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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慕娇靥 望烟 13270 2024-07-08 13:14
   天色发暗,清荷观的客房内摆着一个炭盆,几块炭火眼看渐渐熄灭。  一路从山下上来,贺勘走得艰难,着实是雪太深,他的鞋履已经被冰水浸透。  现下站在屋中,房内的一切尽收眼底,没有孟元元。  “大公子你可来了,”吴妈上前来,双手递上热巾帕,“大雪封山,吃的没有,炭火不够,真真冻死个人,你瞧这外面又下雪了。”  贺勘扫人一眼,眉间皱起:“元娘呢?”  闻言,秦淑慧小声道:“嫂嫂去后山了。”  “后山?”贺勘齿间送出两个字,双目盯着小妹。  雪这样深,她跑去后山做什么?  “我适才在睡觉,醒来后嫂嫂已经走了。”秦淑慧对上贺勘发冷的双眸,不禁缩了缩脖子,心底里对这个二哥始终是畏惧的。  “元娘子是去挖草药,”竹丫这时候小声开口,并往前一步,“因为慧姑娘的药吃完了。”  话一出,贺勘明白了。  因为困在山上三日,秦淑慧带的药已经吃光,孟元元是出去给人采药。可是大雪掩埋,她要去哪里挖药?  “二哥怎么办?”秦淑慧也是焦急的很,方才一直守在这儿,等着孟元元回来。  她是没办法出门,只能让竹丫不时去外面看看,人回来没有?  这里的状况,是贺勘没有想到的:“你别急,我去找她。”  秦淑慧赶紧点头,叮嘱了声:“二哥小心。”  贺勘从客房走出,站去飘雪的院中,抬头望去那片雪白的山峦:“她从哪边走的?”  出口的语调低沉,犹如此刻翻卷的细雪,清寒冰凉。  “那,那边。”竹丫小心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下一瞬,贺勘已经朝着那个方向走出,湿透的鞋履重新踩回到雪地里。  沿着一条小道从后院出来,地上就再看不见道路的影子。女道们只是简单清理了观中的路,至于外面全是冰雪覆盖。  贺勘盯着雪地,试图找出一点孟元元走过的痕迹,可是寒风早就将她的脚印重新掩埋,无迹可寻。  眼看天开始下黑,他心中起了燥意。  孟元元根本不知道石门山的情况,这样贸然去后山,可否会迷路?况且,山中有野兽,饿了几日……  他不敢往下想,抬起脚步踩进深雪,往后山走着。  雪粒子打在他的脸上,映衬着那双清淡的眼眸。他心中不解,一个弱女子哪来的胆气,孤身一人上山,就没想过危险吗?  寂静的后山,树木麻木的被风摇晃,张牙舞抓着光秃的枝丫,没人人影,甚至看不见一个活物。  天暗加上落雪,让视线变得模糊。  贺勘手掌重重拍上树干,继续抬步往前走,心中越发不安。连他都要仔细辨认方向,一个不太出门的女子,十有八九会走丢的。  又往前走了一段,他突然站住,看着几步外的一个刺槐树,眉间蹙了蹙,随后快步过去。  眼前的树枝上绑着一根布条,在风雪中扯着飘扬。  贺勘伸手攥上布条,随后往深处看去,果然几丈之外又发现了布条。这是作为标记留下的,用来辨认道路。  薄薄的唇抿平,他的手慢慢松开。原来,她远比他想得要聪慧,并不是盲目进山,而是做了准备。  虽然知道她做了布条路标,可贺勘心中仍不放松,因为除了迷路,山中还有野兽。所以,他脚步仍是快了几分,顺着孟元元留下的布条,继续往前。  越往上走,林子越密,走起来相当吃力。  贺勘寻找着标记,脑海中是女子纤弱的身影。她那样瘦,是怎么在这雪地里走的?  终于,他走出了林子,发现已经上到了山顶。  这里风大,放眼望去全是一片茫茫,于昏暗中,他看见了前方风雪中的细细身影。  “元娘?”贺勘往前跑了几步,下一瞬立即停下脚步,不再往前。  他的呼吸仿佛被冻住,整个人僵在那儿,薄薄的唇微启着,将出口的呼唤就这样卡在了舌尖,再不敢出声。  前方那是一处山崖,因为山顶风大的缘故,积雪并不厚。而他一直找寻的身影,正站在崖边上,柔细的身姿在风中被拉扯着,仿佛下一瞬就会被卷走。  她缓缓蹲下,手里竹篮放在避风的树下,然后拿着?