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元元眼看着比自己先一步出去的贺勘,他的身形高挑,正好挡在她与贺滁之间。因着他垂下衣袖的遮挡,自己的那把阮只看得见半边面板,一段柔和的圆弧,上头的螺钿在光线下闪耀,美轮美奂。 贺滁的目光终于从阮咸上移开,落在面前的年轻男子身上:“元娘?” 这才往站在楼梯口处的女子瞥了眼,一身碧色,看上去温婉安静。似乎也在心中猜到了她的身份。 “是,”贺勘不亢不卑,眸光在阮咸上一扫而过,“是她娘的遗物。” 贺滁眉间皱了皱,眼底明明就是不想放手。如今,一般的金银财宝已经入不了他的眼,他现在想要的更像是一种境界,被人称颂为名士。手里这件阮咸已有两百年的岁月,经久的沉淀,让它浑身散发着迷人的底蕴,任何一个名士都会移不开眼。 “据我所知,这把琴百年前已经消失,无人知其踪影,你母亲缘何得的没错,百年前天下大乱,彼时无数珍宝不知所踪。其中大部分,更是流落出大渝。” 话音一落,贺滁脸上凝重起来。他自是知道那段历史,两朝皇权更迭,兵祸灾乱,民不聊生,无数的文化瑰宝在那段时候泯灭。想想着实可惜,那些可都是辉煌的传承。 孟元元见人不说话,抿下嘴角接着说:“螺钿紫檀阮咸并非偶然所得,而是家父多年的寻觅,最后在南洋一处岛国上找到,当时琴已经不成样子,好在后面修复好了。家母自幼习阮,恰是我出生时,父亲送给母亲的礼物。”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这阮是她孟家光明正大寻回是父亲救了这把阮;再者,这是夫妻鹣鲽情深的见证。贺滁挂有名士美名,自然做不出这种生抢生断的恶事。 贺勘眼睛眯了下,面上不变,对贺滁道:“伯父,那场乱事流出去不少瑰宝,这个我也知道。” “是啊,不少呀!”贺滁语调中满满的遗憾,不知是为那些瑰宝,还是手里这把琴。 贺勘往人脸上看了看,唇角微微张启:“不过,我也查到了几件现在的下落,要说寻回来听听。” 贺勘颔首,一派后辈对长辈的礼数:“我会细细写下来,交给伯父过目。只不过,要派船出海一趟,毕竟大多在东洋与南洋。” “这个自然。”贺滁笑,他堂堂市舶使,派船出海,这不轻而易举的事吗? 而且,对于这个堂侄儿,他总觉得人稳当,说出的话必然是可信的。就算以后没有他的提携,相信也是大好前途。 “还有,”贺勘走到桌边,给瓷盏斟满茶汤,“伯父这次在家中教了我许多,您此番去权州上任,侄儿也有东西送您。” 他给楼梯处的兴安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转身下了楼去。 “教你些东西,也是想让你知道以后该怎么走。”贺滁长辈的口吻,眼中有着赞赏之意。要是说与家中那几个不争气的听,能有一个听进去的? “总要谢谢伯父,”贺勘双手敬茶,送到贺滁面前,“侄儿得到一副吴丘子的庐山图,赠与伯父表谢意。” “那臭脾气的道人?你有他的画?”贺滁双眼发亮,当即放下手里阮咸,接过了面前茶盏,“他如何肯给你?” 贺勘余光在阮咸上一扫而过,温文退后一步:“机缘巧合罢了。” 一番话下着自己的见解。而面前的晚辈很是会聆听,也会适时请教他,让他很是舒心。 没一会儿,兴安上了二层,走过来将一幅卷轴交到贺勘手上。 “兴安,把桌上收拾了。”贺勘接过画轴,手指一勾解了捆绑的线绳,展开便往桌面上铺开。 兴安也利索,当即抱起阮咸冲着孟元元就送了回去。 孟元元双手接过,阮咸落入怀中的时候,心也跟着落了回去。不知为何,觉得这阮似乎重了些。 那边,贺滁得了别的,也就没再说什么。一把阮咸,真的弄到手,传出去是他从侄儿的女人那里抢的,得不偿失。再说,以后的京城贺家,还指不定要靠着身边的贺勘。 见贺滁与贺勘正研究着那副庐山图,不再去管其他,孟元元便欠了下身,遂沿着楼梯回到了一层。 短短的从南岸到北岸,事情发生在极少的功夫,可她觉得像过了很久似的。 她抱着阮,手指发紧。若是方才贺滁想留下着阮,她一定不会放手,虽然知道对方权贵,并不将她放在眼中。 只是贺勘的出手倒在她意料之外,与他之间,说好听点儿他不会干涉她,难听点儿他从来对她就不在意,管她是做了什么,失去什么。而且还是将来他需要借力的京城贺家,他没想过会因此而惹怒贺滁? 兴安跟在后面:“少夫人,先回房坐坐罢,一会儿船就会到北岸。” 孟元元应了声,悄悄舒了口气。 船到了北岸,已是晌午,风较之前小了些,码头上寥寥几个人忙碌着。 孟元元刚准备下船,一个下人端着托盘进话,对她弯弯腰,随后一样样的摆到桌面上。 “娘子请用。”下人说完,退出了房去。 房门刚一合上,又被人重新从外面推开,这次进来的是贺勘。 他站在门边,看去桌上盘碟:“回府还有一段路,用过午膳再回罢。” 孟元元往前站了站,眼睫呼扇两下:“适才多谢公子解围。” 到底有他开口,事情才这样顺利。也不知他那副吴道人的画,是原本就要送贺滁的,还是帮她解困而为之。总之,这声谢是必要的。 她在他面前作了一福。 贺勘垂眸,看见女子微曲的腰身,乌亮的黑发,明明是很近,触手可及,可就是觉得生疏。她说谢他,可这些不是夫妻间该做的吗? 那么旁人家夫妻如此情况下会怎样?妻子定然会觉得委屈,继而诉苦,缠在丈夫身边轻声细语的,让人去哄。