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州府上京城,原淮国都城,现蒙国中军本营。 “王子殿下,您为何执意要滞留上京?” 巍峨皇城外的一间酒楼内,赵飞燕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似有意又似无意的抽动鼻翼,视线则一直盯着窗外的繁华,而余光却打量着对面的一名清瘦男子。 蒙国三王子阿史那宏才。 不等他回话,男子身后的魁梧青年就冷声呵斥:“铁木尔族的大当户,注意你的身份。”说完大堂内自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凛冽的空气不光掩盖住了盛夏的暑意,甚至还令所有人汗毛倒立。 九尺高的魁梧身躯,满脸桀骜怀抱长刀,正是在唐国与张子龙街头大战的敖英杰。 “姓敖的,现在不比当初武院,想打架老子奉陪。”赵飞燕身后也有一名壮汉,闻言顿时暴起。 敖英杰嘴角露出不屑的冷笑:“就凭你?” “三弟,闭嘴。”双方剑拔弩张,飞燕连忙呵斥住撸胳膊挽袖子的赵修武,然后轻笑一声。 “敖将军误会了,并非是小女子逾矩,而是大王所差,不得不硬着头皮前来相问。”赵飞燕抿了一口杯中之酒,“按理说你们现在应该与玛尔扎、游马族西去青河上游与淮国兵马大元帅李琦对阵才对,再不济也应该随二王子班师评判,为什么要只身留在上京?” 淮国富庶冠绝明州,草原六族挥师南下后一路抢掠,因分配问题多有嫌隙,所以占领庆州后决定分兵而行,反正敌人根本没有反击之力。 经过各方协调,最后决定由铁木尔、乌桓、女真正面南下楚州。蒙、玛尔扎、游马三族西取荆州。 敖英杰面无表情:“天下之大本王子去留自如。大淮以举国之力尚不能阻拦,就凭你,也想过问不成?” 原本缓和的气氛随着话落,再一次陷入死寂之中。 赵飞燕没有回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阿史那宏才。后者俊逸的脸上这才露出笑容,像模像样的甩开手中的镶金折扇煽动两下:“赵大当户恐怕是误会了,本王之所以留下,全是因为有一些私事未了。回去告诉哈旗大王尽可放心,我们大蒙对此次分配没有丝毫意见。” 私事? 赵飞燕心中狐疑,可面对身份显赫的蒙国王子,她亦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只能抱拳:“既然是私事,那我们铁木尔族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况且王子您身边部众刚刚千人,要是出个意外两族之间恐怕就……” 阿史那宏才闻言大笑:“这点小事就不劳哈旗大王操心了。再说本王手下可是黑龙铁骑,在他们的保护下如果还能出现差池,那就是本王已经失去了太阳神的庇护,死又何妨?” 赵飞燕心思电转,实在找不出其他的理由,只得准备告辞。可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阵惊呼,片刻后一头雪白的巨虎驮着女子进了大堂:“三王子,对方要求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随时可以出发。” 阿史那宏才猛地站起身:“赵大当户,告辞了!”说完率众大步离开。 赵飞燕皱眉自语:“难道是……” 赵修武大大咧咧道:“二姐,管他们干什么,只要谋划顺利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攻破楚州,到时候我非亲手宰了那狗屁都督张浩然。” “我说过,张浩然必须要活着。”赵飞燕的眼中寒光闪闪,“为此我才会推举你当主将,三弟,难道你要违抗我?” 赵修武顿时身体一僵。虽然女子并不会武功,可在她面前青年就是硬气不起来,只得尴尬一笑:“哪能啊。二姐您神机妙算,这才多久就能左右三大族的战略,想必此举也有更深的打算。” 