头拨开地上积雪,寻找着草药……  贺勘心口发紧,视线锁着崖边的身影,生怕她脚下一滑,因为那处地方在他这儿看着,着实惊险。  而此时的山崖边,孟元元并不知道远处有人正看着她。耳边是冷风的呼啸,吹得她额头发疼,好在是找到了草药。  这边山顶石头多,草药根部延展进石缝中,并不好挖,况且还下着雪,总是不时有雪花刮进眼中。  她抬手揉揉眼,小心一点点的刨开土层,为了不刨断药根,要离着草药一些距离开始挖。  好在她手里仔细,那棵草药被完整的挖了出来。  四周开始下黑,再等下去天很快就会黑,孟元元决定下山回去。  她把药放进篮子里,手里提着?头从崖边往回走。可能是刚才蹲久了,腿有些发麻,双脚用力在地上跺了跺。  上能赶上郎中配的药,但是撑下秦淑慧两日来,应当没有问题。  孟元元刚走了几步,忽然面前什么影子一晃,还不待看清,手腕就被重重攥上。  “啊……”她下意识惊呼一声,身子不受控制的被拽着往前,手里?头掉落去地上。  瞬间发生的事情,她还未明白过来怎么了,只看着拉着自己走的人的后背,不想这时脚下一个没踩实落,整个人往地上滑去。  孟元元浑身紧绷起来,这下摔倒肯定是结结实实,眼前景物已经飞快地旋转,她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发生,她缓缓睁眼。看到的是柳叶纹的锦缎,淡青颜色有些清雅。  她抬脸往上看,正好对上一双略清冷的眼睛,正习惯的蹙眉抿唇看她。  “公子?”孟元元唤了声,脑中至今有些晕沉。  此时,贺勘躺倒在雪地里,而她正压在他身上,整张脸撞到他胸前,手里扯着他的腰带。而他的手正圈在她腰上,力道勒得很紧。  这是怎么回事?她用力眨眨眼,面前的确就是贺勘,不是错觉,他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赶紧松手,想从人的身上起的话也卡在了喉间。  “伤到了?哪里疼?”贺勘指尖碰触上女子的腮颊,看着她发红的鼻尖,指肚去轻抹了下。  就在方才,他看着她脸上神情飞速的变化,懵懂、疑惑、讶异……很是生动,不像那个一直安静的她。  孟元元脸一别,轻轻起身,离开那方胸膛:“没有。”  贺勘身上一松,手指间擦过细柔的发丝,怀中的温软已然离去。  周遭风大,卷着雪粒子飞舞,好容易挖来草药,此刻也是散落地上,那空篮子被风带出去了老远。  孟元元蹲下,伸手去扶贺勘:“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看见他整个身上全是雪,连头发上都是,想伸手为他拍扫一下,当对上那张清淡的脸又顿了动作。  “你跑后山来做什么?”贺勘问,两条长眉一拧,盯着女子的双眸,“你知道那山崖有多高,就跑过去?”  他声音略重,抬手指着她刚才挖药的崖边,她难道不知道脚一滑会有什么后果?  孟元元看着他,卷翘的眼睫微微抖动:“那种药草长在朝阳的地方,崖边刚好会有。”  “你……”贺勘不知说什么好,她这还认真的回答他。  他从雪地里站起,挡住风来的地方,抬手去掸孟元元肩上的雪絮。  “我自己来罢。”孟元元往后一步,低头看看自己的肩。  贺勘手还擎在那儿,眼看人就远离了自己一步,他不过是想帮她掸雪而已。  “淑慧很担心你,你知道她胆小。”他放轻了口气,谁都没想到会下这样大的雪,到底也是他欠了安排。  孟元元嗯了声,心中算了算,贺勘这是从临县回来便到了石门山。看来,他对小姑是上心的。  “雪大,我们不知道山下的情况,”她开口,声音恢复往昔的安静,“怕城里迟迟不来人,淑慧不能没有药,我就上山不出旁的,只道:“天要黑了,先下山罢。”  他走出去捡起地上的篮子,随后将散落地上的草药收回道篮子里。  收拾好,两人一起往山下走。  先前贺勘留下的脚印还在,如此找路是方便了不少,而适时的雪停,也为下山减少了困阻。  “给我罢。”贺勘从孟元元手里接过铁?头,自己走在前面引路。  没有说话,只有脚下采雪的咯吱轻响,两人走在密林中。  一抬头,贺勘看见犹在枝头飘扬的布条,手中篮子里是辛苦挖来的草药。回身去看,女子单薄的身影就跟在三步之外,正仔细低头辨路。  “你踩着我的脚印走。”他道了声,便重新回身来前行。  孟元元的确是这样做的,踩着脚印前行更加省力。而且这样的林子里,地上不知会有什么,可能有杂乱的荆棘,可能有尖利的碎石,极是容易伤到脚。  “这些药不好找罢?”贺勘问,低头看着一把草药,想也知道这样的雪天有多困难。  后头,孟元元看眼人的背影,始终隔着三四步的距离:“要是没有雪,不会太难。可能不如家里药的效力,不过维持淑慧康健。”  贺勘嗯了声,心中明白秦淑慧的身体情况:“她这个病啊,冬日里总要十分注意。”  山路上,两人偶尔说上两句,掺杂着寒风中。  “所以我不敢等,才上山着,想起方才在山顶上,贺勘那张生气的脸,“有些事准备下,总不至于太被动。”  贺勘脚步一慢,耳边听见身后女子轻微的喘息:“以后莫要这样了。”  是否,他对她一直偏见太深?就因为那次荒唐的意外,便认定她心机深沉,故意算计?  其实成亲以来,她从未要求过他什么,哪怕是这次来州府,她也从未提过什么名分,只是安安分分守在轻云苑照顾小妹。甚至,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子,聪慧而识大体。  就比如今日这事儿,秦淑慧没了药,她能想到办法,并且克服困难上山采药。一个善用心机的人,怕是不会这样做,因为做了也没人看到,还冒着这样大的危险。  包括之前的秦家房契,她都不会说出来,而是自己默默去做。  能弹出那样美妙琴音的女子,性情定然也是澄澈的。还有一副临危不乱的胆气,不是每个女子都有的。  “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贺勘攀上前方的石头,回身伸出自己的手。  孟元元仰脸,随后点了下头。  两人一个在高一个在低,他握上她的手,让她借着他的力,慢慢上去,最后两人站在一起。  一阵风过,树杈上的落雪砸了下来。  贺勘抬手挡在孟元元头顶上,那雪团子就砸上了他的手臂。  他垂眸,身旁的人仍是安安静静,随后轻移步子,离了他的身旁。他与她不是夫妻吗?为何要躲避。  等回到清荷观时,天正好完全黑下来。因为孟元元上山做得标记,一路上还算顺当,也未碰到什么野兽。  守在路旁的竹丫,见到下山的两人,赶紧跑回去给秦淑慧报信儿。  雪停了,天幕上云层散去,现出点点繁星,遥远又璀璨。  在外面受了半日的冻,孟元元一回着,小脸儿一副严肃。  “我这不回来了?”孟元元笑,双颊微微泛红。  秦淑慧可不依,手里端着热茶往孟元元手里塞:“嫂嫂也太大胆了,一个人上山。”  姑嫂俩围坐在炭盆前,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  贺勘坐在另一边凳子上,换下了鞋履,吴妈弯腰取走,放下一双干净的布鞋。他看去说话的两人,嘴角微微勾了下。  这处道观中的客房,倒是有些热闹。  秦淑慧站起来,走到桌边端起一碟点心:“嫂嫂,过来吃点心。”  “点心?”孟元元回过头来,脸上一丝诧异。大雪封山,哪里来的点心。  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秦淑慧走过去:“是竹林西头的空清道人送来的,可好吃了,我特意给你留着。”  孟元元伸手捻起一块点心,鼻尖嗅到淡淡的杏仁香:“杏仁酥啊,这位道长人真好,先前还给了银骨炭,得过去道声谢才行。”  点心小巧精致,一看便不是外头铺子里买的那种,从满满的杏仁碎就能看出。  这时,贺勘走了过是谁?”  孟元元仰脸,点心才放到唇边还未咬下:“空清道长。”  说出这个名字后,她看见贺勘眸色沉了沉,眉间蹙下没再说话,只是看了看她手中的杏仁酥,随后便抬步走开。  边上,秦淑慧看着走出屋去的贺勘,不明所以:“二哥总是这样,什么事也不说。”  她小声偷着说话,边往嘴里塞了快点心。  孟元元往门边看了眼,贺勘已经走出去,只剩下一丝钻进来的冷风。  外面,上山的雪还未清干净。单靠那几个家仆,还要花上一天的工夫才行。况且,现在就算下了山,回城还是很困难。  