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和袁尚书商议后定下的章程,请陛下御览。” 站在御阶下,徐阶恭敬的双手捧起奏陈。 这份奏陈是在礼部衙门的时候写的,由袁炜执笔,把他们商量的结果都写在上面。 严嵩虽然在朝野和士林中争议颇大,严世番的名声也可以说是臭大街,可不管怎么说也是三朝元老。 是的,严嵩是弘治十八年的进士,历经弘治、正德和嘉靖三朝,可不就是三朝元老吗? 现在都八十岁的老叟,还在首辅位置上操劳。 外面不知内情的人看来,严嵩是贪恋权位不肯离去,而嘉靖皇帝心里却是清楚,几年前严嵩就有过去意,那时也是严世番在外面闹得最不像话的时候。 严嵩当时流露的去意,到底是以退为进,想以此手段保住儿子还是真的想要辞官南归也不好说,不过嘉靖皇帝当时很果断的拒绝了。 无他,朝堂上找不到比严嵩更听话又能稳定朝局的人了。 徐阶,经验上还是差了许多,而且也没有足够的威望取代严嵩。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没有严嵩听话,有时候也要发出一些不合时宜的声音。 不过这几年磨砺下来,似乎有严嵩在上面压着,终于有点开窍了,知道自己该听谁的,该做什么。 黄锦上前从徐阶手里接过奏陈,退回皇帝身边双手奉上,嘉靖皇帝这才伸手接过来翻看。 不多时,嘉靖皇帝看完手里的奏陈,合好放在御书桉上,“妥帖,你和懋中的提议甚合朕意。” 微一沉吟后,嘉靖皇帝又开口对徐阶说道:“就按奏陈中说的来,赐谕祭三坛,有司分治丧具,礼部和京营派人护送返回江西。” “遵旨。” 得到嘉靖皇帝点头,徐阶急忙躬身接旨道。 “黄锦,叫人准备好笔墨,旨意就在这里拟吧,徐阁老在此,由他草拟,你用印,直接发礼科。” 嘉靖皇帝既然做了决定,也不想拖拖拉拉的,等徐阶回内阁拟旨,再送入内廷批红,再转内阁和六科颁旨,程序走完太繁琐。 很快,有内侍准备好纸笔,徐阶上前提笔一挥而就,这样的旨意对于内阁大学士来说自然手到擒来,本来就是做这个活儿的。 待笔墨略干后交给嘉靖皇帝看了眼,点点头,随即黄锦就派人取来宝印盖上。 就在徐阶想要请辞回内阁处理公务,毕竟严嵩家里办丧事,首辅这几日是不会上值,内阁的担子都落在他肩上,不过没等他说话,嘉靖皇帝却又开口道:“自南乔病故于任上,这查秉彝也是,顺天府尹的位置,还有太仆寺卿的位置还空着,内阁可有人选?” 嘉靖皇帝在这个场合问起这事儿,徐阶心里就是一惊。 这两个职位可都是三品,吏部可以举荐却无权利安排,问内阁意见,现在严嵩那边肯定没心思考虑此事,难道陛下是想..... 徐阶心里这么想,但是话还是不能太操切,急忙躬身答道:“回陛下,当初查大人的任命内阁有过商议,但是对于接任者却未讨论过。” “太仆寺主管马政,是军国大事不可耽误。” 嘉靖皇帝不经意说道。 徐阶心里有些高兴,可脸上依旧古井无波,只是做出思考状,不过很快就眉头舒展开来,似是想到人选。 嘉靖皇帝也不急,只等着徐阶开口举荐。 有些东西,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要一直坚持下去,但是也不可盲目,得慢慢筹划。 “禀陛下,臣举荐提督誊黄右通政王国光为太仆寺卿。” 徐阶向嘉靖皇帝拱手说道。 “理由?” 嘉靖皇帝对王国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不久前在那份奏疏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王国光此人乃嘉靖二十三年进士,初授吴江知县,后调仪封,擢兵部主事,之后历任吏部文选郎中、迁户部右侍郎,总督仓场,有兵部、户部任职经历。 