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广德不知道李遂为什么针对俞大猷,作出这么荒唐的决定。 但是不管怎么说,李遂这是不给自己面子,也是不给裕王府面子,他势必要做出一些回应,即便李遂是他的江西老乡也不行。 李遂字邦良,号克斋,又号罗山,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南昌府丰城县人,嘉靖五年进士。 先授官行人,后迁任刑部历任主事、郎中等官职。 嘉靖皇帝确立太子时,大赦天下,李遂曾请求将“大礼”大案诸臣都列在赦令中,尚书聂贤恐惧不敢,于是和同官一起向都御史王廷相求问,王廷相听凭他们这样做,事情虽然没有成功,但议者赞美他。 不久调他到礼部,忤逆尚书夏言,后因事遭弹劾下诏狱,贬任湖州同知。 自此以后,李遂就告别朝堂,开始在外为官。 三迁衢州知府,提升为苏、松兵备副使,后又因功升迁为广东按察使,再后进官山东右布政使。 嘉靖二十九年,俺答侵犯京师,诏李遂督苏州军饷,他没有向皇上谢恩,就请求关防验符用新的官衔,皇帝恼怒其无礼,削去他的官籍。 嘉靖三十六年倭寇侵扰江北,朝廷讨论说因督漕都御史兼理巡抚,没有时间对付敌寇,请求特别设置巡抚,于是命李遂用原官身份巡抚凤阳四府。 因抗倭有功,李遂迁南京兵部侍郎,此时南京兵部尚书是张鏊。 因振武营兵变,张鏊去职由江东继任。 不久,江东调往宣大担任总督,李遂三年秩满乃迁南京兵部尚书。 至于这次是怎么回事,魏广德自然心里有数。 这李遂随看上去不似严党,可他与欧阳必进关系很好,当初欧阳必进摘了俞大猷招抚山民的功劳,由两广总督一跃成为南京都御史,继而在严嵩推动下入六部,先后担任几任尚书之职。 而在抢俞大猷功劳的时候,李遂正是广东按察使,对这样的事本应查实后出言制止,甚至弹劾。 不过他并没有这样做,自然是因为不愿意得罪欧阳必进和他身后的严嵩严阁老。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这的的确确是因为老乡关系导致的一桩冤案。 魏广德不知道这背后是否有欧阳必进的影子,不过他也知道,此次江西严家事发后,欧阳必进并未受到波及。 以尚书致仕,朝廷终究还是要给些体面的。 散衙后,魏广德去了裕王府,很快就见到裕王,在他身旁只有李芳,倒是没看到殷士谵。 不过魏广德也不奇怪,现在大局一定,他们已经不需要经常守着王府里,随时为裕王参赞机务。 现在的裕王,早已不是当年朝不保夕的样子了。 王府讲官里,魏广德和张居正都有自己的事儿忙,而作为詹事府少詹事,不管有事无事,殷士谵也开始经常过问詹事府的事儿,其实也是在外宣示裕王府的地位。 其实,如果嘉靖皇帝封裕王为太子,詹事府自然就会完全听命于裕王。. 可惜没有。 不过现在由殷士谵掌管詹事府,其中差别其实已经接近于无。 “李遂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到魏广德进屋,裕王直接开口问道。 俞大猷是裕王府的人,这在京城官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居然在南京着了道。 要说南京官场不知道俞大猷和裕王府的关系,裕王可不相信,何况还是南京一部尚书。 魏广德咬咬牙,终于还是开口说道:“殿下,此事或许是残余严党所为。” “严党?还有严党?” 听到魏广德的话,裕王立时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要知道,这时候朝中就算原本投靠严嵩的官儿,现在都恨不得在严府头上踩几脚,好撇清自己与他们的关系。 残留的严党,怕不是该躲起来,不被人注意到就烧高香了,难道他们还敢对裕王府的人出手? “李遂此人,和原吏部尚书欧阳必进关系很好,当初在广东之时,就曾合作剥夺了俞大猷招抚造反山民的功劳,做为欧阳必进晋升之资” 于是,魏广德把知道的和自己分析的结果,一一和裕王细说明白。 “怪不得,之前没人在孤面前说过这个李遂是严党的事儿,原来他靠向的欧阳必进,也难怪当初几次招父皇不喜还能复起,背后若是没有严嵩推动,说出去都没人信。” 裕王明白,李遂没有直接靠向严嵩,或许他也看出朝野及民间对严家的不满,所以选择投靠老乡,严嵩的亲戚欧阳必进,曲线救国,一样能达到目的。 “奏疏已经送进西苑了,听说李阁老票拟‘核实查办’,倒也不是没有机会。” 裕王继续说道。 李春芳批的奏本,那意思倒是最好的结果,那就是要先查清楚再说,俞大猷在此次事件中到底有无过错,有多大的过程,再做出处罚。 至于怎么操作,裕王倒是信心满满。 裕王府发话要保俞大猷,御史能不给这个面子吗? “殿下,此事还是顺其自然吧,不要力保俞大猷了。” 出乎裕王预料的是,魏广德竟然选择放弃保住俞大猷。 “为何?” 裕王不解,直接开口问道。 “殿下,王府过多干涉朝廷决议,终究不妥,那位怕是会不喜啊。” 魏广德直言道,“况且殿下或许有所不知,俞大猷已近六十,可膝下还无子女,皆因常年在外奔波所致。 俞家就他一颗独苗,还是老来得子,若是再不给他一些时间休息,我怕他老俞家就后继无人了。” “啊?” 裕王有些惊讶,“俞大猷还没有子嗣?” “常年在军中,来回各地征战,我大明军规,将军出征严禁带家眷,你让他如何生儿子。” 魏广德摇头笑道,“大猷早年一心于科举,从军后则醉心兵法,研究行军打仗,貌似对女人还没手下兵马有兴趣。” “你的意思是,让他罢职?关在家里生儿子?” 治罪肯定不行,裕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 罢职闲住,貌似是对俞大猷最好的照顾。 “臣觉得可行。” 魏广德笑道。 “他这么大岁数了,能行吗?” 裕王兀自有些不信。 “他就是其父的老来子,殿下说行不行?” 魏广德笑道,“有志者事竟成,我相信大猷应该能行。” “你这个和有志者有关系吗?” 魏广德的话让裕王哭笑不得,不过之前要保俞大猷的想法这会儿也是烟消云散。 俞大猷为大明朝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有子嗣,确实朝廷有负于他。 “行,这事儿不管宫里怎么批红,反正就着落在你和李芳两人头上。” 说话间,裕王对旁边侍立的李芳说道:“这事儿,善贷那里有需要帮忙的,你尽可出手,孤准了。” “是,殿下。” 李芳急忙点头哈腰答应下来。 “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回头,裕王又对魏广德问道。 魏广德这次摇摇头,“断不能如此了结。” 这时候,魏广德向裕王拱手道:“殿下有所不知,前几日,我好友张科就被南京一个给事中抓住小辫子要弹劾于他,当时我还没意识到其中的蹊跷。 现在俞大猷这事儿发生,我才后知后觉,张科那事儿怕也不是那么简单。” 接着,魏广德又把张科被南京户科给事中岑用宾弹劾一事说了出来,更是把弹劾起因详细告诉了裕王。 “那些浙将,虽私德有亏,可终归抗倭有功。 岳武穆曾讲,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不患天下不太平。 那些浙将虽然收了不少钱财,可只要打仗的时候敢死战,倒也不失大体。 朝廷总不能让人不惜命和敌人死战,捞点银子也要治罪吧。 所以张科就给那些人说了,只要打胜仗,以前的就一笔勾销,若是战败两罪并罚的话,可不就惹祸了。” 魏广德说完,就等着裕王表态。 “张科这话,确实欠妥。” 裕王轻轻摇头道,“不过,也算识得大体,知道朝廷最关心的是什么,办事能力还是有。” 裕王低头想了想,这才又继续说道:“善贷,那这次之事你打算怎么了结?” “李遂年纪也不小了,该回乡颐养天年了。老的离开了,小的也就不足为虑了。” 魏广德答道。 