说完青年拍了拍胸脯:“活捉张浩然就交给我了,您就放一百个心。” “记住,必须是活的。谁要是敢动他分毫,直接就地斩杀。”赵飞燕站起身整了整身上长袍衣领,“咱们回去,阿史那宏才那边也不能松懈,他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就麻烦了。” 走在街道上的女子轻声呢喃:“敢在虎口拔牙,我也想见识见识谁有这么大本事,手里的筹码又是什么。” …… 盛夏的天气风云变幻,前几天还暴雨倾盆,今天就已然艳阳高照。不到正午,地面上的积水就被蒸发干净,青河郡城就像个大蒸笼,令所有人都汗流浃背。 郡守府门前。 “家父身体欠佳不便招待,请你立刻离开。”少女满脸寒霜的看着面前的青年,双手紧握微微颤抖,可见正在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怒气。 张子龙挠了挠头:“小丫~” “住口!”王雪烟直接打断,“我叫王雪烟,不是什么小丫。想必你就是当众把家父气吐血的混蛋吧?请你现在立刻离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 青年叹了口气,面对少女的执拗没有丝毫办法,只能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道,“小……雪烟姑娘,这是调理气血稳固经脉的秘药,对父……张大人的伤势有奇效。” 王雪烟没有伸手去接:“不需要你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家父的病自然有大夫可以诊治。” 张子龙没有再劝,矮身把瓷瓶放在台阶上:“他的病是旧疾,常年累月下绝非一般人可以医治。这些药是我专门炼制,绝对可以稳固他的病情,用与不用你自己考虑清楚,告辞。” 说完青年转身离去。 “嘭!”王雪烟冷哼一声关上大门,对面前的瓷瓶看都不看一眼。过了片刻,紧闭的大门又开了条缝隙,一只纤细的手臂“嗖~”的探出,又闪电般的收回,同时消失的还有那个品相不凡的瓷瓶。 已经走到街角的张子龙释然一笑。 …… 大厅正殿。 原本身形还算伟岸的张浩然此时尽显老态。病恹恹的脸色十分苍白,紧抿的嘴唇略微发紫,满头华发虽然梳理的一丝不苟,可怎么看都没有了往日的光泽。 此时他独自站在窗边,背对满屋正襟危坐的文武大员,愣愣的看着窗外一颗白桦树。 阳光斑驳的叶子中,一只金蝉正悠哉悠哉的肆意鸣叫。刺耳的声音加上燥热的温度,令屋内众人的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无名之火。 “嘭!”脸色铁青的岳明拍案而起,“都督,依末将看,潘孝仁这条朝廷蛀虫不能再留了。且不说他把后军军纪搞得一塌糊涂,现在甚至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卖官鬻爵,把几个来路不明的人安插到军中任职,简直是罪该万死!” 他一开口,在场顿时有十几名武将出声附和,一时间屋内变得十分喧闹。 张浩然却轻轻摇了摇头,苍老的语气充满了担忧:“岳将军,本官只想知道我军面对敌人究竟有没有胜算?” “这……”性格坦率的岳明罕见的有些迟疑。 张浩然转身来到主位坐下,挥手示意:“岳将军但说无妨。” “如果那人送来的情报不假的话,现在在我们正面,是蛮族此次南下所灭小国抓来的奴隶,人数大约有十五万。看守他们的是乌桓族派出的两万蛮兵,加上辅兵应该有二十万众,如今驻扎在重镇邺城。” “在我们左侧是草原诸多小部落组成的杂牌联军,人数约有十二万。统领他们的是女真族南院大王完颜康,驻扎的襄阳城更是易守难攻。虽然他们不擅长攻坚,可我们想要拿下来也是难如登天。” “在右侧是铁木尔族的三万蛮族,统帅哈达号称是草原第一勇士,有万夫不当之勇。他们没有驻扎在城中,可麻烦的是他们从淮国沦陷地区抓了三十万青壮组成了前锋,用心之险恶令人齿寒。” “更加麻烦的是敌人内有精通兵法的高人相助,这三方安营地点不远不近,并成为掎角势。