是这样吗? 他不知道。因为她没有跟他诉苦,更不会缠着他,甚至脸上看不到一丝委屈。 “谢什么,”贺勘收回思绪,撩袍坐在桌旁,“本就是你的东西。” 孟元元的目光随着他动。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只是今日若他袖手旁观,结局还真说不定。而且,他当着贺滁的面,叫了她的名字,不怕传将出去,耽误他议亲? 她走到桌边,见到桌上摆着两双筷子,心内些许疑惑:“公子不用陪同贺大人?” “京里来了人,大人正在处理,你坐罢。”贺勘简单道。 孟元元想了想,提着裙子坐去了对面,手里拾起筷子分成两双,其中一双摆去贺勘面前。 一素一荤一汤,简简单单的菜肴。 “我要跟着船往下走一段,指不定哪日回一声,我回来就去看她。” 孟元元端着瓷碗嗯了声,这是第一次和贺勘两个人吃饭,莫名觉得哪处都不对劲儿。 她捏着调羹舀了百味韵羹,随后送进嘴中。软滑的汤羹在口腔里融化,无比鲜香,尤其是细腻的鱼肉,当真美味。 好吃的东西总会让人心生愉悦,孟元元亦然。许也是饿了,便就端着碗静静进食,不言语,姿态端秀。 贺勘瞅着她吃的好,盯着自己面前的汤碗,似在思忖真有那么好吃?想着,却也舀了一些送进嘴里,还特意在舌尖品了品。 确实,是很好吃。 “你是一路背着这把阮到州府那阮琴重也不重,只是背在身上有些费事,尤其孟元元抱着的时候,总感觉比她半个人还高。 孟元元放下瓷碗,不自觉揉了下右臂:“是。” 那是剩下的唯一一件和家人有联系的东西,怎么可能放弃?而且,她不知道这两年自己模样变化大不大,希冀着万一在某处,父亲或是大哥认出这把阮。 贺勘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想到那日她手臂肿的厉害,不知是不是加重了旧伤:“前些日子忙,等我送走伯父,回头你将家里的事再同我讲讲。” “好。”孟元元应下,心道今日的贺勘话多了不少。 不过,秦家的事跟他说明白也好。虽说他现在回了贺家,但是秦家的多年养育恩他不会坐视不管,后头还牵扯着秦淑慧。 “元娘,”贺勘搁下筷子,“你的手臂好了?” 乍然问到自己身上,孟元元下意识抬下右臂:“好了。” 实则只是客套的回话,她手臂在红河县撞伤过,后面还没来得及处理就带着小姑逃了出来。加上上回秦尤的狠力攥扯,到现在还能觉出不适感,也不知是不是冬天里伤处难养的原因。 闻言,贺勘只是嗯了声,再没问什么。但心底里觉得,她用来弹阮的手终是娇贵,容不得留下病根。 外面兴安敲了两下门,随后轻推开门扇往里看了眼:“公,公子……” 待看清里面两人平静的同桌用膳,心里的惊讶直接表现于脸上,当即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什么事?”贺勘侧过脸,淡淡递给人一个眼神。 不由,兴安后颈一个激灵,觉得公子这眼神很不善:“贺大人让公子上去一趟。” 说完,赶紧低下头退到一旁,心中琢磨,这是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贺勘瞅了眼桌上,菜肴动得少,倒是汤盘下去了不少,再看看孟元元的那只空了的汤碗,心中了然。 他起身,从桌前离开,随后出了房门。 人一走,孟元元也抱起阮咸,准备下船。 兴安连忙过去接过阮来,小心拿着:“风大船晃,我帮少夫人拿罢。” 刚上到一半楼梯的贺勘回眸看,就见着自己的小厮抱着孟元元那把金贵的阮走到过道。唇线一抿,郜英彦可以动,连兴安都可以动,唯独他不行么? 天冷的厉害,尤其是风大,几乎刮得人寸步难行。 下到渡头上,贺家的马车等在不远处的道儿上。兴安顶着风跑过去,麻利的摆好马凳。 孟元元身上一件半旧的斗篷,被风扯得胡乱翻飞,她一手抱阮,一手挡在额上,避免被风沙迷了眼。 “少夫人,刘则昨日刘四婶的腰疼好了,你给的药方很管用。”兴安站在马车一侧,帮着拉开车帘。 “刘则来过?”孟元元闻言一顿,一只脚正踩上马凳。转念一想,大概贺勘给自己的那封信,便猜到了一二。 难怪他与自己说了许多,还说回了。可是自己信上,并没详细提抵债契书的事,那么他那边知道具体吗? 兴安忙点头:“还让我代为问好。少夫人,你这是还懂医术啊?” “自然不懂,”孟元元笑,这兴安说话总是让人觉得轻快,“以前我父亲的伙计,因为船上劳作免不了伤到腰,就寻到了这个方子。” 当初自己从父母那里学了两句,她便进到车厢内坐好,厚重的门帘在眼前落下,隔挡了外面的光线。 船上,贺勘站于楼阁二层平座,正好将渡头的景致收入眼底,包括那辆渐行远的马车。 阁内,贺滁端坐太师椅,一字字看着手中的纸,上头皆是贺勘提到的流失珍宝,以及现在去处。看到满意处,便是点几下头。对于他来说,知道下落就好办,派人去寻,哪怕花重金也是值得。 “方才的娘子到底是何人?”贺滁将纸叠起,小心收入绣内,眼光往平座走进的妻子。” “难怪,是个有才情的女子。”贺滁眼中一抹了然,人都说这堂侄儿克己修身,在府中没有女人。若是养家妻子的话,倒也正常,毕竟男大当婚,人之常情。 下人端着托盘进来,一方精致的长寿枝紫砂小茶炉摆上桌面,炉膛中添着两块热炭,红彤彤的。 贺滁示意贺勘坐下,自己提起桌上相配的寿桃茶壶栽到炉口上:“品茶罢。” “谢大人。”