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辽东,险山堡外不远处一处密林中。 虽然在林中,不过周围大地和树冠上,依旧是一层雪白的积雪。 大树遮蔽的阴暗处,几道身影汇聚在一起。 “阿齐格,那拨明人是出来巡逻的还是什么?” “他们没有在周围巡逻,倒是像往宽甸十岔口去了。” “应该是去打前哨的,看样子明人很快就要出来。” “他们人不多,要不要直接把他们.” 被叫做阿齐格的人说话的时候,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些人应该是辽东军中的夜不收,我们这边人没他们多,怕是不容易成功,还是回去报给满柱,请满柱老爷定夺。” 说完这话,领头之人侧头对一旁另一个汉子说道:“得科勒,你回古勒城禀报满柱此事,另外提醒他,明人应该很快就要出险山堡,进入宽甸。” “是,老爷。” 得科勒抱拳小声说道,随即就转身往后方跑去。 在那个方向,有他们隐藏的战马。 在辽东,要是靠步行,什么事儿都别想办成,所以出入他们都是骑马的。 只是马匹毕竟不像人那么听话,只能隐藏在离明人城堡稍远些的位置,这样马嘶才不会引起明人的警觉。 “这些天险山堡城头出现了许多人,应该就是明人增援过来的军将了吧。” 阿齐格又开口说道。 “筑城需要大量的工匠,护卫他们的军队也不会少。 不过不怕,这次明人可没有城墙护着,我们只要冲杀进去,他们就会四散而逃。” 头领不屑的说道,“如果不是那些城墙,我们早就把险山,孤山都占下来了,那里还要越墙去抢割庄稼。” “头领,明人的庄稼还是很好的,可以储存起来,至少冬天不会挨饿。” 阿齐格傻傻的说道。 “你就是头猪,只要占下明人的地盘,那里的庄稼还不是随便我们收割。” “是是是。” 被人训斥,阿齐格急忙点头承认。 “去,靠近城门那边再观察下,明人不会只有一队人马出来,好记住,仔细数清楚有多少人。” 首领又吩咐一句,就让阿齐格离开了。 “总兵大人,是不是先让末将等进驻宽甸扎营,待营盘扎稳后再让工匠过来。” 辽东副将于志文此时躬身在李成梁面前禀报道。 李成梁听了于志文的话,却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转头对旁边一个将领说道:“熊朝臣,你觉得有必要吗?” “末将不知,听总兵大人的吩咐。” 熊朝臣装做木讷的说道。 “呵呵,蒋国泰、朴守贞,你们也说说,这雪天,王杲会带兵出古勒寨吗?” 虽然昨日雪就停了,可是从城楼往外看去,依旧是白茫茫一片。 好吧,这样的天气,派出小股精锐没有问题,可要是出动大军,也不怕激起官军不满,进而引发哗变。 现在朝廷九边,因为隆庆和议的缘故,大多已经没有什么大战的威胁。 可是在辽东,那就是一个例外了。 东北方的女真不服王化,只是表面奉承,但是暗地里做了不知道多少偷袭捅刀子的事儿,而西面的土蛮,更是动不动就兴兵攻打边城。 因为这个原因,明廷在逐渐减少军费开支的时候,辽东巨大的军事支出也就凸显出来,因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有增大的趋势。 因为军饷,辽东军已经闹过数次,丝毫不比其他明军差。 这,或许也是明军的传统,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明军就因为闹饷是不是哗变。 明廷即便知道这些也是毫无办法,因为军饷是拨了的,只是士卒们没有拿到全部或者说没有,但是他们也无能为力。 也只能等事件发生后,处理下带队的军将,其他还能怎样。 这事儿深挖不得,因为漂没军饷的大头可不是这些将官拿走了。 把事儿查清楚了,实在有辱斯文,干脆就装看不见,糊弄的过去就行了。 “这次大战,战况不会小,你们都管好部下,这些天好好休息。 