一旦开战,敌人凭借马匹的机动,无论我们攻击哪一点,用不了三天敌方的援军都必定会到达。” 随着岳明的话,大厅内落针可闻。每个人的脸色都变得铁青,仅仅在他们面前敌人就部署了大军六十万,兵力十倍于己。 张浩然脸上没有丝毫动容,而是又重复了一遍:“岳将军,究竟有没有胜算?” 岳明只能直言:“局部可胜,可一旦全线交战……我军几近毫无胜算。” 张浩然看着台下众将,那一张张年轻鲜活的脸上,有的是悲愤、恐惧、决然,更多的是一种无力。老者沉声道:“淮国如今已经退无可退,尔等随我出征的时候也已然明白此行是九死一生的死局。现在不过是看清了敌人的强大,何必惧哉?” “战,是一死!不战,亦是一死!为了家国安危,为了百姓苍生,我张浩然决心死战到底,就算身陨青河也要让那些蛮人见识见识我淮国的风骨。”说完长叹一口气,“至于你们,去留自便吧。” “嘭~”岳明单膝跪地,昂首抱拳:“淮国一向重文抑武,以至于我等武夫地位低下。那些自诩清高的士大夫台上台下没少羞辱,最终导致文武相轻,将相不和。可张大人却是真正心系社稷百姓的文人,岳明是打心眼里钦佩您的风骨,故末将愿追随都督马革裹尸,万死不悔。” 一席话说的铿锵有力,众将听后一扫先前的迷惘颓势,纷纷行礼: “末将愿意追随都督!蛮族有什么可怕的?正面交锋我们又不是没有赢过。” “末将也愿意!家都没了,我堂堂八尺男儿不思报仇雪恨,将来死了还有何脸面见列祖列宗?” “末将愿意留下替都督镇守青河,免得大军北上,潘孝仁的后军渣滓闹什么幺蛾子。” “末将愿意……” “……” 每个声音的背后,都是一颗看淡生死的魂灵。就算面前是千军万马,他们也会悍不畏死冲锋在前。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又有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原来在无形之中,张浩然身边已然汇聚出了一群铮铮铁骨。 就仿佛昔日的持枪少年。 张浩然看着他们,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时隔多年,他不知道张家虎子为何会变成一个只知避祸的凡夫,可是他知道在淮国,在这青河,就在他的面前,仍然有一群为国为民的英雄。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雨寒突然出声:“这场仗,未必就不能取胜。” 包括张浩然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这个满身英气的女子身上:“怎么说?” 秦雨寒挺身而出,径直来到高悬在大殿东侧的地形图前:“你们还记得昨夜潘孝仁曾说,敌人已经在庆州准备好了足够的船只,意图突袭青河郡么?” 岳明摇头:“应该是他信口雌黄吧,毕竟根本没有水路……”正说着汉子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整个人顿时呆住了。他仿佛看到了鬼一般,过了好半天才突然大喊,“是雨,是大雨。” 其余众人都是双目茫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秦雨寒则点了点头,指着地图一处断开的线条解释:“昨夜我返回营中派人打听,在这里有一条怪异的河,当地人称之为母子河,上宽下窄中间被断崖所隔形成一道瀑布。” 悬崖?还瀑布? 顿时有人出声质疑:“瀑布怎么可能过船?” “寻常时候自然不行。可据当地人所说,每逢夏季暴雨河水升高,下游的子河都会逐步升高,而上游的母河却水位不变。到最后会形成一条完整的大河,就仿佛母子相伴一样,而这条河的流向正是青河。” 岳明眼中闪着熠熠的神光:“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完全掌握了敌人的动向,而对方却对此一无所知,只要谋划得当……” 张浩然脸上也浮现起了红润之色:“可胜?” 