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晚舟心旌摇荡，奋力持桨驾船，漂漂荡荡向江对岸驶去。不过盏茶时间，便到了雾江南岸。　　 这里与北岸不同，四下里并无沙滩，只有一排排乱石嶙峋，张牙舞爪般耸立。　　 渔晚舟几番尝试，这才勉强将缆绳胡乱绑在一块石头上，然后用力攀上岸。　　 放眼望去，沿岸石影绰绰，几乎不见人迹。只有一个顶着斗笠，身披蓑衣的老者端坐在不远处一块横生而出，悬于江面的巨石上。　　 老者整个人都隐在斗笠与蓑衣的阴影里，看不清容貌。　　 他身边蹲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儿，约摸十一二岁年纪，眉间一粒朱砂美人痣鲜红欲滴，赫然醒目。　　 她穿了一身鹅黄色轻纱长裙衫。因为蹲着的缘故，衣衫下摆在身边堆成一簇，像极了朵含苞待放的腊梅。　　 渔晚舟以为是哪户渔家祖孙，并没放心上，歇了片刻，便欲拔足登山。　　 只听那女孩银铃般清脆的声音问道：“神仙爷爷，他便是您口中那个奇才？我瞧着也没什么稀奇啊？”　　 “小丫头年幼无知，哪能明白老夫慧眼识珠？”“神仙爷爷”的声音淡然，听起来似乎有些高深莫测，一副高人做派。　　 小女孩儿“哦”了声，似乎将信将疑，又问：“您当真会教徒弟？可平时怎么没见您修炼过呢？”　　 “咳咳……”　　 “神仙爷爷”被此话噎得咳了两声，高人形象登时崩塌，叱责道：“没吃过猪蹄，难不成没见过猪跑？整天看你们大清早便在树下盘腿睡觉，很复杂么！”　　 “那叫呼吸吐纳！”小女孩分辩一声，随即又轻声低估：“当您的徒弟真可怜。哎，可怜的小哥哥，愿苍天保佑你！”　　 尽管渔晚舟着急登山，听到二人对话也不禁暗暗好笑：“也不知是哪个倒霉鬼被这老家伙盯上了？嘿，瞧他打扮，说是渔翁倒还似模似样。‘神仙’？我看‘神经’还差不多！”　　 渔晚舟四下里一张望，却见并无他人，心里立时“咯噔”一下：“不好！莫非他们说的是我？”　　 当下偷眼观瞧，却见“神仙爷爷”正充满期待，笑吟吟地打量自己。那小女孩也是似笑非笑，向自己侧目斜睨，满脸同情神色。　　 渔晚舟登时疑上心头。他与这二人素不相识，好端端为何会被盯上？他略一沉吟，瞬间已转过好几个念头。蓦地一惊，陡然想到一种可能。　　 他曾听教书先生说起过，世上有人以贩卖人口为业。男的叫“人牙子”，女的叫“牙婆”，都统称为“人贩子”。　　 他们会利用各种手段，或诱拐、或强掳、或迷药……绑走小孩儿贩卖。有时连成年人也难逃毒手。　　 渔晚舟暗骂一声，连叹“晦气”：“我去！小爷流年不利，先逢僵尸口，又遇人牙手，若是再晚些走，性命便没有啊！”　　 思绪流转间，渔晚舟心中已暗暗将二人贴上了“人贩子”的标签。对于他们口中提到的“收徒”，却是半点也不信。　　 他当机立断，拔腿便逃，哪知刚转过身，忽觉身前有股轻风拂过，跟着眼睛一花，那“神仙爷爷”已牵着女孩儿之手，闪身拦在前方。　　 他见“神仙爷爷”脸上蒙了张灰不溜秋的麻布，只留下两个眼珠露在外面，不禁眉头一皱，心头暗惊：“好快！这是见诱拐不成，便要强掳么？”　　 渔晚舟心生警惕，右手已悄悄摸在后腰那柄防身短刀上。　　 嘴上却道：“晚辈有缘得遇前辈，实属幸事，您老仙风道骨，不知有何指教？”　　 “神仙爷爷”笑道：“乖孙子莫怕，老夫并无恶意，只是见你骨骼清奇，实乃修行奇才，欲收你作徒孙而已。”　　 渔晚舟心中暗骂：“老骗子没羞没臊，居然上来便占小爷便宜。要不是七岁那年，被镇上那乞丐用这招骗去五个肉馒头，还真就信了你的鬼话。”　　 他一边暗暗思索对策，一边装模作样地张耳倾听，嘻笑道：“谁在叫‘孙子’？