正如陛下所言,太仆寺马政乃军国大事,又兼顾经济大权,王国光在兵部、吏部、户部考评皆为上等,臣认为王国光可当此任。” 徐阶不急不缓向嘉靖皇帝解释举荐王国光的理由,确是符合出任太仆寺卿这个位置。 太仆寺马政可不止局限为军队提供战马,还有各地收上来的银钱,这些本该是地方养马的费用,因为民间养马怨言颇多,所以直接取消民间养马而改收银子,太仆寺则用这些银子去各地收购马匹交给兵部,余银则存入太仆寺常盈库。 王国光兵部和户部的经历,确实契合太仆寺卿职位的要求,不信不能打动嘉靖皇帝。 果然,嘉靖皇帝听了徐阶述说王国光履历后就微微点头,兼具军事和财政的官员,朝廷里可不多。 “你回去写份奏疏递上来。” 嘉靖皇帝显然是同意了徐阶的举荐,不过这个就不像刚才他说的那么急切了,并没有让徐阶就在永寿宫里书写奏疏,而是按程序回内阁书写再送入司礼监。 “到时候回去再想想,顺天府尹这个位置也不能空置,得尽快安排官员接任。” 在徐阶告辞要离开的时候,嘉靖皇帝又说道。 徐阶怀着愉快的心情离开了西苑,不过他没有直接回内阁,而是先去了六科廊,把已经批红的旨意交给礼科都给事中梁梦龙后才返回内阁办公。 对于给严嵩亡妻欧阳氏的追赠,梁梦龙自然不会不识抬举,何况虽有些逾制但并不过分,还在可接受范围内,至少前朝是有过先例的。 欧阳氏是诰命,派官护送灵柩也是可以的。 很快梁梦龙这边就亲自督促,快速完成了礼科这边的流程,用印后亲自送往内阁交给徐阶。 徐阶这边也不敢拖沓,当即书写正式圣旨,然后差专人送入宫中用印,派人前往严府颁旨,用时还要通知礼部、太常寺、兵部及京营等衙门,把丧具一并送往严府。 徐阶在内阁忙完手上的差事,却丝毫不觉得疲惫,到这个时候他的精神还亢奋着。 今日永寿宫里发生的事儿,他已经笃定,嘉靖皇帝是要打算换下严嵩了。 虽然之前有些苗头,可徐阶并不敢十分确定,但是在太仆寺卿人选上,嘉靖皇帝却并没有等上几日,等严嵩回部理事的时候提起,而是现在就让他定下,可见皇帝的决心已下。 虽然说任免一个官员,好像只是皇帝一道圣旨的事儿,可是对于主政十余年的严嵩来说,门生故吏遍布朝堂,而且不少还在领导岗位上,这也是严党人相对虽不占优势,但朝堂上的话语权却很重的原因。 而现在,嘉靖皇帝的动作显然是打算逐渐削减严家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最直接的方式就是一点点的换人,不动声色间把严家派系的官员换下,同时还不让严系官员上位,让严嵩在朝堂上影响力大减,之后不管是致仕还是什么,手段就可以有很多选择。 不过,徐阶心里其实已经看穿了嘉靖皇帝的打算,要是只想让严嵩去职,哪里需要做这么多事儿。 想想严世番在官场和民间那些传言,做的那些事儿,如果不做点什么,就难以平息外界的怨言。 想到严世番,徐阶心中不由得生气一丝怒火。 这人,可是真不给自己面子的。 徐阶和严嵩算是同一辈的人,严嵩对他也是礼遇有加,可是到了严世番这里却完全不是这样,仗着严嵩的关系对他那是相当不客气。 不过严世番也潇洒不了多久了,或许这次丁忧离开,就再也没有机会回朝了,就算是回来,怕也是被有司缉拿回来的。 徐阶可不相信嘉靖皇帝会对严世番行夺情什么的,死了老娘还不回去守孝,也不怕被人喷死。 至于严嵩,死老婆自然不算什么,他是不需要做什么的。 不过徐阶又有些不想继续等待下去,既然嘉靖皇帝已经有换人的打算,那就不该顺其自然,而是该做点什么,加速这个过程才好。 自己入阁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好像是嘉靖三十一年吧,一转眼都快十年了,那时候首辅严嵩,次辅吕本,自己不过是严嵩放进内阁做做样子,平衡朝堂势力的。 