贺勘颔首,撩袍坐与贺滁身旁。 “没有外人在,不必大人大人的喊。”贺滁一笑,捏着银勺往茶壶中散入茶叶。 贺勘称是,伸手摆好茶盏。几日的陪同,他看出贺家和京城宗家的差距,往年听说也有往贺滁专门留在府中给老太爷过寿。 “伯父去权州任职,可也是三年为期?”他问,也可以说更像是请教。 贺滁欣赏性情谦虚的后辈,会提点一二:“这最终要看官家的意思。你是不是想起了陆司使?” 听到自己外祖父被提及,贺勘面上无波,只提起已经开水的茶壶:“十年前的事,好多些都已经忘了。” “天有不测风云,忘了也好。当初官家震怒,你也跟着受了牵连。”贺滁道,不由往贺勘脸上看去,“莫要对家中有芥蒂,都过去了。” 贺勘自在从容,起身忘就忘?那可是几十口的人呐! 便随着呼啸的冷风,大船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茫茫在江水上。 。 孟元元一趟郜家之行,回到贺府时已经是过晌。 风稍小了些,晕黄的日头挂着西山头,随时被吞下去般。 她从小门进来,与这里守门的小厮已算熟悉。进门时,往人手里塞了一包炸果子,当做谢意,对方笑呵呵的接过。 “元娘子。” 孟元元才走出几步,那小厮跑着追上来,小声道:“今日大早,融少夫人院里的人来打听过你,是不是找你有事?” 融氏?打听她? “我知道了。”她对人感激一笑,和融氏,她自认无甚交情,且上次秦尤的事,跟融氏处置不当关系很大。 很快,沿着走了几次的小道儿,回了轻云苑。 才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的说笑声,其中有一个声音很熟悉,就是融氏。 竹丫见孟元元回来,快步从正屋檐下跑过来:“元娘子,你回来了?慧姑娘刚吩咐我去接你。” “姑娘还好吗?”孟元元看去正屋,那声略显尖锐的笑声,让人听了有些心神不安。 竹丫点头:“好的,今儿还被赵姑娘拉出去走了一圈,才将回来。” 小丫鬟认真回话,怕自己手里粗拉,也就没去接孟元元手里的阮咸。 孟元元听了,眉间皱了下。今日风大格外冷,秦淑慧身子弱,出去走动有些冒失,就怕刚养好再病倒。可一想,小姑娘这年纪正是好动,在屋里却是憋得慌,怕是心里也担忧拒绝别人不太好。 她穿过天井,进去正屋,甫一迈过门槛,东间里的笑声更加清晰。 “哟,元娘子回来了?”正站在东间门旁的融氏唤了声,眼尖得很,“外面冷罢,快进来暖和暖和,赵小姐也在呢。” “融少夫人。”孟元元微微颔首做见礼。 既然人都叫她了,她也不好拒绝,更何况还拉上了赵姑娘。她一转身,双手将阮交给竹丫,后者万分小心的接过。 孟元元解了斗篷,搭在门旁衣架上,随后在墙边铜盆中净了手,这才抬步走进东间去。 甫一进去,坐在里面的两个小姑娘就看了过来,除了秦淑慧,另一个大概就是那位赵小姐,两人年纪看着也是上下差不多。 “嫂嫂,你回来了。”秦淑慧从床边站起来,欣喜的唤了声。可刚一叫出口,似乎想起了孟元元的提醒,在外人面前不要叫嫂嫂。 已经叫出了口,自然是收不回来,融氏和赵小姐俱是看着孟元元。 赵小姐脸上没有什么不妥,毕竟已婚女子在她们姑娘眼中,都是成为嫂嫂的。而融氏则是眼睛一亮,嘴角不由翘了起来。 “嫂嫂?”融氏笑笑,略尖的声音像是拉家常般问,“元娘子对慧姑娘这般细心照顾,这样的好嫂嫂哪里找?” 话音刚落,秦淑慧眼可见的淡了笑意,想出口做补救,又怕错上加错,只能无助看去孟元元。 孟元元缓步进来,靠在墙边站下,一身碧色正映着一旁花架上娇粉的长春花。 “怎能不细心照顾?”她看着秦淑慧,给了一个安心的笑,“淑慧自小体弱,尤其到了冬日,几乎不敢出门。” 一听此话,赵小姐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去拉上秦淑慧的手,歉意道:“淑慧,我方才不该拉着你出去。” “不碍事,只在避风地方走了一会儿,我也穿得多,冻不着。”秦淑慧无所谓笑笑。 两个小姑娘靠的近,干脆又挨着一起坐下。那边的融氏后牙一咬,自己这一问,没想到被孟元元轻飘飘扯去了秦淑慧体弱上。 “元娘子你看,这俩姑娘可真能说道一块儿去,”融氏笑起来,打趣一般,“等将来成为亲戚,那可就更方便两人玩耍了。” 亲戚?孟元元不禁看去融氏,脸上唇角浅勾。连秦淑慧也疑惑的看着,赵小姐反而没多大反应。 也不等旁人开口相问,融氏自问自答的笑道:“万一贺赵两家结了亲,那不就是亲戚了?到时候两人还是姐妹呢。” 她呵呵的笑着,每一个字都是对两家联姻的美好期盼。 “融嫂嫂,莫要乱说。”赵小姐赶紧道,毕竟牵扯到自己家姐,说道多了并不好。 再者,这位元娘子可是贺勘在外时,娶的妻子。 “你瞧瞧,”融氏故意拿手搭上孟元元,靠到她边上,“这是喜事,还藏着掖着的。” 孟元元心中轻笑,原贺勘要和别的女子议亲? 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何融氏总为难她?就算上回被蓝夫人罚去跪祠堂,说到底是融氏自己行事出错,才致使后来闹大,难道是因为贺勘? 若是那样,可要叫这位二夫人失望了。