岳明回答的斩钉截铁:“必定是一场大胜!” “好!好!好!”张浩然畅快大笑。刚准备激励众将一番,可眼角却看到门外一抹灰色身影,顿时话锋一转,“此事就交给岳将军跟秦将军了,务必好好谋划,然后再来复命。” 岳明与秦雨寒对视一眼,抱拳领命。 “既如此,尔等就散了吧。”张浩然随意交代一句就急匆匆的走了。 …… 书房中。 灰色的斗篷中传来一个不男不女的尖锐嗓音:“张都督,您交代的事实在是太棘手了,下官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摸清楚了其中大概。” 张浩然眉头微微蹙起:“魏大人说笑了,凭你们皇城司的本事,想要调查几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直接说吧。” 皇城司乃是皇家真正的‘眼睛’,于各郡县都设有据点,更别说此次大军北上胜负难料,赵启又哪有不派人监督的道理? “那三人是前不久突然投军的,为首的张龙颇有手段。他拿钱开道,没几日就跟后军那些显贵子嗣称兄道弟,甚至还搭上了潘孝仁这条线,最后斥重金给自己谋了官身。” 说到这里斗篷下的人突然停住。 张浩然闻言脸色平静:“这些本官都已经知晓,魏大人不会拿这些情报糊弄老夫吧?” “此言差矣。”来人解释着,“后军那些纨绔平日里眼高于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与之交好,足可见此人来头绝对不能小觑。虽然其具体的身份我还没打探到,但很可能也是朝中某位……” 张浩然直接出声打断:“他的身份本官并不关心。” “呃~呵呵呵~”灰衣人哑然,随后灿笑两声继续道,“青河郡本是前线,如果是想来此地混个功名也就罢了,可奇怪的是现在闹到尽人皆知的买官丑闻,却是从张龙他自己嘴里散布出去的。这其中必定有诈。” “可下官寻遍了所有线索,无非也只知道他往日除了呆在后军,就是徘徊在秦淮烟柳之地寻花作乐。其间倒有一件趣事,因为那张龙一掷千金仿佛有花不完的银两,在北城可是非常有名,还被取了个‘龙大官人’的诨名。” 张浩然闻言脸色变得极为阴沉,袖中的手也不自觉的紧握起来:“哦?还有这等事?” “千真万确!皇城司在秦淮布有眼线,这些都是可靠的情报。张龙每夜都会在那里大摆筵宴,专门招待后军中的纨绔子弟,光算开销的话比他买官花的钱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灰衣人说完话锋一转:“张龙此人身份成谜,可与之同行的另外两人下官已然查明。” 张浩然强忍心中的怒气:“难道又是哪里权贵的公子少爷?” 灰衣人的尖锐的嗓音变得十分郑重,可依然让人听着十分怪异:“并非如此。那个献图的翟虎乃是庆州大梁人。此人天资卓绝,十岁就拜入武院习武,随后十年武功突飞猛进,堪堪二十岁就进入了甲字营。可因为其生性火爆不通韬略,经常被人嘲笑匹夫一个。随后门内大考中,他以一敌十误手杀了两名同门,后来就被逐出了武院并判刑十载,没想到苦主家里不依不饶,甚至用重金贿赂改判为斩刑。” “既然如此,他怎么现在还活着?” “既然有钱能使鬼推磨,那自然有钱也就能使磨推鬼。当年确实是杀了一个人,可懂行的都知道那只是个替死鬼而已。后来翟虎流落江湖四处飘荡,只用了十余年就闯荡出了‘怒目金刚’的名头,在我们皇城司的档案里也算是最棘手的目标了。” 张浩然怒斥:“一个判决数度反转,视我大淮律法如同儿戏。你们皇城司明明知道,为何不出面阻止?” “张大人,这些都是规矩,可不是我等能阻拦的。”灰衣人自嘲一笑,“说到最后的韩忠,翟虎也只不过算条小鱼小虾了。他正是淮国四大将门韩家的人,徐州王赵旭手下的得力干将,也就是说,这个韩忠是个——叛军。” 书房陷入诡异的安静。徐州赵旭,江州赵正初,福州华万财,这可都是真正的乱臣贼子,如果没有他们悍然起兵,淮国也不会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不知过了多久,灰衣人试探的问:“跟叛军为伍,只此一条就犯了大逆不道之罪。