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殷年幼的时候,姜家人常会来临阳郡主府上做客,每回姜玉嬛来府里,两个人总要闹得不开心。 从小到大,年纪相若的两个人见面的次数不少,积攒的旧怨也颇深,到如今,见面时若非有外人在场,连招呼都不怎么打,只有相看碍眼。 譬如此时,姜玉嬛冲定王款款施礼,目光扫过阿殷时,却分明带着轻蔑。连带着对陶靖,都没多少恭敬之色。 阿殷也以眼神回敬,旋即便是疑惑。 如今的西洲正是匪患横生之际,路上也不及别处太平,姜玉嬛不在京城娇养,千里迢迢的跑来这里做什么? 这头正自疑惑,那头姜玳已向定王道:“我这堂妹可是三叔的掌上明珠,这回来西洲游历,不巧却有此一段机缘。玉嬛——”他含笑看向堂下美人,“定王殿下夸你琴艺颇佳。” 姜玉嬛闻言盈盈而笑,“雕虫小技,叫殿下见笑。” 定王扫一眼姜玳,却没答话,只斟酒一杯,饶有兴趣的饮下。 姜玳续道:“方才一曲《将军令》叫人意犹未尽,玉嬛虽是闺中女子,却颇有疏阔胸怀。今夜既是诸位将军在场,不如请哪位舞剑助兴,玉嬛以琴相佐,如何?”席上众将看罢窈窕舞姿,亦有此意,便纷纷附和。 “殿下呢,意下如何?”姜玳看着定王。 这般上赶着献艺,定王见得多了。 他年过二十却尚未娶妃,这三四年碰见过不少这般场面——或是宴席上露面,或是后园里偶遇,或者在踏青时相逢,一个不慎便能有美人凑巧来到他的面前。不过比起京城里的繁花如簇,难以出彩,像姜玉嬛这般从京城远赴西洲一枝独秀的,却不多见。 他坐在软毯之上,稍稍倾向臂枕,道:“不错。” 姜玳便看向在座的几位都尉,“哪位将军……”他话音未落,却忽然被打断—— “姜姑娘琴艺固然有铿锵之音,到底是个闺中女子,不及诸位将军阳刚之意,恐怕不美。倒是殿下身边这位陶侍卫身手出众,若是请她舞剑,想必能与琴声相得益彰。”清朗的声音轻易压过姜玳,常荀举樽在手,神情惬意。 常家是能与姜家平分秋色的世家,且常荀又常跟在定王左右,姜玳自然知道他的底细。 “请陶侍卫……”姜玳显然有些犹豫,上首定王却已开口,“此议甚好。” 阿殷听得有些发懵——侍卫的职责五花八门,竟然还有舞剑助兴这一项? 她知道定王和姜玳在暗中较劲,虽不知这席上他们究竟是在唱哪出,却也知姜玳跟临阳郡主一样,绝不愿意让她这般显眼。不过既然是定王之名,阿殷断无不从之理,偷偷瞧向陶靖,见他点了点头,心中再无迟疑,抱拳道:“卑职遵命。” 剑是现成的,只是阿殷惯于使刀,刚握剑时有点手生。 她当然见过旁人舞剑,如游龙惊鸿,令人赞叹。她以前从没舞过剑,心中有些底气不足,不过既然已经被推上了场,自然要全力以赴,不能丢了定王和父亲的脸面。 她心中忐忑渐息,面上毫无怯色,执剑走至正中,冲在座诸人行礼。 姜玉嬛的琴声已经响起,阿殷舒臂执剑,踏着节奏而舞。她身材修长灵活,因是习武之人,握剑时自有其飒然姿态,心意随琴律而动,竟也不曾踏错节拍,舞到后来,甚至还先于琴音而动,急缓相间,迫得姜玉嬛不得不随阿殷的动作抚琴—— 毕竟是她要给定王献艺,即使想跟阿殷较劲,却也不敢在定王跟前表露,扰了局面。 反倒是阿殷少了顾忌,捏准了节奏随意挥洒,兴之所至,剑意酣畅淋漓。 待得最后抱剑收势,琴音余韵未去,阿殷含笑向定王行礼。 十五岁的少女如朝阳在空,眉眼中尽是明朗,如玉的肌肤在烛火下更显细腻,她穿着精干的侍卫圆领袍,抱剑躬身,修长的身材折出弧度,腰背依旧笔直,隐然昂扬姿态。 后面姜玉嬛脸上笑容消失殆尽,纤纤手指缩入袖中,暗暗捏紧了罗袖。 定王难得的击掌而赞,随即举樽道:“今日之宴,甚合我意,姜刺史,多谢了。”也不待姜玳答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起身道:“夜色已深,姜刺史留步。陶都尉,军中不许饮酒,诸位都尉难得来凤翔,又有姜刺史做东,你们只管尽兴畅饮,后日再议剿匪之事——姜刺史代本王招呼各位,改日再谢。” 那几位都尉都是军中带兵的汉子,平常严守禁令滴酒不沾,如今已勾起了酒瘾,且被歌舞美姬挑飞了魂魄,听定王如此说,哪能不高兴,当即纷纷道谢,“多谢殿下体恤!” 定王挥手,示意他们继续,不必相送。 他绕过桌案,带着常荀往外走,挺拔高健的身影迅速经过,正眼也没瞧姜玉嬛一下。 阿殷自然不敢怠慢,匆匆跟在身后。 到得都督府中,原先的宴席氛围被夜风吹得不见踪影,定王一入政知堂,便吩咐常荀,“叫人盯好姜玳和那几个都尉,明日寅时出城,提前打好招呼。” “已经安排了。”常荀自袖中取出一枚信筒递给定王,“这是才收到的消息。” 定王也不急着打开,吩咐阿殷等人今晚不必值夜,在值房养好精神,明日随他前往狼胥山。遣散众人之后,留下常荀议事,调了个护院在外头待命,便回屋歇下。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姜玳和客房里几位都尉醉醺醺的鼾声正浓,都督府却是往来脚步匆匆。被常荀选出来的侍卫都已衣甲齐整,列队待命,待得定王令下,便纵马飞驰出城,直扑狼胥山。 狼胥山离城百余里,借着山势险要,竟在刺史的眼皮子底下日渐壮大。 飞驰的骏马如风掠过,半个时辰后便已站在了狼胥山脚下。此时天上星子未落,弦月尚明,林中栖息的鸟雀扑棱棱的飞出去,定王将高元骁召至跟前,浑身冷肃威仪,“外围布置如何?” “半个时辰前末将已带人拔了周围的钉子,冯远道已从后面悬崖偷偷上山。那边防备松懈,他已经得手了。” “这么快得手?” 高元骁笑了下,意有所指,“没人送消息,自然不会像从前那样防守严密。加上此次是冯远道出手,又出其不意,所以才能顺利。” 定王了然点头。 这狼胥山的土匪能排在前四位,靠的可不止是这险要的山势,里头土匪备有强弩弓箭,据说前几次官兵剿匪时还看到了投石车,平常除了抢劫过路客商之外,竟还会学着兵士操练。 朝廷瞧不起土匪,每回只调拨四五百人,可这数百个山匪有弓弩在手,又占有地势之利,即便没人通风报信,想要以少制多攻上山头又谈何容易? 定王从前带军打仗,对易守难攻几个字体悟最深—— 他曾凭着手中的两百人马据险而守,击退了敌兵三千人马,以少胜多,广为将士称颂。只是后来被东宫那位安了个杀神的名号,朝堂上下只记得他麾下的将士屠城,残忍攫取百姓性命,纷纷议论定王治下不严,冷厉无情,没人再惦记他的战绩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