王杲那厮应该会派人来监视我们,可是却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就算要动,那也得等几个月,我们的城堡建到一半时,材料、人力都用上去了,他们再冲过来破坏城墙和材料,狙杀筑城工匠。 所以,我们要抢先安排人过去开始筑城,在王杲率部来攻前,尽可能完成一些城墩的建造。 到时候,步卒可以依托城廓抵挡女真人的进攻。” 李成梁虚眯着眼睛,环视屋里众人。 其实到这一刻,他的作战计划早已经了然于心。 利用民夫、工匠,还有护卫的步卒吸引王杲部的围攻,他亲率辽东铁骑偷袭王杲本部。 擒贼先擒王,这招适用于任何战场。 只要击杀或者驱逐对方首领,剩下的敌人不过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指挥的敌军,比一群绵羊还好杀。 多得些首级,好向京城兵部请功,要银钱也比较容易。 至于攻打王杲部占据的古勒城、红力寨和沙济城等巢穴,李成梁其实并不上心。 那些城寨就在那里,又搬不走,有什么好上心的。 有这些城寨在那里,明军也好防御一些,最起码平时可以排除夜不收侦查敌情。 若真一把火把这些城寨烧掉,是可以杀死许多女真人,可那又怎么样? 攻破城寨杀死的,多是老弱妇孺,他们的首级可不值钱。 而且打掉了城寨,女真人躲到山上,也不好再剿灭了。 至于朝廷早前文书里提到要北逐女真人,真把人撵走了,他们以后靠什么博取功劳。 没有战功,武将们的好日子可就到头了。 等将领都下去后,李成梁回到书案前,那里铺着一张宽甸附近的地图,还是比较详尽的,是去年他才派人绘制。 这次设伏打王杲,他当然是要把人打疼的,收割首级的机会,他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而且,王杲部最近几年的动作确实太大。 不过修建宽甸六堡,李成梁其实还有别的心思,那就是让栋鄂部王兀堂感到难受。 虽然王兀堂部一直对大明朝廷还算忠心,可是李成梁并不需要顺民。 大败王杲部后,其部就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休养生息才能恢复丁口,继续穷追猛打这一部是不行的。 宽甸附近,可不止是王杲部的狩猎场,王兀堂部也时常在此地狩猎。 可以说,王杲和王兀堂两部不和,原因也和此地有关系。 毕竟,两部经常因为狩猎发生小冲突,这样的情况下,关系能好才怪了。 而且,王杲也有统一建州女真,进而统一整个女真三卫的意思,能不互相防备吗? 李成梁把大明边墙挪到这里,也有逼反王兀堂部的打算。 不过此地水草丰美,土地肥沃,对大明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宝地。 他可不怕反贼太多,在他眼里这就是功劳,反的女真人越多越好。 地图上,预定修建的宽奠堡、长奠堡、永奠堡、大奠堡、新奠堡、苏奠堡六堡位置,都在地图上有标识,他现在需要判断的就是,王杲会选择率军打哪里。 六堡虽然距离较近,可真跑起来也要半日的路程,在不知道敌军动向的前提下,调兵遣将就显得尤为重要。 宽甸六堡,其中宽奠堡、长奠堡、永奠堡、大奠堡、新奠堡其实就是辽东长城的城廓,融入到长城的防御体系中,苏奠堡则位于其后,是李成梁预备做为六堡辎重储存之地。 五堡搜构成的长城,大致可以分为宽奠堡、大奠堡、新奠堡组成的北线长城,由长奠堡、永奠堡组成的南线长城。 显然,李成梁得判断出王杲所图之地,是攻打北线还是南线。 相对来说,对女真人威胁最大的,其实还是宽奠堡,附近的十岔口是王杲多次率部南下的出入之地,附近地势也不好设置伏兵。 王杲对明朝出兵多选择此地,也是有他的道理的。 想到这里,李成梁自然把主力放到北线,准备在此地和王杲部拼杀。 “来人。” “在。” 李成梁对外喊道,随后就有亲兵进来躬身听令。 “发本将手令,命孤山堡游击裴承祖率兵进驻长奠堡、永奠堡,分派的民夫和工匠随行,十日后出发。” 李成梁发布命令道。 至于他现在所在的险山堡,那就不用派人传令了,一会儿直接安排就好。 此次明军驻地前移,李成梁和张学颜也是早有商议的,孤山堡守备移驻长奠堡,险山堡守备则进驻宽甸堡,其余各堡也皆是从两地挑选,随军迁移的还有这些士卒的家庭,也就是军户。 占据肥沃的土地,怎么可能荒废,那都是要耕种起来的。 古勒城,王杲此时已经知道得科勒回来报信的消息,第一时间召见了他。 “你是说明军已经派出夜不收前往宽甸附近搜索,你这次回来还见到明军活动的踪迹?” 王杲没想到李成梁会在这个时候出手,想要抢先占据宽甸附近地盘。 “满柱,我这次回来在草坡、十岔口附近都发现了明军活动的踪迹。 据我们监视的明军险山堡,就派出去好几队夜不收。 拉满大人认为明人可能会在最近有大动作,所以让我回来报信。” 得科勒躬身对首领说道。 “如果险山堡这边出手了,孤山堡那边也不会落下,应该也有明军出来活动了。” 王杲只是自顾自说道。 “你说你在险山堡城头上看到了明将李成梁的大旗?” 王杲忽然想到什么,有追问起来。 “是的,阿齐格是见过李成梁的,他说有次城头上出现许多人,其中中间那个,就有点像。 只是距离太远,他不敢确定真假。” 得科勒马上答道。 “李成梁在险山堡,那他带的兵马应该就是要驻扎在十岔口附近。” 王杲嘴里念叨一句,随即脸上不由得露出一副残忍的笑容。 “嘿嘿.要不是阿齐格发现,或许我这次还真会再走十岔口过去。 既然你李成梁已经先把手眼伸向了这里,那我就不按你想的来。” 念叨完,王杲收起笑容,又对得科勒说道:“你找几个好手,去监视孤山明军动向,有消息马上回来通报与我。” 那天,李成梁上了城墙,本来只是打算看看北面的情况,好确认出兵时间。 只是他没想到,好死不死被一个见过他的女真探子给认出来。 虽然距离太远不能确认,可看到他周围环绕的将官,其实多少也能猜出来,即便远远望见不过只有三四分相像,也已经足够了。 明军派出哨探打探情况,其实也是明军即将有大动作的前兆。 李成梁这次算是不查,稀里糊涂就被王杲发现了动向。 数日后,孤山堡内小广场,已经聚满了挑选出来的军卒,他们将随游击将军裴承祖北上,进驻长甸堡和永甸堡附近,护卫在此地筑城的工匠和民夫。 而在堡内的街道上,许多马车和独轮车也已经有序的排列后,这些多是被辽东巡抚张学颜征召的民夫和工匠。 虽然他们也不愿离开这里,前往风险莫测的北方,可是没办法,这是朝廷的命令。 不过,在看到城门前广场出排列整齐的精锐明军后,他们多少还是感到一丝安全。 好吧,他们知道,那些明军就是奉命保护他们的。 当孤山堡向北的城门缓缓打开,明军列队走出城门后,那些征召的民夫也纷纷架着马车,推着独轮车和挑着扁担跟在大军之后出城,向着北方前行。 与此同时,北边的险山堡城门处,也在上演着和孤山堡一样的场景,大队明军骑兵和步卒出城后,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就是民夫,带着各种车辆跟随在他们之后。 李成梁此时就站在险山堡城头上,看着出城的人潮。 忽然一挥手,对旁边的亲兵说道:“把昨晚那份公文送到巡抚大人处,我军于今日出堡,前往宽甸各处筑城。” “是,大人。”那亲兵抱拳后就退出人群,通过马道下城回营地去。 昨晚李成梁才命书吏把今日大军出动的消息写成公文,准备递交巡抚张学颜那里。 毕竟是大事,出发时还是要汇报一声的。 文官,就算这里是边疆,也还是惹不起。 而此时京师紫禁城内阁里,张居正、魏广德等人也在愁眉不展。 黄河上游急报,大片冰凌开始碎裂,随河水漂向下游,可能形成凌汛,急报同时也发往徐州,要漕船暂时不要进入黄河段。 “今年凌汛较往年提前半月,且冰块偏大,有些麻烦了。” 张居正叹气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