对付这些官员,最好的办法就是剥夺他们的官职。 或许有人觉得夺官而不治罪,还让他们回乡继续享受贪腐得来的财富,是在放纵他们。 其实,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不愿意失去权力的。 长期做官,把自己的生命和权力绑定在一起,当你夺走他的权利后是真的生不如死。 即便有些人想得开,回老家后继续骄奢淫逸享受生活,但这绝非其所愿。 当官一样能够享受这些,甚至还更丰富,而且权在手才会更加肆无忌惮。 至于不治罪,魏广德并不想打破官场潜规则。 失势了,致仕回乡就好。 虽然现在他走的很稳,可也不敢保证将来张居正会不会调转枪口对准他。 想想张居正历史记载中那恐怖的力量,连皇帝都只能瑟瑟发抖,魏广德觉得谨慎点没毛病。 到时候,最起码自己还有一条活路,可以致仕回乡。 他自己也不干净啊。 可以说,这个时候的大明朝,就没几个干净的官儿。 可能,也就是海瑞稍微例外,据说这人是真的清廉。 离开裕王府后,魏广德坐在马车上思量起该怎么让李遂去职,总不能直接给人说不走就搞你吧。 太直接,都是做官的,还是含蓄点好。 想了想,魏广德心中有了计较,在都察院找人搜集李遂的罪证,准备弹劾他,给事中欧阳一敬也用上,让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遂在京城的朋友知道了,必然会给他通风报信,自己这边再让人过去劝说一二。 都是江西老乡,让魏广德直接挥起屠刀,感觉还真不好意思下手,以后面对其他老乡自己该以何面目面对? 如果能虚张声势,不战而屈人之兵,让李遂主动请辞,不伤和气,自然是最佳选择。 只要李遂离开官场,那些人自然会感受到压力。 心中有了大致计较,可对于去南京劝说之人,魏广德一时也想不到合适人选。 回到家,魏广德刚进府门,管家张吉就上来道:“老爷,南京回信了。” “哦。” 魏广德先是一愣,随即明白是什么事儿,可不就是张科那事儿吗。 也不知道徐邦瑞是否办好,让那岑用宾不再弹劾张科。 魏广德想着,就从张吉手里接过书信。 依旧先去后院拜见母亲,又看了眼妻儿,这才来到书房。 不过还没有拆开书信,张吉又在门外求见。 “何事?” 叫进来以后,魏广德问道。 “陈公公来了。” 张吉低声答道。 陈矩? 魏广德一下子就猜到他来的目的,马上道:“快请进来。” 很快,陈矩就被带进书房。 “陈大哥,快请坐。” 魏广德已经到了门前迎接,等两人坐下,张吉端进来茶水退出去后,陈矩才道出来意。 和魏广德猜测不错,陈矩这次正是为俞大猷之事而来。 “陛下尚未批红?” 有点出乎魏广德意料,嘉靖皇帝并未在奏疏上批红,而是暂时留在宫中,似乎也没考虑好该如何应对此事。 “黄公公知道俞大猷和你关系不错,和裕王府关系也很深,所以让我来问问,你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陈矩直言道。 现在陈矩没了高忠这个干爹罩着,幸好又投到黄锦手下,在宫里的位置依旧不倒。 “陈大哥,关于这事儿,今儿下午我才去了王府,和殿下商量过了,打算让俞大猷罢职回乡,闲住一段时间。” 魏广德也没藏着掖着,直接把他对裕王说的那些话又给陈矩说了一遍。 “真没想到,俞将军居然还没有子嗣,这确实不应该。” 陈矩也说道。 他也没子嗣,不是他没时间,也不是他不努力,而是求而不得。 “回宫后,我就把话传给黄公公,只是你这样做,会不会寒了俞将军的心?” 陈矩又开口说道。 “我会派人给他送封信过去告之,顺便给他带点银子过去。 他这个人,太直了,所以整个仕途几起几落,唉.” 魏广德叹息一声。 “宫里,全劳陈大哥支应着。” 魏广德有冲陈矩拱手道。 “应该的,话说你家什么时候开饭,我出宫还没吃晚饭。” 陈矩这时候笑道,“顺便看看你那孩子,上次来就没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