贺勘与谁议亲,都与她无所谓,左右这段姻缘她匹配不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秦尤的抵债契书既然不作数,她日后便不会再忌惮,只等小姑好起来。 夫妻,自然是相互间的和睦尊重,她和贺勘既然做不到,也不会死赖着缠上。一辈子委屈冰凉的过活,不如自己随心过自己的。 见孟元元只是轻轻巧巧站在那儿,含笑听着并不搭话,融氏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心中火气蔓延。前日她可是一直跪到半夜,差点冻死在祠堂,不是拜面前孟元元所赐? 另外两个是小姑娘,不会把婚嫁议亲拿出来说,毕竟关乎家中教养。 融氏不死心,眼珠子转了转:“赵家大姑娘,我见过一回,果然是名门的闺秀,人品端庄,知书达理。听赵夫人说,年后十六了?” “是,”赵小姐点头,“家姐春天生的,过了年正好。” “真好的年纪。”融氏呵呵笑着,余光不时注意着孟元元,“年后,我们家大公子会进京春闱,正好会经过隆德府。” 这话问出着,眼中几分得意。她就不信孟元元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贺勘途径隆德府必然是要去拜访赵家,到那时候顺理成章的就和赵家大小姐见上。身为元配妻子,哪个受得了? “元娘子,你知道隆德府吗?那边刺绣很是有名,湖光山色的尽出美人。”她自说自话的,专往人心头敏感处上扎刺。 “是知道,”孟元元浅笑回应,明亮眼睛映着澄澈,“但不曾去过,融夫人样样知道清楚,定然是去过的罢?” 融氏一噎,半张着嘴不知如何回应。她自然是没去过的,不过是因为过来这边,特意问了自己男人。 孟元元也不看她,反而看去床边坐着的赵小姐:“不过看赵小姐本人,确实羡慕那片养人的水土。” 她说话落落大方,柔软的声音让人听了平添好感。 女儿家的被人夸奖美丽,总会心情愉悦。赵小姐亦是,闻言脸颊微微泛红:“娘子真会说话。” “对对,”融氏忙不迭的插上话来,步子一迈到了中间,“赵大小姐更是大美人,整座隆德府都出名。” 话音落,赵小姐没与人搭话,脸上的笑淡了些。 孟元元往融氏扫了眼,这半天下出来:“融夫人这样熟悉赵大小姐,可见你们之间情谊非同一般。” 口口声声赵大小姐,那种自己往上贴的亲热感,还真是让人不适,就没想过言多必失? 融氏脸上一僵,眸中飘出一抹阴冷。她自然不会与赵大小姐有什么交情,只是想尽快扯下这村妇的伪装,而急了些:“这不是众所周知的吗?谁人不知道。” “不妥的,”孟元元轻轻摇头,软软的声音丝毫让人觉不到攻击,“姑娘家的,还是不要随意说道的好,名誉二字有多重,咱们都知道。” 那边,赵小姐脸上带着赞同。方才融氏左一句赵家,又一句赵大小姐,她听着心中已经很不舒服。家姐如何,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置喙,话里话外的,好像家姐整日抛头露面一般。 “家姐一直都待在家中,只是我年纪小,才跟着母亲出来。”赵小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就算家姐和谁议亲,又关这位庶二夫人何事?这种事都是定下了才摆到明面上,如今说出道。甚至这位元娘子几番不语,都没能阻止融氏胡说。当真可恶。 到这里,融氏脑中嗡的一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儿来。感情她自己认为的穷追猛打,实际是孟村妇一步步以退为进,引着她掉入套子。 可是认知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赵小姐已然也是觉得她有错,拿着人姑娘乱说……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融氏讪讪一笑,赵家何等贵客,哪敢得罪,赶紧道,“是我没管好这张嘴,我真没想……” “两位姑娘,想不想做穗子玩儿?”孟元元开口,干脆的打断融氏的解释,“我去了趟南城,回着,她从腰间取下一个腰带,抓出一把五彩丝线。 “好啊,”秦淑慧高兴道,拉着赵小姐的手不无炫耀,“咱俩互相教自己会的花样罢?” 有了好玩的,总比听融氏胡说八道的好,赵小姐笑着答应:“那就开始罢。” 孟元元从壁橱上取下笸箩,连同丝线一起放到桌上,供两个小姑娘做活计。 三个人站在桌前,不时探讨一声,完全忘了房中还有一个融氏。 融氏气得牙痒痒,她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居然得罪了赵小姐,这下连赵夫人那边,怕是她也去不成了。 “融嫂嫂,”蓦然,秦淑慧唤了声,抬脸看去还赖在房里的融氏,“你适才说还有事的,别耽误了。” 小姑娘的声音不高也不低,清清脆脆。 融氏嘴角抽动两下,眼底不禁又暗沉一分。本就气得发恼,这厢听到的不就是一句逐客令?她当场想发作,只是寄住在贺家的姑嫂俩,还不知道能住几天,一个个的开始往她脸上踩了。 可是她又不敢真的发火,始终对于贺勘,她是忌惮的。只能把所有火气生生咽回肚子里,狠狠跺了两下脚,阴沉着脸离开了房间。 屋里没有一个人起身相送,只当是没看见。 孟元元看眼晃动的珠帘,融氏等了半日,怕是自己也没想到是等了一肚子气。