还请张大人明示接下来该如何动作?”斗篷罩住了他的面容,刺耳的声音不知道是敌是友。 可话又说回来,朝廷大刀阔斧的变法,甚至要完全架空各地藩王的权力,这才是真正的原因。 张浩然想起当初那些商贾的联名血书,摇了摇头道:“先等等看吧。他们不辞艰辛的把敌人的部署通知我军,想必也是一心为国的忠良。现在战事吃紧无暇内乱,将来他们要是建立战功或者愿意弃暗投明,届时本官自会上书请求陛下宽恕。” “下官明白,告退!”灰衣人告辞离去,无人看见埋在阴影下的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 无论何人胆敢包庇反贼,按罪当诛! 这是一个天大的把柄。 …… 明月高悬,入夜的青河郡城更显清冷。因为张浩然早就发布了宵禁令,所以漆黑的街道空无一人,仿佛一头怪兽的血腥大口。 可在后军驻扎的北城,却是截然不同的景色。一盏盏明灯把街道照的纤毫毕现,三五成群的人在酒肆恣意喧哗,偶尔还能看到喝醉的士卒大咧咧的卧地而眠。 而不远处一条宽约五十丈的河流上更是灯火通明,数以十计的画舫就仿佛一颗颗明珠。放眼望去,这条被称之为‘秦淮’的河就像天上的银河,绚烂而美丽。 河的正中间,更是搭建了一座七层的浮楼,无数异彩轻纱随着夜风微微飘动。在里面的灯火映衬下,就像一团似静似动的烟波,又像是茫茫大海上的一座仙山。 其中传来的莺燕之声更是如同浮毛,令男子心里发痒。而一些大胆的女子更不愿只是挥动手中红袖,直接出声挑弄相邀,面子稍微薄点的男子顿时面红耳赤。 浮楼顶层却是一副萧杀之气。魁梧的士卒封住楼梯,韩忠、翟虎二人凝神戒备的盯着紧闭的房门,身后更是有数十柄劲弩齐刷刷的瞄准。 闺房内,正在梳妆的是个妩媚女子,听见外面的响动忍不住皱眉:“秋香,外面怎么了?” 侍女连忙快步跑到门口,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戳破纸窗:“云姑娘,外面不知从哪来了好多兵卒,看样子来者不善。” ‘云姑娘’闻言掩嘴娇笑:“这倒是有趣。”说完起身就向门外走去,“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潘大人的地盘上闹事。” 侍女一脸慌张的挡在前面:“云姑娘别冲动,那些士卒看上去不像后军那般酒囊饭袋。” 云姑娘眼底充满了傲气:“别怕,跟我来就是。” ……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白衣胜雪的妩媚女子面带薄纱,丰满的身材令人血脉喷张。她一开口,软糯的声音令人忍不住放下戒备:“小女‘凤仙’见过各位军爷,不知哪位将军能上前答话?”。 样貌、身段、嗓音,女子满足了所有男子对‘尤物’二字的理解。士卒们哪见过这阵仗,一双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女子,甚至有人偷偷吞咽着口水。 韩忠上下打量女人几番,忍不住心中有些狐疑:会不会是张大哥搞错了? “凤仙姑娘,本将军乃是骠骑将军翟虎,今日奉命前来请姑娘前往后军一叙。”翟虎则更加直白,上前两步拍了拍自己胸膛,“姑娘放心,你的安全由我负责。要是某些人真的假公济私想要轻薄姑娘,老子就让他好看。” 女子闻言轻笑,薄纱后的眸子变成了弯弯的月牙状:“原来是翟将军,想必是奉了‘张大官人’的令吧?非是小女子不愿相随,可此地是潘大人的地方,没有他的允许我又岂敢迈出这浮楼一步?” 斥重资卖官鬻爵的三人,在这青河城中可是有名的很,虽然并不是什么好名声。 她的话句句有理,倒让翟虎有些为难。只见他捋着钢针一般的胡子有些迟疑:“韩忠,我看那姓张的找凤仙姑娘必定不安好心,为了他的一己私欲得罪那个潘孝仁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要不然……算了?” 面对一个活色生香的风尘女子,上百个大老爷们面面相觑。是个男人在床下都提不起任何斗志。 “翟虎,穿上这身皮才多长时间,就开始畏惧起姓潘的那个贪官了么?”韩忠目露鄙夷,迈步来到女子身前,“本将接到密报,说姑娘是暗通蛮族的细作,是真是假待我一试便知。”说完掌心真气吞吐,探手就向女子手腕抓去。 凤仙眼神一冷,错步转身躲开来手,声音中也充满了怒气:“荒唐,就凭些莫须有的借口就敢来潘大人的地盘闹事?” 此举却让原本还有些举棋不定的少年更加坚定:“是不是凭空诬陷一看便知,姑娘为何不敢让本将探上一探?”言罢脸色一正,“还是说姑娘一介风尘女子,当真身怀武功?” 凤仙眼底浮现起杀气:“是又如何?小女子常需堂前舞剑为各位大人助兴,自然练过一些粗浅武艺。” “那本将就不得不请姑娘跟我走一趟了。”韩忠闻言点了点头,“歌妓凤仙疑似敌国细作,立刻拿下。” “诺!”此次带来的士卒都是跟随他左右的亲兵,深知军令如山的道理,所以各个令行禁止。不管愿不愿意,前排队列中立刻就走出四名精壮汉子,拎着镣铐就向女子逼来。 “哪里来的**吃了熊心豹子胆,没有潘大人的命令谁敢抓我?” 翟虎来到韩忠身边:“韩老弟你也听到了,这女人好像是潘孝仁的相好。要不然咱们再回去确定一下?”可是面对他的建议,韩忠却面无表情的不为所动。 士卒已经来到了凤仙身边,刚准备动手,后者眼中猛地暴起寒光:“找死!” 磅礴的真气汹涌而出,白衣女子素手一握,自屋内飞出一道紫光落入其中,手腕翻动长袖飞舞,其中夹杂着如冷月般的锋芒。 “叮叮叮叮~” “砰砰砰砰~” 精铁打造的镣铐应声而断,四名大汉也倒飞出去。名叫凤仙的女子长剑负后柳眉倒立:“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今天别想就这么算了。” “正合我意!”韩忠面无表情,手已经摸向腰间刀柄。 “好功夫,我来试试!”被此情此景弄迷糊的翟虎突然仰天大笑,不等韩忠反应,纵身一跃来到女子身前,同时双拳挂着凛冽疾风,分上下两路罩住对方全身。 势如猛虎。 可女子的武功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长剑上紫光暴涨,面对强攻而来的翟虎没有丝毫退怯,直接正面与之交锋。呼吸间互换十余招居然稳占上风,可对方巨大的力道却让她眉头一皱:“我最讨厌力气大的男人。” 翟虎闻言哈哈大笑:“姑娘是不知道力道大的好处,将来有机会定要让你体会一番。” “恐怕是没有机会了。”一次身形交错间,紫色长剑突然变得其软无比,如长鞭一样从诡异的角度直插对方后心要害。 “想多了姑娘!”满脸虬髯的翟虎虎躯一震,周身涌出漆黑如墨的磅礴真气,眨眼间包裹全身化为幽幽坚甲。 当啷!!! 长剑点在护体真气上,翟虎虽未受伤,可身形却被打成滚地葫芦般狼狈不堪。 大汉从地上爬起,磅礴的气甲把原本就高大的身材映衬的更加威武雄壮,唯一裸露在外的眼中充满暴戾:“姑娘你的力道也不小啊,跟我正般配。” 四目相对。 凤仙眼神冷漠如看一具死尸:“很好,你可以去死了。”言毕周身汹涌的真气蓦然大放。 十步一杀! 磅礴的气机瞬间锁定了翟虎,后者只觉得天地之间出现了无数丝线捆绑在他的头上,肩上,手上,腰上,腿上,脚上。 如深陷泥沼! 开山! 女子手中软剑剑光暴涨千倍不止,如一座大山向他砸来! 躲……不开?! “你居然是化形巅峰的高手!”翟虎满脸骇然,同时拼命催发体内真气想要抗衡,可仓促之间哪还来得及。 轰隆!!! 一声巨响,整个浮楼都为之颤动了一下。 翟虎嘴角淌下一缕鲜血,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韩忠道:“小心点,这娘们厉害。”后者一脸昂然战意:“所有人听令,立刻捉拿凤仙,生死不论。” 虽然张子龙的命令是让他们生擒活捉,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少年可以肯定如果己方心存顾及不敢全力出手,必然会死伤大半。 女子身形疾退来到墙角,面对四面八方杀来的士卒冷笑一声:“既然来了就一个也别想走。” 断江! 