咦，是爷爷喊我回家吃饭了，晚了会被打屁股的！您老人家的好意晚辈心领啦，就此别过，再见再见。”　　 渔晚舟满口胡言乱语，目光紧紧盯住“神仙爷爷”，悄悄挪动脚步向后退去，不知不觉距离“神仙爷爷”已有数尺远近。见“神仙爷爷”并无追赶之意，不及多想，再次转身便跑。　　 他此番多了个心眼，刚一转身，身形便往左一晃，却陡然往右前方斜冲，寻思道：“即便你再如何快法，也料不到小爷声东击西，只要抢到岸边一跃而下，岂不是如鱼得水，任我来去？”　　 他早已瞧得清楚，方才“神仙爷爷”所处那块巨石，横生出去悬在江面上，只要从那里跳下，便无任何危险。　　 渔晚舟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至目的，果然一路畅通，再无阻拦，心下大喜。想也没想便一跃而起，只待落入江后潜水而逃。　　 他双足刚离地面，身体半探出巨石外之际，忽觉眼前一暗，埋头撞上了团软绵绵的事物，登时被弹得向后摔落地上。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渔晚舟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他怔怔向前望去，不禁被眼前情形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巨石外，“神仙爷爷”笑吟吟地牵着女孩儿，脚底下裹了团棉花似的云雾，正凌空虚立，随风上下沉浮。　　 他方才所撞上的，正是“神仙爷爷”的肚皮。　　 渔晚舟见此本领，心知无论怎样也难逃出“神仙爷爷”手心，索性坐在地上不起来。　　 暗自忖道：“以他此等手段，倘若真是‘人牙子’，大可捉了我去，倒没必要花言巧语来诓我。莫非‘收我为徒’真的只是字面意思？’”　　 思索一番，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他从小孤苦无依，这些年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始终坚信“天上从不会掉馅饼”。若要他相信眼前这“神仙爷爷”真的是无私收徒，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渔晚舟苦笑问道:“您老人家究竟是何目的，痛痛快快说吧！”　　 “神仙爷爷”散去脚下云朵，携女孩儿落回巨石上，轻哼道：“年轻人竟这般没有记性，老夫方才说得明明白白，见你天赋非常，起了爱才之心，想收你当作徒孙而已。哪还有其他目的？”　　 渔晚舟只是不信，撇着嘴直翻白眼。　　 “神仙爷爷”见他油盐不进，也是无奈，向小女孩儿挤了挤眼。他整张脸都被麻布遮住，这一挤眼，眼珠也翻得隐在了麻布后，显得极为滑稽。　　 女孩儿会意，“咯咯”笑道：“小哥哥，你误会神仙爷爷了。他暗中观察你已有月余，见你天资聪颖，这才起了收徒之意。”　　 她以嘴角轻咬食指，想了想又道:“神仙爷爷很有本事，连我师傅也尊重他，你拜师决计没有坏处。”　　 渔晚舟见她模样可爱，又听她声音清脆动听，倒不像对“神仙爷爷”那般反感。　　 此刻却也有些啼笑皆非：“小丫头，你先前还问他是否会教徒弟，现在却当着面的忽悠我，当真好么？”　　 一番话将小女孩儿抢白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但她仍然低声纠正：“我叫云梦遥，不是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