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这种事情,倘若发生在别人身上,肯定早就暴跳如雷,怒火冲天了。 郑老四则不然,他表现得很平静。 好像那一百多万块钱,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事情。 有人建议他报警,对这种善意,他只是笑一笑,不置可否。 对他这种态度,周婷婷尤其不能释怀。 她觉得,郑老四这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本来是在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 郑老四却要以德报怨。 这算什么,什么狗屁都不算。 在周婷婷看来,这不过是郑老四的脑袋进水了,或是被门夹了。 简直不可理喻。 “报警能有啥用呢?”郑老四见她生闷气,便宽慰她说,“倘若杨成东要不是走投无路了,他又何至于走这一步?” 郑老四不认为,杨成东这样做是在蓄意坑害他。 他至今还坚信,他跟杨成东,毕竟是曾经一起患难与共的兄弟,杨成东若不是烧锌亏得血本无归了,也不至于背着他,变着法子抽逃公司的钱。 杨成东是真的遇到难处了。 不就是一百多万块钱嘛,这其中,有二十几万,还是杨成东自己入伙的钱。 算起来,杨成东从公司里搞走的,八十万不到。 要为这点钱,跟自己昔日的兄弟,彻底翻脸反目,郑老四是不愿意的。 更何况,年轻的时候,杨成东还替他挡过刀呢。 这交情,可是过命的交情。 那已经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情了,要不是杨成东替他挡下那一刀,恐怕他早就没命了。 “怎么没有用?”周婷婷气呼呼地说,“钱追不回来,可以让他去坐牢啊!” “报了警,钱也追不回来嘛。”郑老四说,“再说了,老杨是不厚道,但是我不能也在这种时候,还对他落井下石啊。做人呐,不能眼里只有钱。” “你呀!”周婷婷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就是太容易相信人了。” “成东跟我,我们都是经过大风大浪过来的,不会被一个浪头扑灭的。”郑老四说,“你不用着急,这钱,我先垫上,将来,成东翻过身来了,他会还回来的。成东这个人,别人不了解他,我还不了解。” “以前,那个姓孙的,三番五次地朝你伸手要钱,我都忍了。”周婷婷说,“你这德性,现在还不改,这个家,迟早要被你败光。败光了,到时候,我看你还咋办,你去跟姓孙的过,去跟姓杨的过。手头有两个钱,就想充老大,等你穷得身无分文的时候,我看谁还把你当回事。” 周婷婷越说越激动,最后,生气难过得眼里的泪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郑老四沉默了下来,不再辩驳,也不再试图拿话宽慰她。 这么多年了,周婷婷的性格,他还是很了解的。 就目前这种情况,无论他说什么,周婷婷都是听不进去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闭上嘴,啥也不说。 让周婷婷自己冷静下来。 说不定,等她冷静下来,她也就不再钻牛角尖。 他不指望她能够真正理解她,但是至少,这个事情可以放一放,不用一直在这上面纠缠。 这种时候,照理说,周婷婷如果是一个识大体,有格局的女人,就不应该再跟郑老四争吵,而是应该跟郑老四一条心,共同应对困难和挑战。 但是这些,郑老四是不敢指望的了。 周婷婷只要不给他添乱,他就谢天谢地了。 这段时日,郑老四既要应付周婷婷的无理取闹,又要跟另外几个股东周旋,还要想方设法,解决各种矛盾和问题,忙得焦头烂额,疲于应付。 郑老四要堵的,并不仅仅只是杨成东挖出来的那个窟窿。 杨成东抽逃资金跑路这个事情一暴露,公司一系列潜在的问题和矛盾,跟着一下子爆发。 郑老四仿佛直到此时此刻,才如梦初醒般地意识到,原来公司的运营和管理竟然存在着那么多的漏洞和破绽!这些漏洞和破绽就像一个个深埋在地下的地雷,等到真正引爆的时候,一切都失控了。 那么多的问题和困难,一下子雪崩似的,涌到他面前,他确实感觉到有些手足无措了。 郑老四之前无论干啥,都是单打独斗,对于公司的管理和运作可谓是一窍不通。这次突发事件,使得他不得不承认,他以前确实把事情想象得过于简单了。 公司原来像一个庞然大物。 它有它自身的意志和运作逻辑。 然而,当郑老四历经了一系列惨痛的教训,如梦初醒般地真正领悟到这个残酷的事实的时候,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这一回,就算有着三头六臂,他也不可能再力挽狂澜。 