磅礴的真气奔腾如大江大河,如千军万马从侧翼杀来。她这一记横扫千军,赫然是把所有人都当成了目标。 韩忠见状面色大变:“快闪开。” 士卒虽然都身强体健,有些甚至怀有不俗的武功。可面对化形境巅峰的全力一击,没有一人有生还的可能。而韩忠虽然已经拔刀杀向女子,可远水解不了近渴,眼见他们就要死伤大半。 “本来只是想找一双眼睛,没想到还能碰上熟人。”一个清朗的声音自楼下传来,似缓实疾,最后一字俨然已经像在耳边响起。 嘭!!! 劲风呼啸,女子的剑光被无数拳罡消耗殆尽,只剩下无序的气劲四下激射。 来人是一名青年。棱角分明的脸上英气勃发,目光晦暗深不可测,体型匀称略显消瘦,可举手投足却自有虎踞龙盘之势。及背青丝疏于打理看起来十分凌乱,可却不给人丝毫邋遢之感。黑底金边的宽大锦袍无风自动十分潇洒。最引人瞩目的当属腰间那个尺许高的朱红色酒葫芦,上绘游龙戏凤宝光熠熠,一看就不是凡品。 高手!绝对的高手! 就算没有感觉到对方体内有真气的流动,可站在他面前,所有人都有种皮肤被针扎般的压力。 “你就是张龙?”女子小心翼翼的调整身形,来到最利于出剑的位置戒备。虽然关于对方的情报她已经掌握了很多,可这却是第一次见面。不知为何,她本能的觉得对方十分熟悉。 张子龙拍去黑袍袖摆上沾染的灰尘,答非所问的感慨道:“啧啧,几年不见,没想到云副指挥使居然落魄到如此地步。” 妩媚女子先是满脸差异,可听对方叫出‘云副指挥使’的时候,神情顿时变得凝重起来,“你究竟是谁?” 当初在广陵城下,她虽然拼死阻挡少年,可最后依然不是对手,要不是有秘法保命早就香消玉殒了。可毕竟是保护不利,差点让赵安定死在城头,回到上京后官降三级,最后被发配到这楚州当了暗探,无非意外今生都晋升无望。 翟虎抹了把嘴边的血迹,满脸狐疑的打量着两人:“姓张的,原来你俩早就认识?” “有眼不识泰山。”张子龙大袖一挥从容介绍,“云亦巧,化形上品的绝顶高手,曾经的皇城司副指挥使,手握无数人生杀予夺的天大权力。”说着指了指韩、翟二人,“就算你们二人联手,恐怕也挡不住云副指挥方才使出的十步一杀。” 自己的底细被人揭了个干净。女子的脸上一片铁青,再次厉声追问:“你——究竟是谁?” 她行事作风狠辣,十步一杀又是一门及其擅长暗杀的绝技,见过之人近乎都已经永远的闭上了嘴,少数几个知晓她跟脚的人也跟青年完全对不上。 张子龙哑然一笑,与女子四目相对问:“云副指挥使可还记得当年广陵城外的七杀演武?” 震惊! 方才那股熟悉感再次袭来,张龙?张——子——龙! 云亦巧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停止了运转,面前青年身影与当年战神般的少年重叠在一起,甚至令她的呼吸都有些凝固。 张子龙上前两步:“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跟云副指挥使也算是老相识了,难道区区数年您就忘了?” 四海客栈外那屈辱的一跪,水云城外的一场截杀,七杀演武的拼死相搏。 算起来也真是“缘”分颇深。 他刚一靠近,云亦巧立马汗毛倒立,脚下一点身形如闪电般向屋内射去。 跑!!! 久经生死磨练出来的本能告诉她,当下只有这一条活路。 这一变化实在是快的惊人,谁都没想到她会直接逃跑。等不知底细的众人回过神,女子已经来到了窗边,只需一个纵身就能脱离他们的包围。 “嘭~”一声闷响。 云亦巧只觉得迎面撞在一座大山上,身体不由自主的跌坐在地。不过骨骼传来了刺痛,居然已经折断。抬眼望去,窗边出现了青年的身影,原本普通的身形在女子眼中仿佛一尊巨人。 张子龙俯身微笑:“恭喜云副指挥使,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们的‘眼睛’了。” …… 东城某处小巷。 “张浩然,你居然敢包庇乱臣贼子,等我上书朝廷,看你这次怎么脱身。”寂寥的大街上,灰衣人心中暗自非常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