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长得像她。”陶靖安慰了一句,笑着收回心绪,“伤势如何了?” “已经不疼了,只是这样绑着,睡觉不安稳。”阿殷抱怨了一句,旋即浮起笑意,黑白分明的眼睛露出慧黠,语含得意,“不过虽然伤势恼人,却着实送了我一件厚礼。原来我昨日捉住的是个要犯,叫突摩,殿下将事情禀报上去,皇上兑现了两年前颁的旨意,给我和冯典军升了官。父亲猜猜,咱们都得了什么?” “得了什么?”陶靖记得当时那件沸沸扬扬的行刺未遂案,却不记得永初帝的旨意。 阿殷嘴角勾出深深的弧度,将旁边珍重放着的圣旨捧给陶靖,“是升官啦!父亲你瞧,是四品的王府右司马!冯典军更厉害,从典军一跃成了散骑常侍!” “果真女儿出息了!”陶靖笑容大盛,将那圣旨细瞧一遍,郑重还在阿殷手中。 “父亲是三品大将军,我是四品司马,哥哥明年春试必定能中进士,回头有了官职,咱们家便官位齐全了!” 陶靖闻言而笑,“不过目下,咱们家还属你的品级最高。” 阿殷一怔,狐疑看向他,陶靖便笑道:“为父既不做这郡马,难道还能安稳居于大将军的位子?皇上降我做个羽林郎将,五品官职。” 这倒叫阿殷意外,不过转念一想,陶靖提出和离,若搁在平常,怕是连官职都未必能保住。如今趁着寿安公主跋扈之议如沸、皇上正要收拾姜家的当口提出来,倒是时机得当。她官位高于父亲,才不觉得惶恐,将个大大的笑脸奉上,“那父亲可得早日立下新功!不然娘亲知道,该怪父亲偷懒了。” 陶靖哈哈而笑,瞧着时间不早,便叫阿殷好生养伤,等伤势复原,直接搬到新家去住。 这新家属于陶靖和一双儿女,没有临阳郡主在上头压着,才算是个真正的家。不再华贵豪奢,却自由平实,往后出路如何,全看父子三人一起走。 阿殷满含期待,“必定要在半月之内养好伤!对了——”她这才想起临阳郡主来,“她们……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此事自有殿下安排,应该不出月底,你只静候佳音。” 有定王安排,阿殷自然放心,当即道:“嗯!” 窗户洞开,定王站在门边紫藤下,瞧着父女二人的欢欣时,竟也不自觉牵出微笑。 人逢喜事精神爽,养起伤来自然也快。 最初两三日阿殷还躺在床榻上不敢动,每天便望着窗外的紫藤发呆出身,或是翻出封官的圣旨聊以慰藉,要不就拉着如意过来,从家长里短说到城郊风光,打发时光。 定王这两日忙得脚不沾地,除了晚间睡前来看看她,白日里却连他影子也瞧不见,倒叫阿殷能静下心来细想二人之事。 那突摩交到大理寺中,即刻去查其来处,牵扯出怀恩后府后,永初帝当即大怒,在朝会上将旨免了姜善和姜瑁的官职,以便查案。随后,前两天才受惊卧病的翟绍基险些遇刺,他惊恐之下不敢隐瞒,当即找到大理寺卿,供出一件至关紧要的事情,寻求庇护—— 原来翟绍荣被杀,不止是因为驸马贾青岚的嫉妒,更是因为他身在鸿胪寺中,发觉了鸿胪寺卿姜瑁与东襄勾结之事,才会被灭口。 甚至以翟绍基的推测,寿安公主当初会杀了驸马,必定也是不愿此事外泄。 这种事若在此前说来,还会被说成是血口喷人、虚言陷害,然而如今翻出,却成了最精彩的秘密。 怀恩侯府姜家矗立百余年,在京城世家中一向极具地位,当初拥护景兴帝登基后,更是风头无两。