再回过头话,边理着丝线。 可能别人不知道,但孟元元明白,刚才的那声逐客令,这个胆小的小姑是蓄了多大的勇气。瞧那双犹在僵硬的小手,就能看出。 她嘴角缓缓勾起,第一步是艰难的,秦淑慧肯迈步就好,一味胆小退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这厢,融氏气呼呼的出了轻云苑,一出垂花门,冷硬的寒风直面冲来,刮得她一阵头晕目眩。 边上的婆子赶紧伸手将人扶住,提醒了声:“夫人,小心脚下。” “不长眼是罢!”融氏正是满肚子气没处撒,借故狠狠推了一把站在门旁相送的秀巧。 秀巧一个趔趄,后背撞到门板上,疼得哼唧一声。一个奴婢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忍痛退到一旁道歉。 “贱婢!”融氏骂了声,扶着婆子的手走下台阶,逐渐走进黑暗中。 门下,秀巧掉下泪来,咬牙切齿啐了一口:“一个不入流小官家出来的,有什么好横的?” “行了,她又听不见。”吴妈在一旁阴阳怪气笑了声,凑到秀巧耳边小声嘀咕着什么。 “真的?”秀巧将信将疑,却也冷哼了声,“那融夫人不得气死?说起来,她也算官员家出来的姑娘,就这一点儿度量。” “七品的地方小官罢了,”吴妈撇撇嘴,往正屋看了眼,“瞧着都比不上红河县的人正是孟元元,这一个月的相处,也算是看出来,秦淑慧或许好拿捏,可那个跟来的娘子却不行,瞧着娇娇弱弱的,其实肚子里是个有主意的。 冬日天短,才用过晚膳,天已经黑透。 呼啸了一整天的风总算歇了,映在窗纸上的树影停止了摇曳,难得有了清净。 伙房,孟元元站在炉子前,手里抱着一个瓷罐。面前,炉子上栽了一个砂锅,正好咕嘟嘟的滚开,升腾的热气裹挟着老姜香气,弥漫开来。 她在煮姜汤,总担心秦淑慧出去走那一趟会冻着,不管有没有事儿,先提前喝姜汤预防着。 蹲在地上添火的秀巧,此时噗嗤笑出声来,抬手往炉膛中送了一截木块。 孟元元看人一眼,也不多问,用调羹舀了红糖撒进砂锅中,而后拿筷子搅了搅。 见她不说话,秀巧先是憋不住了:“元娘子,你知道今儿融夫人从咱轻云苑回去,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孟元元笑笑,顺着人往下说着。 秀巧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嘴角都乐得咧到了腮帮子:“出大事了,闹得全府都知道了。” 孟元元听出话中的幸灾乐祸,遂转身把红糖罐放回桌面上:“我不太出去,什么都是你们跟我说的。” “那倒也是,”秀巧嗯了声,放下手里炉钩站起身来,“融夫人,被二公子赶出了正屋……” 孟元元一边往碗中盛姜汤,也就知道了融氏的事。人从轻云苑回去后,憋了一肚子气,看什么都不顺眼,好容易回到院子,又瞧见自己男人搂着婢子在正房的床上滚…… 这样的事,她不想多听,奈何秀巧一个劲儿说得没完。后面融氏不敢闹大,竟是委委屈屈的生生忍下,毕竟平时外人面前,那可叫一个夫唱妇随,和谐美满。 孟元元心中一哂,也不知这样扮给人看的夫妻恩爱有什么意思? 她端着姜汤,正要往正屋里送,吴妈过来说,蓝夫人让她去趟朝裕院。 “朝裕院?”孟元元看去院中等候的银嬷嬷,猜不透蓝夫人找她做什么? 没空多想,放下姜汤,她摘下围裙便跟着银嬷嬷去见蓝夫人。 孟元元很少出轻云苑,这也是第一次来朝裕院,一路上她只是安静的跟着。 前头,银嬷嬷见人这般安静,一句话不问,不由回头看了两眼。这些日子,她看出孟元元很安分,与贺勘也保持着距离,内心有些想不通,这村妇难不成是个不会挣的? 很快到了朝裕院,孟元元被径直领进正房,刚要进去,就见一个矮小身影掀开棉帘出什么,见着一旁站着银嬷嬷,便又哼了声,没再说话,昂着小胸脯走去院中。 “进来罢。”里头传来蓝夫人的声音。 这边,孟元元挑开门帘,走进正屋。 一股暖香扑面而来,正对着的软榻上,蓝夫人手里握着一本账册,手指翻了一页。 “见过夫人。”孟元元款款走过去,规整做了一礼。 “嗯。”蓝夫人轻轻一声鼻音,轻轻摆了下手。 伺候的婆子婢子见状,皆是放下手中活计,陆续离开了正屋。 屋中只剩下两个人,蓝夫人这才合上账册,轻放去一旁小几上:“一日日的,总有做不完的事情。” 看似随意的说了句,也就看去站在三步外,垂首安静站立的女子,衣着素淡,姿容沉静。要说这是一个村妇,仔细看着没有一处地方像,言谈举止,容貌姿态。 “夫人叫我?”孟元元稍稍抬眼,便抓到了蓝夫人打量的眼神。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被叫话。”蓝夫人笑笑,双手交叠搭在腿上,“这不之前一直忙着,也没问问娘子这些日子怎么样?” “都好,”孟元元点头,浅浅软笑,“多谢夫人的照顾,元娘如今才能这般宁静。” 不管这位蓝夫人心中真正想的如何,但是倒也未真的对她有所为难。 闻言,蓝夫人笑了声:“还当你会怪我,到现在都藏着你的身份。” 她仔细瞅着孟元元,发现神情不似作假。加之人的确是安分,低调掩藏着身份,没有一丝想挣着上位的意思。如此,倒是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些东西不是闹腾就能得到的。 “从未这样想过。”孟元元摇头,一字一句清晰。 “与你说话倒是松快,”蓝夫人轻叹一声,摸摸自己腕子上的玉镯,“说句实话,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孟元元眼睫轻扇,黝黑瞳仁明亮:“有的。先照顾慧姑娘好起的,明出来也好。 “这样啊,”蓝夫人依旧笑嘻嘻的,像是询问般,“你看,要不这两日搬去储安院罢?” 孟元元眼看着比自己先一步出去的贺勘,他的身形高挑,正好挡在她与贺滁之间。因着他垂下衣袖的遮挡,自己的那把阮只看得见半边面板,一段柔和的圆弧,上头的螺钿在光线下闪耀,美轮美奂。 贺滁的目光终于从阮咸上移开,落在面前的年轻男子身上:“元娘?” 这才往站在楼梯口处的女子瞥了眼,一身碧色,看上去温婉安静。似乎也在心中猜到了她的身份。 “是,”贺勘不亢不卑,眸光在阮咸上一扫而过,“是她娘的遗物。” 贺滁眉间皱了皱,眼底明明就是不想放手。如今,一般的金银财宝已经入不了他的眼,他现在想要的更像是一种境界,被人称颂为名士。手里这件阮咸已有两百年的岁月,经久的沉淀,让它浑身散发着迷人的底蕴,任何一个名士都会移不开眼。 “据我所知,这把琴百年前已经消失,无人知其踪影,你母亲缘何得的没错,百年前天下大乱,彼时无数珍宝不知所踪。其中大部分,更是流落出大渝。” 话音一落,贺滁脸上凝重起来。他自是知道那段历史,两朝皇权更迭,兵祸灾乱,民不聊生,无数的文化瑰宝在那段时候泯灭。想想着实可惜,那些可都是辉煌的传承。 孟元元见人不说话,抿下嘴角接着说:“螺钿紫檀阮咸并非偶然所得,而是家父多年的寻觅,最后在南洋一处岛国上找到,当时琴已经不成样子,好在后面修复好了。家母自幼习阮,恰是我出生时,父亲送给母亲的礼物。”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这阮是她孟家光明正大寻回是父亲救了这把阮;再者,这是夫妻鹣鲽情深的见证。贺滁挂有名士美名,自然做不出这种生抢生断的恶事。 贺勘眼睛眯了下,面上不变,对贺滁道:“伯父,那场乱事流出去不少瑰宝,这个我也知道。” “是啊,不少呀!”贺滁语调中满满的遗憾,不知是为那些瑰宝,还是手里这把琴。 贺勘往人脸上看了看,唇角微微张启:“不过,我也查到了几件现在的下落,要说寻回来听听。” 贺勘颔首,一派后辈对长辈的礼数:“我会细细写下来,交给伯父过目。只不过,要派船出海一趟,毕竟大多在东洋与南洋。” “这个自然。”贺滁笑,他堂堂市舶使,派船出海,这不轻而易举的事吗? 而且,对于这个堂侄儿,他总觉得人稳当,说出的话必然是可信的。就算以后没有他的提携,相信也是大好前途。 “还有,”贺勘走到桌边,给瓷盏斟满茶汤,“伯父这次在家中教了我许多,您此番去权州上任,侄儿也有东西送您。” 他给楼梯处的兴安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转身下了楼去。 “教你些东西,也是想让你知道以后该怎么走。”贺滁长辈的口吻,眼中有着赞赏之意。要是说与家中那几个不争气的听,能有一个听进去的? “总要谢谢伯父,”贺勘双手敬茶,送到贺滁面前,“侄儿得到一副吴丘子的庐山图,赠与伯父表谢意。” “那臭脾气的道人?你有他的画?”贺滁双眼发亮,当即放下手里阮咸,接过了面前茶盏,“他如何肯给你?” 贺勘余光在阮咸上一扫而过,温文退后一步:“机缘巧合罢了。” 一番话下着自己的见解。而面前的晚辈很是会聆听,也会适时请教他,让他很是舒心。 没一会儿,兴安上了二层,走过来将一幅卷轴交到贺勘手上。 “兴安,把桌上收拾了。”贺勘接过画轴,手指一勾解了捆绑的线绳,展开便往桌面上铺开。 兴安也利索,当即抱起阮咸冲着孟元元就送了回去。 孟元元双手接过,阮咸落入怀中的时候,心也跟着落了回去。不知为何,觉得这阮似乎重了些。 那边,贺滁得了别的,也就没再说什么。一把阮咸,真的弄到手,传出去是他从侄儿的女人那里抢的,得不偿失。再说,以后的京城贺家,还指不定要靠着身边的贺勘。 见贺滁与贺勘正研究着那副庐山图,不再去管其他,孟元元便欠了下身,遂沿着楼梯回到了一层。 短短的从南岸到北岸,事情发生在极少的功夫,可她觉得像过了很久似的。 她抱着阮,手指发紧。若是方才贺滁想留下着阮,她一定不会放手,虽然知道对方权贵,并不将她放在眼中。 只是贺勘的出手倒在她意料之外,与他之间,说好听点儿他不会干涉她,难听点儿他从来对她就不在意,管她是做了什么,失去什么。而且还是将来他需要借力的京城贺家,他没想过会因此而惹怒贺滁? 兴安跟在后面:“少夫人,先回房坐坐罢,一会儿船就会到北岸。” 孟元元应了声,悄悄舒了口气。 船到了北岸,已是晌午,风较之前小了些,码头上寥寥几个人忙碌着。 孟元元刚准备下船,一个下人端着托盘进话,对她弯弯腰,随后一样样的摆到桌面上。 “娘子请用。”下人说完,退出了房去。 房门刚一合上,又被人重新从外面推开,这次进来的是贺勘。 他站在门边,看去桌上盘碟:“回府还有一段路,用过午膳再回罢。” 孟元元往前站了站,眼睫呼扇两下:“适才多谢公子解围。” 到底有他开口,事情才这样顺利。