公司彻底完蛋了。 当初,搞这个事情,是郑老四挑的头,把他跟另外几个股东连在一起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信义。 兄弟之间的那种信义。 当时,大伙雄心勃勃地,一致认为,兄弟连心,其利断金,没有成不了的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可如今出了事,郑老四才终于看清楚了每个人的嘴脸。 现在大家眼底,都只有钱了,都只想着自己。 当然,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当时大伙愿意跟他干,本来就不是冲着什么兄弟间的情义,而是利益。 如今,他让他们失望了。 本来,出了这种事情,股东是要共担风险的,而且,把公司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每个人都是有责任的。可这些人,眼下一个个都只想把自己投入的钱,退回去,然后拍屁股走人。 郑老四不怨天尤人,这事,既然是他挑的头,留他收拾残局,也是理所应当。 想来,当初郑老四所谓的信义,一样也是出于利益的考量。 他认为,跟这帮知根知底再熟悉不过的弟兄,不论干啥,牢靠。 殊不知,能够把大家牢靠地捆绑在一起的,还是利益,只是利益。 当大家看不到自己的利益的时候,一切就迅速分崩离析。 真正让郑老四感到寒心的,并不是杨成东,而是黄鹰。 他们这帮弟兄里面,黄鹰是心眼最多的。 公司刚成立时,郑老四曾郑重与各位股东,他认为可信的兄弟们约法三章—— 一是严格按照政策,不吸储,只放贷;二是股东不能贷款也不能为贷款人提供担保;三是祸福同享,风险共担。 这第三条,当然是一种理想,至今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画蛇添足。 这第三条也就不说了,前面两条,黄鹰一条也没遵守。 公司成立起来以后,他背着郑老四,暗地里吸收了很多存款,又放贷出去。其中有几个借贷人,是做生意的外地人,一些早就卷铺盖跑了...... 黄鹰一手操作的部分借贷出去的钱款,烂账的风险很高。当时,很多股东在放贷的时候,跟黄鹰一样,只关注能够从中拿到多少回扣,根本很少考虑借贷人的诚信和偿还能力...... 现在一出事情,他就把他八十多岁的老爹送到医院离去,然后整天找郑老四哭诉说,他爹得了癌症,他急用钱,央告郑老四把他投的钱,退还给他...... 郑老四看不惯他这样的嘴脸,就把那笔工程款拿来把他打发走了,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另外几个股东,见黄鹰退了股,也都纷纷上门找郑老四。 郑老四客气地把这些人请到屋里,瞧着他们一张张阴沉的脸,缓缓地质问,“黄鹰是他爹得了癌症,你们呢?” 众人被问得有些尴尬,有些低下了头去。 他们知道黄鹰他爹没有得癌症,他们也编不出这样的谎言来。 准确地说,也不是编不出来,而是因为,多少还有一点廉耻,不屑于这样去做...... “我现在手里没钱,缓一阵,放出去的款收回来了,再退给你们。”郑老四疲惫地而又斩钉截铁地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趁大伙都在,我把话说明白了。谁放出去的,谁负责清收。清收不回,就从自己的投入扣除。” 有人不服,抱怨说,“可是黄鹰......” 又有人说,“那杨成东......” “黄鹰怎么了?不把他的钱退出去,不跟他一个切割和了断,他吸收的那一部分存款,责任还不是公司担着?我盘算了一下,黄鹰放出去的,面临烂账风险的,也就只是放给外地人的那两笔,不到四十万。再说,那两个四川人虽说已经不在这镇上,但并不意味着就找不着人。而黄鹰这几年私底下吸收的存款,据我所知,不下百万。这其中的厉害,我想,不用我说,大家应该清楚。”郑老四顿了顿,说,“至于说老杨,他的,就划在我头上......” 此后,郑老四联合各位股东,用了差不多三年的时间,追回了大部分欠款。 全部烂账坏账,加上杨成东抽逃的一百来万,公司总计亏损将近两百万。当初,郑老四跟股东说的是,各负其责,清收不回来的,就从基础股份中扣除,后来,为了缓解矛盾,并没有这样做。他把所有烂账坏账,揽到了自己头上,只让股东把放贷时拿的抽成退回...... 这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当初雄心勃勃聚在一块的人,就此灰心丧志地散了。 之后,郑老四把做工程赚下的钱,全部拿去填窟窿了。 喜欢大河拐弯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