而今一旦被翻出旧案,从当年纵容家奴行凶作恶,到这些年侵占百姓田产、贪污受贿藏赃,甚至胆大包天窝藏要犯,罪名细数下来,竟有七八十条之多。其中窝藏要犯的罪名更是骇人听闻。 永初帝携雷霆之势而来,这些罪名搜罗已久,一条条放出来,震得姜家心惊胆战。 皇帝削世家权势的苗头早有表露,有那么几个世家怕唇亡齿寒,怀恩侯府会成为其前车之鉴,暗地里张罗着保全,响应着却是寥寥可数——旁的罪名也都罢了,所谓侵占田产、贪污纳贿甚至纵容家奴行凶,可大可小,以姜善在朝中的经营和京城世家们盘根错节的势力,想要联手逼得皇帝退让,也不是不可能。 唯独这最后一条,却是万万不能作保的。 突摩是行刺皇帝的要犯,姜家私下藏匿,罪名几乎昭彰,此等罪行岂非等同谋逆? 这罪名可没人能吃得起。 世家们纵然想保全已有的权势地位,胁迫皇帝息了削除势力的心思,那也是得留着性命才能享用。如今永初帝震怒,姜家证据确凿,谁敢撞上去,会被安个谋逆的罪名都说不定。如此情势之下,谁敢开口? 姜善虽免官在家,私下里却没闲着,凭着旧日的威势与经营,父子四处奔波,却没半点成效。 人人皆图自保,他姜家便成孤立无援。 甚至有那见风使舵的,恐皇帝秋后算账,此时也跳出来踩一脚表忠心,跟仅存几位固执为怀恩侯府说话的老臣们打嘴仗。 于是朝堂上热热闹闹的讨伐姜家,定王府中,阿殷安安静静的养伤等结果。 腿上的伤势稍稍恢复之后,阿殷便迫不及待的叫如意寻了副拐杖,一跳一跳的往院里去。 这两天过得着实憋闷,阿殷这几个月习惯了跟定王和常荀四处来去,加之原本春日风光诱人,更难忍受这般苦寂。想着定王白日繁忙,不会往此处来瞧,阿殷便大着胆子出了藤院,带着如意去四处溜达散心。 静照堂是定王居处,周围景致自然更加错落有致,阿殷在此处当差日久,知道这静照堂后头有一片海棠,当即带着如意过去。 暮春时节,正是海棠盛放的时候。王府里的草木皆有花匠精心照料,这一带沿水栽的十数株海棠长势繁茂。 明丽的阳光铺满,阿殷养病时自然做女儿家打扮,妆花缎织彩对襟短衫下是曳地织飞鸟描花长裙。十六岁的少女已然长开,胸脯鼓起好看的弧度,底下系上长裙,愈发显得身姿玲珑,修长轻盈,站在那海棠树下的绿茵之间,极是悦目。乌黑的青丝堆叠,发间没有旁的装饰,只簪着红翡滴珠步摇,这步摇算不上多名贵精致,然而红翡的色泽鲜妍,打磨精致,嵌在青丝之间,经她浑身气质所衬,便格外娇艳。 多日不曾沐浴阳光,阿殷斜倚拐杖,微仰脸庞,瞧着枝头娇丽海棠,默然绽出个笑容。 已经有许久,不曾体会过这样暖热的阳光,卸下了心头负担,只让她觉得明快欢喜。 远处定王正陪着季先生漫步,抬头蓦然瞧见这身影,眼光稍驻。 美人笑隔水,春衫薄随风。 她只随意站着,便已融进了满园春景。 定王的脚步不自觉的放缓,旁边季先生才刚跟他说完朝堂上的事情,察觉其变化,便随定王的目光望过去。老先生是个雅致的人,年轻时也曾在京郊水畔踏青,一眼相中美人,此后的许多年,纵然容颜老去、韶华不在,却牢记那时的心境。此时看那女子立于海棠下,虽则面目还瞧不太真切,然看其姿态气度,便知是京城难寻的美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