏也遇到过不少危险,可这种等级的事故还真没遇到过。 “您怎么样了?” 六老师掀开自己的衣服,肩膀上有一块月牙形的伤口。 “距离地面五六米高,这是被一块小石子硌的。” “摔下来后当场我就昏死过去,半小时后才醒。” “结果呢,第二天还得拍戏!” “还有一次,拍红孩儿吐三味真火。” “我们那时候可没有替身,都自己来。” “給我穿了件立马衬了石棉的衣服,说可以阻燃。” “然后就往我身上倒了汽油。” “结果一点火,石棉是能阻燃,但不阻热啊!” “给我烫的满地打滚,差点烧死。” 李老师说到此处便是一瞪眼:“弄得我到现在都不喜欢威亚,看到煤气炉都犯怵!” 六老师可是非常好面子的,若不是酒喝多了,敞开心扉,决不会把这事说出来。 张远听得津津有味,计春华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他是武行出身,又去过香江拍戏,什么危险没见过。 拍《醉拳2》的时候,一场往烧着的煤炭上跳去的戏,成龙没用替身,自己亲自上,浑身烫的通红。 大哥都这样,手下的其他演员更惨。 六七十年代,香江一年武行都得死伤几十个,根本不稀奇。 但香江电影成也在此,败也在此。 他们敢打敢拼,但也太敢打敢拼,过于依赖个人能力,完全忽视了时代潮流,几乎没有发展特效行业。 香江影视行业的转折点是93年。 那一年星爷的《济公》在宝岛上映,票房不如人意,让花费3600万购买了发行权的宝岛片商巨额亏损。 因为特殊政策原因,宝岛只有6%的电影院能播放海外影片,其余影院都只能播放香江和宝岛的电影。 这就造成了香江影视业的极度傲慢,频频开出天价。 而在《济公》的失败后,宝岛片方联合起来,让高层开放了进口片限制。 也就是在这一年,斯皮尔伯格的《侏罗纪公园》上映了! 这部片子让全世界观众知道了影视特效的无限可能。 武打片? 哪有特效好看! 遭到两头夹击的香江影坛至此江湖日下,再无出头之日。 计老师见过香江的繁华,也见证了他的衰落,对拍片受伤一事并无怨言,只当是工作的一部分。 “哎,人心这个东西,是会变得。”他反倒感叹起了情感来。 看着这么一个面向凶恶的糙汉子聊感情,张远觉得违和感太强。 “黄师姐多好呀,长得漂亮,功夫好,还顾家。” “可人有钱有名了,就会飘,偏偏要去喜欢什么香江大波妹。”计老师惋惜道。 张远听出了他说的是谁,那便是一同出自《少林寺》,现在已是国际巨星的李连结。 这位的原配是自己同门师姐黄燕秋,两人结婚三年便生下了两个女儿。 结果老李转头就看上了利智。 确实,有一说一,利智这人有容乃大,心胸宽广,特点很突出。 但若轮人品和履历,肯定是比不过原配的。 这些事张远其实都有耳闻,但也只是默默听着。 碳炉旁,三人开着茶话会,继续聊着。 一串稀稀拉拉,但有些沉重的脚步声吸引了张远的注意。 转头一瞧,是几位摄像大哥,正扛着机器,往拍摄地之外走去。 “哥几个干吗去?”张远好奇的问道。 “哦,王导给了我们新任务,拍点空镜。”摄像大哥一见是他,咧着大嘴,哈着白气说到。 “我们想着,反正是空镜,不如拍点有意思的。” “这不,当地的藏族向导说,附近的手指峰每年这个时候都会雪崩,我们打算去拍下来,放到片子里,更能体现雪原的壮阔。” “王导同意了?” “昂!” 张远:…… 我算知道咱们剧组为啥老出事了! 都是王新明给指挥的! 摄像组说要拍雪崩,他就让。 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同意,都是不要命的主。 而且张远发现,无论是摄像摄影,这帮老哥总有种挑战大自然的心理在。 哪儿危险就爱往哪儿钻。 “雪崩的地方离这儿多远?” “好几公里呢,向导说咱们这儿很安全。” 张远挥了挥手,将几人送走。 “少林,少林,又多少英雄豪杰把你敬仰……” 喝多了之后,计老师不光忆往昔,还唱起了《少林寺》的主题曲。 他那嗓子,给乌鸦喂上魔鬼椒都比他好听不少。 张远捂着耳朵,看向六老师。 “快去请如来佛祖!” 六小灵通:…… “计老师,别唱了,再把狼招来!” 计春华:…… 好容易散了局,都已经接近半夜,他双耳嗡嗡的进入了梦想。 第二天清早,他带着倦意起床,出了帐篷,不少剧组成员都已经开始准备工作。 “那帮拍雪崩的摄影老哥回来了吗?”张远来到一位摄像大哥跟前问道。 “没有,他们打算蹲三天,若拍不到就算了。” 张远有些担心,可跑去找他们也不现实。 吃了点东西,他便和计老师,六老师,舒唱一块来到导演身旁,准备今天的戏份。 “今天拍血刀老祖劝降花铁干,主要是章老师和计老师,狄云和水笙基本没有动作戏,都是台词和情绪。” “关键是章老师,你的情绪要……” 导演这边正说着呢,忽然传来阵阵轰隆隆的闷响。 张远当即转头看向计春华,严肃的说道。 “计老师,别唱了,说戏呢。” 计春华:??? “我妹张嘴啊?” “除了你唱歌还有谁能发出这动静?”张远挠了挠头,疑惑道。 此时,张远发现,王新明将手放在眉毛上遮挡阳光,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山峰。 轰隆隆…… 张远也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 只见一片苍茫,白皑皑的雪峰上,一整片雪白正在高速向山下冲来,仿佛像是一只白色的汤圆从银色丝绸上滚落。 