是以还是困在这里,包括贺勘也留在了山上。  因为孟元元挖回来的草药,不用在担心秦淑慧生病,是可以扛个两日的。  简单用过晚膳,看着秦淑慧吃了药,孟元元出话,声音冷冷清清。因为身形正好挡住,她这边也没看清,想着或许是观中的女道。  “元娘子,我给你烧了水,快回屋去洗洗罢。”竹丫从隔壁房中出来,手里提着水壶。  孟元元应了声,遂回到了自己房中。  一只浴桶摆在屋中,袅袅水汽升腾。跑了半日的山路,身体很是疲累,泡上一泡正可解乏。  孟元元脱下衣衫,迈步进了浴桶,身子慢慢浸入水中。温热瞬间包裹,不觉舒服的一声喟叹,身上每一处松缓下来。  她松开头发,手指穿透一点点理着。  “水温可正好?”竹丫进来,赶紧关好门,提着水壶往浴桶中又添了些水。  “好的。”孟元元微微一笑,脸上酒窝若隐若现。  竹丫放下水壶,拿话。”  孟元元倚上桶壁,脸颊微扬:“从来到清荷观就知道有空清道人,却从没见过。”  “过晌娘子和公子在山上的时候,空清道人来过,”竹丫认真道,正在床边铺被褥,“你们下山回来的时候,她就回去了。”  “这样啊?”  竹丫点头:“我瞧着三十多岁的样子,很是稳当端庄。”  孟元元只是听听,想着明日天好就过去人家那边道谢。  这厢。  秦淑慧抱着书册看,安安静静,不时抬眼偷看坐在对面的贺勘。  此时,人坐在桌边,阴沉着一张脸,连柔和的灯火都化不开的冰冷。  “背好了?”贺勘抓住小妹躲避的眼神,瞥了一眼过去。  秦淑慧赶紧摇头,小声道:“还没,我再看看。”  她很不明白,明明用晚膳的时候,二哥还好好地。这才出去外面一会儿,人回,手臂径直伸过去。  “二哥……”秦淑慧看着面前的手,不由叹了一声,把书册合上放回人手中。  贺勘毫不留情的拿走书,攥在手里:“开始背罢。”  “哦。”秦淑慧规矩站好,眼中难掩沮丧,混沌的小脑瓜想着这些之乎者也,“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几句之后,她喉咙卡住了一样,再背不出,两只手不安的捏在一起。  “上回说会背过,你自己说说有几日了?”贺勘问,在读书上,他向来严格,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旁人。  秦淑慧瘪瘪嘴,小声嗫嚅:“那我就是背不过啊,打开书就犯困。”  贺勘额角一阵发疼,面对一个小姑娘,他又能怎么责备?  “等明年出了正月,给你找个女先生,你也该学些东西了。”  秦淑慧心中一松,这意思就是年前不管她了,顿时这份轻松也表现在脸上:“二哥,你明年去京城赶考,会带上嫂嫂吗?”  带上孟元元去京城?贺勘看眼小妹,缓缓放下书册:“你当我去京城游玩儿?”  “那就是不带她,”秦淑慧眼睛呼扇两下,又道,“那嫂嫂会去权州罢?”  “权州?”贺勘念着这两个字,“她去那儿做什么?”  秦淑慧赶紧闭了嘴,知道二哥和嫂嫂一直有隔阂,不敢再说:“你去看看嫂嫂罢,她今日冻得不轻。”  闻言,贺勘想起孟元元的手臂,隧站起身出了房去。  孟元元的房间就在隔壁,出门来两步就到了。寒夜的窗户上,映出女子的玲珑身影,以及轻柔的话语声。  哒哒,两声敲门响。  须臾,竹丫过来开了门,见到外面的贺勘,赶紧往旁边一站,给人让开。  贺勘走进房去,正见着坐在床边梳头的女子。她的乌发半湿,直垂腰际下,宽松的中衣罩住原本的身姿,抬手间隐约可见那一把软软的细腰。  大概是感受到他的视线,孟元元看来门边,下一瞬站起身来。  她没想过贺勘会过来,手里还攥着桃木梳,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公子怎么来了?”  客气又疏离的称呼,从在洛州府相见,她只在与他相认的时候喊过一声二郎,后来便一直是公子这样的叫着。  “你的手好了没?”贺勘走到床边,视线落上孟元元的右臂。  孟元元抬起手臂,轻轻转了转。今日在山上着实冷,手臂当时冻麻了,方才泡了水,这才缓上话,又有人进到屋来,是搬着被褥的吴妈。先对着床边站着的两人笑了笑,而后走到床边利索的铺开被子。  