吕本是什么人就不说了,内阁自然不能变成他的一言堂,做为严嵩的对手被召入内阁,即显示他的气量,又可以让嘉靖皇帝放心。 不过这,何尝又不是那位的驭下之道。 朝堂上,始终还是要分成两拨,相互之间敌对,他则高高在上点评子曰,始终掌控全局。 想要用谁,那就胳膊肘往那边稍微偏一点,帮助他们打压另一边。 只是,自己等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取而代之了,一旦严系一党垮台后,嘉靖皇帝又会扶持那一伙势力来和我为敌呢? 徐阶回到内阁处理完和严府有关的事儿后,不觉胡思乱想起来。 不过,想归想,正事儿也不能耽误。 叫书吏准备好笔墨,他还要写一份奏疏,举荐王国光为太仆寺卿。 查秉彝的调职本来就透着古怪,他事前是知道,不过确实严世番经手的,不过他却知道其中肯定有猫腻。 现在有机会搅黄此事,还顺势让自己人上位,何乐而不为。 不过自己这边已经让王国光升太仆寺卿,剩下的顺天府尹这个官职还得让出来。 让,自然不是给严嵩的人,而是可以送给裕王府那边。 对了,还有王国光之前的职位,通政使司右通政提督誊黄,不管怎么说都是个正四品的官职,掌握录武官黄卫所袭替之故,以征选事。 不自觉,徐阶想到魏广德,这小家伙对这个官职肯定会上心的,因为这个官职对于世袭武职家族来说蛮重要的。 不过感兴趣也没用,那小家伙的品级,是不可能被一下子被提上来的,除非嘉靖皇帝指定,他指定,严嵩就不会反对,自己也不反对,吏部自然更不会多话,不过这不可能。 在徐阶又开始公干的时候,宫中天使也带着各衙门准备的丧具进了严府大门。.. 严嵩和严世番跪下接旨后,自然还是要先感谢嘉靖皇帝仁慈,体恤老臣云云。 时间偏晚,严嵩本该接旨后就入宫谢恩的事儿也被耽搁下来,只是留下明日一早入宫谢恩的话。 当晚,徐阶联系了高拱,而严嵩也在府中密室和严世番商议着。 “爹啊,明日入宫谢恩,你可一定要把儿子留在京城,否则我担心徐华亭会乘机会对您老不利。” 虽然刚刚丧母,可严世番却没有太过悲伤,而是盘算着当前的朝局。 可以说,这两年,特别是景王被确定就藩以后,他就感觉到以往很容易的事儿有时候总要出些岔子,虽然最后也能办成,可总归麻烦了很多。 还有,家这条大船的主意,可是可能吗? “你只是工部侍郎,这事儿怎么可能被陛下夺情?” 严嵩低声说道。 “事在人为,母亲已经不在了,儿子难道不该留在父亲身边尽孝吗?” 严世番却是马上说道,甚至觉察到老父亲的心思,加重语气对严嵩说道:“父亲,你以为儿子回了江西,咱们家就真的可以脱身而起吗? 朝廷就会放过我等? 那位陛下可没你想的那么仁慈,更不会对咱家手下留情的。 如果他真顾忌和你的情分,当年就不会强留你下来,还让你帮忙看顾景王府。 这么多年了,他那点心思你还看不透吗?” 严世番忽然的话语让严嵩转头看向他,脸上有些惊讶。 是的,以前严世番哪里敢在老爹面前用这么重的语气说话,不过现在有些顾不得了。 有些事儿,要是从来没做过倒还好说,可是做过了,早晚都要付出代价。 这几年,严世番不知道该收敛吗? 看到日渐垂暮的老爹,他当然明白,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没法收手了。 赌一把,还有机会翻身,退则是万劫不复。 如果要说后悔,那二十年前他就不该来京城,否则绝对不会是现在的境地。 他,和他父亲,都是那位准备的弃子,将来要被丢出来平息百官怨气的。 而在此以前,那位是不会动他的,所以他才敢在这京城里肆无忌惮。 但是,终归还是要摊牌的。 “你留下来又能如何?” 严嵩看向严世番,低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