人类总会在某些时刻感慨人造力量的伟大,直到大自然给他们亿点点地球土著震撼。 那声,如闷雷过境。 那势,如天神嗔怒。 那速,如狂风席卷。 那景,却美不胜收。 什么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啊! 张远的心头突然生出了一种无比渺小的感觉,好似大山洗完澡后,正在往身上拍爽身粉。 而那落在地上的粉屑,却能轻易将人类彻底吞没。 毁灭你,与你何干? “卧槽!”张远一阵恍惚,反应过来后,立即惊呼一声:“导演,赶紧通知大伙!” “对!”王新明一拍巴掌:“把摄影组找来,赶紧都拍下来。” “这雪崩场面太棒了,得放到片子里!” 我拍你二大爷! 若不是对方是导演,年纪也大了,他真想跳起来给王新明一个托马斯回旋大逼兜! “不行,离我们太近了,赶紧跑吧!”张远头也不回,拉起舒唱的胳膊便跑。 舒唱给他用力一拽,差点跟风筝一样直接起飞。 计老师和六老师身手敏捷,也赶紧开溜。 张远跑着跑着,突然停了下来,拍了拍舒唱的肩膀:“你先走。” “远哥,危险,别回去。” “咱们什么都不要了,保住命就行!”舒唱说这话时,眼里噙这泪花。 若张远没了,那她该怎么办? “东西不要紧,可人要紧!” “我得管这帮傻叉啊!”张远冲向一位扛着机器,正在拍雪山的摄像大哥。 “这时候就别那么敬业了!” 好家伙,从导演到摄像都玩命是吧。 “别别别,他们特意出去拍都拍不着,我不能浪费老天爷给的机会。”摄像大哥满脸兴奋。 张远也顾不得和他多说,直接把对方架在了肩膀上。 结果就是,摄像大哥扛着机器,张远扛着摄像大哥,两人一路小跑,冲出了营地。 “你跑慢点,太抖了。” 张远:wdnmd…… 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待到一个多小时后,雪山再次归于宁静。 向导说,山神刚才打了个哈欠,现在又睡着了。 在向导的带领下,众人才回到拍摄地。 帐篷,道具,机器,物资……全都在。 雪崩看着近,其实压根没崩着营地。 跑出去探路的向导却是青着脸回来的。 好消息,营地没事。 坏消息,雪崩经过的地点离这儿才不到800米…… 在平地上,800米很远,平地走路都得十多分钟。 可在雪山上,雪崩的角度偏差一到二两度,便会轻易抹去这几百米的差距。 “没事就好,继续拍摄吧。”王新明的神经早就麻木了,压根没当回事。 “慢,导演,我觉得我们得聊聊了。” 张远拉着导演来到一旁。 并将几位主演一同拉了过来。 “王导,我觉得剧组不能再住雪山上了。” “才住几天,又是一氧化碳中毒,又是雪崩的。” “白天还好,人都清醒,若是半夜雪崩,大家来不及跑,都得死这儿!” “对!”六爷很难得的同意他人说法:“我同意张远的意见。” “我也觉得张远说的对,人命比拍戏要紧。”计老师也一脸严肃,甚至凶恶的说到。 “我也觉得远哥说的对。”舒唱更是全盘接受。 王导想了想,来回四个多小时的路程的确折磨人,但与之相比,好像死亡威胁更为恐怖。 转头导演便去找来了全体成员,最终经过投票,九成都同意下山住。 毕竟酒店可比帐篷舒适多了,又安全,吃的也好,还有热水澡。 剧组里的女人们早就开始抱怨了。 剩下那一成无所谓的,都是不要命的摄像大哥…… 贡嘎雪山的缆车,最末班是五点三十。 不过那是山顶和山下的出发时刻,他们在半山腰,路过的缆车最晚六点左右。 再晚,雪山上漆黑一片,即使是缆车也会有危险。 晚上七点左右剧组众人终于来到了山下的酒店。 为了便宜,剧组租的酒店离景区很远,开车还得大半个小时。 洗了个热水澡,浑身疲惫的张远躺倒在床上,浑身好似散了架一般。 摄像大哥加摄像机二百多斤,他扛着跑了好几百米,差点累吐血。 完事后大哥拉着他的胳膊可劲摇啊。 “多亏了你,我这辈子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近距离拍摄雪崩!” 张远很想吐槽,但将对方如此激动,便没好意思开口。 每个人的爱好和追求不同,这些摄影师都像苍狼一般,向往大自然的辽阔。 送走这位后,他才想起,雪山上没信号,手机就是个废物,早就没电关机了。 在山上时,只有导演有两部卫星电话,还算留了一部备用的,别人压根没有向外通信的手段。 幸好那年头的手机能换电池,不用等充电,确实方便。 换了块电池,将用干的电池夹在万能充上,插上插座,屋子里立马出现了ktv般的五光十色……那是万能充的跑马灯。 滴滴,滴滴…… 刚开机,手机便收到了数条短信。 “有空回个电话。” 显然都是联系不上自己的朋友发送的。 “郭德罡找过我。” “还有贾婧雯。” “蔡老板也有。” “还有……张大胡子?” 翻到最下面,还有刘茜茜的短信。 “张远,你害死我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 “是不是躲着我。” “哼,不回我是吧,我不理你了!” 张远正想回复,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他起身开门,看见的,是红着眼眶的舒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