孟元元眼看自己床上又多了一床被子,疑惑的皱下眉。还未等她开口,倒是吴妈先说了话。  “天晚了,公子和娘子早些歇息罢。”  歇息?孟元元看去贺勘,他今晚要在她房中?  天色发暗,清荷观的客房内摆着一个炭盆,几块炭火眼看渐渐熄灭。  一路从山下上来,贺勘走得艰难,着实是雪太深,他的鞋履已经被冰水浸透。  现下站在屋中,房内的一切尽收眼底,没有孟元元。  “大公子你可来了,”吴妈上前来,双手递上热巾帕,“大雪封山,吃的没有,炭火不够,真真冻死个人,你瞧这外面又下雪了。”  贺勘扫人一眼,眉间皱起:“元娘呢?”  闻言,秦淑慧小声道:“嫂嫂去后山了。”  “后山?”贺勘齿间送出两个字,双目盯着小妹。  雪这样深,她跑去后山做什么?  “我适才在睡觉,醒来后嫂嫂已经走了。”秦淑慧对上贺勘发冷的双眸,不禁缩了缩脖子,心底里对这个二哥始终是畏惧的。  “元娘子是去挖草药,”竹丫这时候小声开口,并往前一步,“因为慧姑娘的药吃完了。”  话一出,贺勘明白了。  因为困在山上三日,秦淑慧带的药已经吃光,孟元元是出去给人采药。可是大雪掩埋,她要去哪里挖药?  “二哥怎么办?”秦淑慧也是焦急的很,方才一直守在这儿,等着孟元元回来。  她是没办法出门,只能让竹丫不时去外面看看,人回来没有?  这里的状况,是贺勘没有想到的:“你别急,我去找她。”  秦淑慧赶紧点头,叮嘱了声:“二哥小心。”  贺勘从客房走出,站去飘雪的院中,抬头望去那片雪白的山峦:“她从哪边走的?”  出口的语调低沉,犹如此刻翻卷的细雪,清寒冰凉。  “那,那边。”竹丫小心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下一瞬,贺勘已经朝着那个方向走出,湿透的鞋履重新踩回到雪地里。  沿着一条小道从后院出来,地上就再看不见道路的影子。女道们只是简单清理了观中的路,至于外面全是冰雪覆盖。  贺勘盯着雪地,试图找出一点孟元元走过的痕迹,可是寒风早就将她的脚印重新掩埋,无迹可寻。  眼看天开始下黑,他心中起了燥意。  孟元元根本不知道石门山的情况,这样贸然去后山,可否会迷路?况且,山中有野兽,饿了几日……  他不敢往下想,抬起脚步踩进深雪,往后山走着。  雪粒子打在他的脸上,映衬着那双清淡的眼眸。他心中不解,一个弱女子哪来的胆气,孤身一人上山,就没想过危险吗?  寂静的后山,树木麻木的被风摇晃,张牙舞抓着光秃的枝丫,没人人影,甚至看不见一个活物。  天暗加上落雪,让视线变得模糊。  贺勘手掌重重拍上树干,继续抬步往前走,心中越发不安。连他都要仔细辨认方向,一个不太出门的女子,十有八九会走丢的。  又往前走了一段,他突然站住,看着几步外的一个刺槐树,眉间蹙了蹙,随后快步过去。  眼前的树枝上绑着一根布条,在风雪中扯着飘扬。  贺勘伸手攥上布条,随后往深处看去,果然几丈之外又发现了布条。这是作为标记留下的,用来辨认道路。  薄薄的唇抿平,他的手慢慢松开。原来,她远比他想得要聪慧,并不是盲目进山,而是做了准备。  虽然知道她做了布条路标,可贺勘心中仍不放松,因为除了迷路,山中还有野兽。所以,他脚步仍是快了几分,顺着孟元元留下的布条,继续往前。  越往上走,林子越密,走起来相当吃力。  贺勘寻找着标记,脑海中是女子纤弱的身影。她那样瘦,是怎么在这雪地里走的?  终于,他走出了林子,发现已经上到了山顶。  这里风大,放眼望去全是一片茫茫,于昏暗中,他看见了前方风雪中的细细身影。  “元娘?”贺勘往前跑了几步,下一瞬立即停下脚步,不再往前。  他的呼吸仿佛被冻住,整个人僵在那儿,薄薄的唇微启着,将出口的呼唤就这样卡在了舌尖,再不敢出声。  前方那是一处山崖,因为山顶风大的缘故,积雪并不厚。而他一直找寻的身影,正站在崖边上,柔细的身姿在风中被拉扯着,仿佛下一瞬就会被卷走。  她缓缓蹲下,手里竹篮放在避风的树下,然后拿着?头拨开地上积雪,寻找着草药……  贺勘心口发紧,视线锁着崖边的身影,生怕她脚下一滑,因为那处地方在他这儿看着,着实惊险。  而此时的山崖边,孟元元并不知道远处有人正看着她。