也不知他那副吴道人的画,是原本就要送贺滁的,还是帮她解困而为之。总之,这声谢是必要的。 她在他面前作了一福。 贺勘垂眸,看见女子微曲的腰身,乌亮的黑发,明明是很近,触手可及,可就是觉得生疏。她说谢他,可这些不是夫妻间该做的吗? 那么旁人家夫妻如此情况下会怎样?妻子定然会觉得委屈,继而诉苦,缠在丈夫身边轻声细语的,让人去哄。是这样吗? 他不知道。因为她没有跟他诉苦,更不会缠着他,甚至脸上看不到一丝委屈。 “谢什么,”贺勘收回思绪,撩袍坐在桌旁,“本就是你的东西。” 孟元元的目光随着他动。 这话说的倒也没错,只是今日若他袖手旁观,结局还真说不定。而且,他当着贺滁的面,叫了她的名字,不怕传将出去,耽误他议亲? 她走到桌边,见到桌上摆着两双筷子,心内些许疑惑:“公子不用陪同贺大人?” “京里来了人,大人正在处理,你坐罢。”贺勘简单道。 孟元元想了想,提着裙子坐去了对面,手里拾起筷子分成两双,其中一双摆去贺勘面前。 一素一荤一汤,简简单单的菜肴。 “我要跟着船往下走一段,指不定哪日回一声,我回来就去看她。” 孟元元端着瓷碗嗯了声,这是第一次和贺勘两个人吃饭,莫名觉得哪处都不对劲儿。 她捏着调羹舀了百味韵羹,随后送进嘴中。软滑的汤羹在口腔里融化,无比鲜香,尤其是细腻的鱼肉,当真美味。 好吃的东西总会让人心生愉悦,孟元元亦然。许也是饿了,便就端着碗静静进食,不言语,姿态端秀。 贺勘瞅着她吃的好,盯着自己面前的汤碗,似在思忖真有那么好吃?想着,却也舀了一些送进嘴里,还特意在舌尖品了品。 确实,是很好吃。 “你是一路背着这把阮到州府那阮琴重也不重,只是背在身上有些费事,尤其孟元元抱着的时候,总感觉比她半个人还高。 孟元元放下瓷碗,不自觉揉了下右臂:“是。” 那是剩下的唯一一件和家人有联系的东西,怎么可能放弃?而且,她不知道这两年自己模样变化大不大,希冀着万一在某处,父亲或是大哥认出这把阮。 贺勘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想到那日她手臂肿的厉害,不知是不是加重了旧伤:“前些日子忙,等我送走伯父,回头你将家里的事再同我讲讲。” “好。”孟元元应下,心道今日的贺勘话多了不少。 不过,秦家的事跟他说明白也好。虽说他现在回了贺家,但是秦家的多年养育恩他不会坐视不管,后头还牵扯着秦淑慧。 “元娘,”贺勘搁下筷子,“你的手臂好了?” 乍然问到自己身上,孟元元下意识抬下右臂:“好了。” 实则只是客套的回话,她手臂在红河县撞伤过,后面还没来得及处理就带着小姑逃了出来。加上上回秦尤的狠力攥扯,到现在还能觉出不适感,也不知是不是冬天里伤处难养的原因。 闻言,贺勘只是嗯了声,再没问什么。但心底里觉得,她用来弹阮的手终是娇贵,容不得留下病根。 外面兴安敲了两下门,随后轻推开门扇往里看了眼:“公,公子……” 待看清里面两人平静的同桌用膳,心里的惊讶直接表现于脸上,当即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什么事?”贺勘侧过脸,淡淡递给人一个眼神。 不由,兴安后颈一个激灵,觉得公子这眼神很不善:“贺大人让公子上去一趟。” 说完,赶紧低下头退到一旁,心中琢磨,这是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贺勘瞅了眼桌上,菜肴动得少,倒是汤盘下去了不少,再看看孟元元的那只空了的汤碗,心中了然。 他起身,从桌前离开,随后出了房门。 人一走,孟元元也抱起阮咸,准备下船。 兴安连忙过去接过阮来,小心拿着:“风大船晃,我帮少夫人拿罢。” 刚上到一半楼梯的贺勘回眸看,就见着自己的小厮抱着孟元元那把金贵的阮走到过道。唇线一抿,郜英彦可以动,连兴安都可以动,唯独他不行么? 天冷的厉害,尤其是风大,几乎刮得人寸步难行。 下到渡头上,贺家的马车等在不远处的道儿上。兴安顶着风跑过去,麻利的摆好马凳。 孟元元身上一件半旧的斗篷,被风扯得胡乱翻飞,她一手抱阮,一手挡在额上,避免被风沙迷了眼。 “少夫人,刘则昨日刘四婶的腰疼好了,你给的药方很管用。”兴安站在马车一侧,帮着拉开车帘。 “刘则来过?”孟元元闻言一顿,一只脚正踩上马凳。转念一想,大概贺勘给自己的那封信,便猜到了一二。 难怪他与自己说了许多,还说回了。可是自己信上,并没详细提抵债契书的事,那么他那边知道具体吗? 兴安忙点头:“还让我代为问好。少夫人,你这是还懂医术啊?” “自然不懂,”孟元元笑,这兴安说话总是让人觉得轻快,“以前我父亲的伙计,因为船上劳作免不了伤到腰,就寻到了这个方子。” 当初自己从父母那里学了两句,她便进到车厢内坐好,厚重的门帘在眼前落下,隔挡了外面的光线。 船上,贺勘站于楼阁二层平座,正好将渡头的景致收入眼底,包括那辆渐行远的马车。 阁内,贺滁端坐太师椅,一字字看着手中的纸,上头皆是贺勘提到的流失珍宝,以及现在去处。看到满意处,便是点几下头。对于他来说,知道下落就好办,派人去寻,哪怕花重金也是值得。 “方才的娘子到底是何人?”贺滁将纸叠起,小心收入绣内,眼光往平座走进的妻子。” “难怪,是个有才情的女子。”