耳边是冷风的呼啸,吹得她额头发疼,好在是找到了草药。  这边山顶石头多,草药根部延展进石缝中,并不好挖,况且还下着雪,总是不时有雪花刮进眼中。  她抬手揉揉眼,小心一点点的刨开土层,为了不刨断药根,要离着草药一些距离开始挖。  好在她手里仔细,那棵草药被完整的挖了出来。  四周开始下黑,再等下去天很快就会黑,孟元元决定下山回去。  她把药放进篮子里,手里提着?头从崖边往回走。可能是刚才蹲久了,腿有些发麻,双脚用力在地上跺了跺。  上能赶上郎中配的药,但是撑下秦淑慧两日来,应当没有问题。  孟元元刚走了几步,忽然面前什么影子一晃,还不待看清,手腕就被重重攥上。  “啊……”她下意识惊呼一声,身子不受控制的被拽着往前,手里?头掉落去地上。  瞬间发生的事情,她还未明白过来怎么了,只看着拉着自己走的人的后背,不想这时脚下一个没踩实落,整个人往地上滑去。  孟元元浑身紧绷起来,这下摔倒肯定是结结实实,眼前景物已经飞快地旋转,她闭上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发生,她缓缓睁眼。看到的是柳叶纹的锦缎,淡青颜色有些清雅。  她抬脸往上看,正好对上一双略清冷的眼睛,正习惯的蹙眉抿唇看她。  “公子?”孟元元唤了声,脑中至今有些晕沉。  此时,贺勘躺倒在雪地里,而她正压在他身上,整张脸撞到他胸前,手里扯着他的腰带。而他的手正圈在她腰上,力道勒得很紧。  这是怎么回事?她用力眨眨眼,面前的确就是贺勘,不是错觉,他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她赶紧松手,想从人的身上起的话也卡在了喉间。  “伤到了?哪里疼?”贺勘指尖碰触上女子的腮颊,看着她发红的鼻尖,指肚去轻抹了下。  就在方才,他看着她脸上神情飞速的变化,懵懂、疑惑、讶异……很是生动,不像那个一直安静的她。  孟元元脸一别,轻轻起身,离开那方胸膛:“没有。”  贺勘身上一松,手指间擦过细柔的发丝,怀中的温软已然离去。  周遭风大,卷着雪粒子飞舞,好容易挖来草药,此刻也是散落地上,那空篮子被风带出去了老远。  孟元元蹲下,伸手去扶贺勘:“你怎么会在这儿?”  她看见他整个身上全是雪,连头发上都是,想伸手为他拍扫一下,当对上那张清淡的脸又顿了动作。  “你跑后山来做什么?”贺勘问,两条长眉一拧,盯着女子的双眸,“你知道那山崖有多高,就跑过去?”  他声音略重,抬手指着她刚才挖药的崖边,她难道不知道脚一滑会有什么后果?  孟元元看着他,卷翘的眼睫微微抖动:“那种药草长在朝阳的地方,崖边刚好会有。”  “你……”贺勘不知说什么好,她这还认真的回答他。  他从雪地里站起,挡住风来的地方,抬手去掸孟元元肩上的雪絮。  “我自己来罢。”孟元元往后一步,低头看看自己的肩。  贺勘手还擎在那儿,眼看人就远离了自己一步,他不过是想帮她掸雪而已。  “淑慧很担心你,你知道她胆小。”他放轻了口气,谁都没想到会下这样大的雪,到底也是他欠了安排。  孟元元嗯了声,心中算了算,贺勘这是从临县回来便到了石门山。看来,他对小姑是上心的。  “雪大,我们不知道山下的情况,”她开口,声音恢复往昔的安静,“怕城里迟迟不来人,淑慧不能没有药,我就上山不出旁的,只道:“天要黑了,先下山罢。”  他走出去捡起地上的篮子,随后将散落地上的草药收回道篮子里。  收拾好,两人一起往山下走。  先前贺勘留下的脚印还在,如此找路是方便了不少,而适时的雪停,也为下山减少了困阻。  “给我罢。”贺勘从孟元元手里接过铁?头,自己走在前面引路。  没有说话,只有脚下采雪的咯吱轻响,两人走在密林中。  一抬头,贺勘看见犹在枝头飘扬的布条,手中篮子里是辛苦挖来的草药。回身去看,女子单薄的身影就跟在三步之外,正仔细低头辨路。  “你踩着我的脚印走。”他道了声,便重新回身来前行。  孟元元的确是这样做的,踩着脚印前行更加省力。而且这样的林子里,地上不知会有什么,可能有杂乱的荆棘,可能有尖利的碎石,极是容易伤到脚。  “这些药不好找罢?”贺勘问,低头看着一把草药,想也知道这样的雪天有多困难。  后头,孟元元看眼人的背影,始终隔着三四步的距离:“要是没有雪,不会太难。可能不如家里药的效力,不过维持淑慧康健。”  贺勘嗯了声,心中明白秦淑慧的身体情况:“她这个病啊,冬日里总要十分注意。”  山路上,两人偶尔说上两句,掺杂着寒风中。  “所以我不敢等,才上山着,想起方才在山顶上,贺勘那张生气的脸,“有些事准备下,总不至于太被动。”  贺勘脚步一慢,耳边听见身后女子轻微的喘息:“以后莫要这样了。”  是否,他对她一直偏见太深?就因为那次荒唐的意外,便认定她心机深沉,故意算计?  其实成亲以来,她从未要求过他什么,哪怕是这次来州府,她也从未提过什么名分,只是安安分分守在轻云苑照顾小妹。甚至,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子,聪慧而识大体。  就比如今日这事儿,秦淑慧没了药,她能想到办法,并且克服困难上山采药。一个善用心机的人,怕是不会这样做,因为做了也没人看到,还冒着这样大的危险。  包括之前的秦家房契,她都不会说出来,而是自己默默去做。  能弹出那样美妙琴音的女子,性情定然也是澄澈的。还有一副临危不乱的胆气,不是每个女子都有的。  “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贺勘攀上前方的石头,回身伸出自己的手。  孟元元仰脸,随后点了下头。  两人一个在高一个在低,他握上她的手,让她借着他的力,慢慢上去,最后两人站在一起。  一阵风过,树杈上的落雪砸了下来。  贺勘抬手挡在孟元元头顶上,那雪团子就砸上了他的手臂。  他垂眸,身旁的人仍是安安静静,随后轻移步子,离了他的身旁。他与她不是夫妻吗?为何要躲避。  等回到清荷观时,天正好完全黑下来。因为孟元元上山做得标记,一路上还算顺当,也未碰到什么野兽。  守在路旁的竹丫,见到下山的两人,赶紧跑回去给秦淑慧报信儿。  雪停了,天幕上云层散去,现出点点繁星,遥远又璀璨。  在外面受了半日的冻,孟元元一回着,小脸儿一副严肃。  “我这不回来了?”孟元元笑,双颊微微泛红。  秦淑慧可不依,手里端着热茶往孟元元手里塞:“嫂嫂也太大胆了,一个人上山。”  姑嫂俩围坐在炭盆前,你一言我一语,说说笑笑。  贺勘坐在另一边凳子上,换下了鞋履,吴妈弯腰取走,放下一双干净的布鞋。他看去说话的两人,嘴角微微勾了下。  这处道观中的客房,倒是有些热闹。  秦淑慧站起来,走到桌边端起一碟点心:“嫂嫂,过来吃点心。”  “点心?”孟元元回过头来,脸上一丝诧异。大雪封山,哪里来的点心。  好似知道她心中所想,秦淑慧走过去:“是竹林西头的空清道人送来的,可好吃了,我特意给你留着。”  孟元元伸手捻起一块点心,鼻尖嗅到淡淡的杏仁香:“杏仁酥啊,这位道长人真好,先前还给了银骨炭,得过去道声谢才行。”  点心小巧精致,一看便不是外头铺子里买的那种,从满满的杏仁碎就能看出。  这时,贺勘走了过是谁?”  孟元元仰脸,点心才放到唇边还未咬下:“空清道长。”  说出这个名字后,她看见贺勘眸色沉了沉,眉间蹙下没再说话,只是看了看她手中的杏仁酥,随后便抬步走开。  边上,秦淑慧看着走出屋去的贺勘,不明所以:“二哥总是这样,什么事也不说。”  她小声偷着说话,边往嘴里塞了快点心。  孟元元往门边看了眼,贺勘已经走出去,只剩下一丝钻进来的冷风。  外面,上山的雪还未清干净。单靠那几个家仆,还要花上一天的工夫才行。况且,现在就算下了山,回城还是很困难。  是以还是困在这里,包括贺勘也留在了山上。  因为孟元元挖回来的草药,不用在担心秦淑慧生病,是可以扛个两日的。  简单用过晚膳,看着秦淑慧吃了药,孟元元出话,声音冷冷清清。因为身形正好挡住,她这边也没看清,想着或许是观中的女道。  “元娘子,我给你烧了水,快回屋去洗洗罢。”竹丫从隔壁房中出来,手里提着水壶。  孟元元应了声,遂回到了自己房中。  一只浴桶摆在屋中,袅袅水汽升腾。跑了半日的山路,身体很是疲累,泡上一泡正可解乏。  孟元元脱下衣衫,迈步进了浴桶,身子慢慢浸入水中。温热瞬间包裹,不觉舒服的一声喟叹,身上每一处松缓下来。  她松开头发,手指穿透一点点理着。  “水温可正好?”竹丫进来,赶紧关好门,提着水壶往浴桶中又添了些水。  “好的。”孟元元微微一笑,脸上酒窝若隐若现。  竹丫放下水壶,拿话。”  孟元元倚上桶壁,脸颊微扬:“从来到清荷观就知道有空清道人,却从没见过。”  “过晌娘子和公子在山上的时候,空清道人来过,”竹丫认真道,正在床边铺被褥,“你们下山回来的时候,她就回去了。”  “这样啊?”  竹丫点头:“我瞧着三十多岁的样子,很是稳当端庄。”  孟元元只是听听,想着明日天好就过去人家那边道谢。  这厢。  秦淑慧抱着书册看,安安静静,不时抬眼偷看坐在对面的贺勘。  此时,人坐在桌边,阴沉着一张脸,连柔和的灯火都化不开的冰冷。  “背好了?”贺勘抓住小妹躲避的眼神,瞥了一眼过去。  秦淑慧赶紧摇头,小声道:“还没,我再看看。”  她很不明白,明明用晚膳的时候,二哥还好好地。这才出去外面一会儿,人回,手臂径直伸过去。  “二哥……”秦淑慧看着面前的手,不由叹了一声,把书册合上放回人手中。  贺勘毫不留情的拿走书,攥在手里:“开始背罢。”  “哦。”秦淑慧规矩站好,眼中难掩沮丧,混沌的小脑瓜想着这些之乎者也,“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几句之后,她喉咙卡住了一样,再背不出,两只手不安的捏在一起。  “上回说会背过,你自己说说有几日了?”贺勘问,在读书上,他向来严格,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旁人。  秦淑慧瘪瘪嘴,小声嗫嚅:“那我就是背不过啊,打开书就犯困。”  贺勘额角一阵发疼,面对一个小姑娘,他又能怎么责备?  “等明年出了正月,给你找个女先生,你也该学些东西了。”  秦淑慧心中一松,这意思就是年前不管她了,顿时这份轻松也表现在脸上:“二哥,你明年去京城赶考,会带上嫂嫂吗?”  带上孟元元去京城?贺勘看眼小妹,缓缓放下书册:“你当我去京城游玩儿?”  “那就是不带她,”秦淑慧眼睛呼扇两下,又道,“那嫂嫂会去权州罢?”  “权州?”贺勘念着这两个字,“她去那儿做什么?”  秦淑慧赶紧闭了嘴,知道二哥和嫂嫂一直有隔阂,不敢再说:“你去看看嫂嫂罢,她今日冻得不轻。”  闻言,贺勘想起孟元元的手臂,隧站起身出了房去。  孟元元的房间就在隔壁,出门来两步就到了。寒夜的窗户上,映出女子的玲珑身影,以及轻柔的话语声。  哒哒,两声敲门响。  须臾,竹丫过来开了门,见到外面的贺勘,赶紧往旁边一站,给人让开。  贺勘走进房去,正见着坐在床边梳头的女子。她的乌发半湿,直垂腰际下,宽松的中衣罩住原本的身姿,抬手间隐约可见那一把软软的细腰。  大概是感受到他的视线,孟元元看来门边,下一瞬站起身来。  她没想过贺勘会过来,手里还攥着桃木梳,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公子怎么来了?”  客气又疏离的称呼,从在洛州府相见,她只在与他相认的时候喊过一声二郎,后来便一直是公子这样的叫着。  “你的手好了没?”贺勘走到床边,视线落上孟元元的右臂。  孟元元抬起手臂,轻轻转了转。今日在山上着实冷,手臂当时冻麻了,方才泡了水,这才缓上话,又有人进到屋来,是搬着被褥的吴妈。先对着床边站着的两人笑了笑,而后走到床边利索的铺开被子。  孟元元眼看自己床上又多了一床被子,疑惑的皱下眉。还未等她开口,倒是吴妈先说了话。  “天晚了,公子和娘子早些歇息罢。”  歇息?孟元元看去贺勘,他今晚要在她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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