贺滁眼中一抹了然,人都说这堂侄儿克己修身,在府中没有女人。若是养家妻子的话,倒也正常,毕竟男大当婚,人之常情。 下人端着托盘进来,一方精致的长寿枝紫砂小茶炉摆上桌面,炉膛中添着两块热炭,红彤彤的。 贺滁示意贺勘坐下,自己提起桌上相配的寿桃茶壶栽到炉口上:“品茶罢。” “谢大人。”贺勘颔首,撩袍坐与贺滁身旁。 “没有外人在,不必大人大人的喊。”贺滁一笑,捏着银勺往茶壶中散入茶叶。 贺勘称是,伸手摆好茶盏。几日的陪同,他看出贺家和京城宗家的差距,往年听说也有往贺滁专门留在府中给老太爷过寿。 “伯父去权州任职,可也是三年为期?”他问,也可以说更像是请教。 贺滁欣赏性情谦虚的后辈,会提点一二:“这最终要看官家的意思。你是不是想起了陆司使?” 听到自己外祖父被提及,贺勘面上无波,只提起已经开水的茶壶:“十年前的事,好多些都已经忘了。” “天有不测风云,忘了也好。当初官家震怒,你也跟着受了牵连。”贺滁道,不由往贺勘脸上看去,“莫要对家中有芥蒂,都过去了。” 贺勘自在从容,起身忘就忘?那可是几十口的人呐! 便随着呼啸的冷风,大船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茫茫在江水上。 。 孟元元一趟郜家之行,回到贺府时已经是过晌。 风稍小了些,晕黄的日头挂着西山头,随时被吞下去般。 她从小门进来,与这里守门的小厮已算熟悉。进门时,往人手里塞了一包炸果子,当做谢意,对方笑呵呵的接过。 “元娘子。” 孟元元才走出几步,那小厮跑着追上来,小声道:“今日大早,融少夫人院里的人来打听过你,是不是找你有事?” 融氏?打听她? “我知道了。”她对人感激一笑,和融氏,她自认无甚交情,且上次秦尤的事,跟融氏处置不当关系很大。 很快,沿着走了几次的小道儿,回了轻云苑。 才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的说笑声,其中有一个声音很熟悉,就是融氏。 竹丫见孟元元回来,快步从正屋檐下跑过来:“元娘子,你回来了?慧姑娘刚吩咐我去接你。” “姑娘还好吗?”孟元元看去正屋,那声略显尖锐的笑声,让人听了有些心神不安。 竹丫点头:“好的,今儿还被赵姑娘拉出去走了一圈,才将回来。” 小丫鬟认真回话,怕自己手里粗拉,也就没去接孟元元手里的阮咸。 孟元元听了,眉间皱了下。今日风大格外冷,秦淑慧身子弱,出去走动有些冒失,就怕刚养好再病倒。可一想,小姑娘这年纪正是好动,在屋里却是憋得慌,怕是心里也担忧拒绝别人不太好。 她穿过天井,进去正屋,甫一迈过门槛,东间里的笑声更加清晰。 “哟,元娘子回来了?”正站在东间门旁的融氏唤了声,眼尖得很,“外面冷罢,快进来暖和暖和,赵小姐也在呢。” “融少夫人。”孟元元微微颔首做见礼。 既然人都叫她了,她也不好拒绝,更何况还拉上了赵姑娘。她一转身,双手将阮交给竹丫,后者万分小心的接过。 孟元元解了斗篷,搭在门旁衣架上,随后在墙边铜盆中净了手,这才抬步走进东间去。 甫一进去,坐在里面的两个小姑娘就看了过来,除了秦淑慧,另一个大概就是那位赵小姐,两人年纪看着也是上下差不多。 “嫂嫂,你回来了。”秦淑慧从床边站起来,欣喜的唤了声。可刚一叫出口,似乎想起了孟元元的提醒,在外人面前不要叫嫂嫂。 已经叫出了口,自然是收不回来,融氏和赵小姐俱是看着孟元元。 赵小姐脸上没有什么不妥,毕竟已婚女子在她们姑娘眼中,都是成为嫂嫂的。而融氏则是眼睛一亮,嘴角不由翘了起来。 “嫂嫂?”融氏笑笑,略尖的声音像是拉家常般问,“元娘子对慧姑娘这般细心照顾,这样的好嫂嫂哪里找?” 话音刚落,秦淑慧眼可见的淡了笑意,想出口做补救,又怕错上加错,只能无助看去孟元元。 孟元元缓步进来,靠在墙边站下,一身碧色正映着一旁花架上娇粉的长春花。 “怎能不细心照顾?”她看着秦淑慧,给了一个安心的笑,“淑慧自小体弱,尤其到了冬日,几乎不敢出门。” 一听此话,赵小姐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去拉上秦淑慧的手,歉意道:“淑慧,我方才不该拉着你出去。” “不碍事,只在避风地方走了一会儿,我也穿得多,冻不着。”秦淑慧无所谓笑笑。 两个小姑娘靠的近,干脆又挨着一起坐下。那边的融氏后牙一咬,自己这一问,没想到被孟元元轻飘飘扯去了秦淑慧体弱上。 “元娘子你看,这俩姑娘可真能说道一块儿去,”融氏笑起来,打趣一般,“等将来成为亲戚,那可就更方便两人玩耍了。” 亲戚?孟元元不禁看去融氏,脸上唇角浅勾。连秦淑慧也疑惑的看着,赵小姐反而没多大反应。 也不等旁人开口相问,融氏自问自答的笑道:“万一贺赵两家结了亲,那不就是亲戚了?到时候两人还是姐妹呢。” 她呵呵的笑着,每一个字都是对两家联姻的美好期盼。 “融嫂嫂,莫要乱说。”赵小姐赶紧道,毕竟牵扯到自己家姐,说道多了并不好。 再者,这位元娘子可是贺勘在外时,娶的妻子。 “你瞧瞧,”融氏故意拿手搭上孟元元,靠到她边上,“这是喜事,还藏着掖着的。” 孟元元心中轻笑,原贺勘要和别的女子议亲? 其实她也不明白,为何融氏总为难她?就算上回被蓝夫人罚去跪祠堂,说到底是融氏自己行事出错,才致使后来闹大,难道是因为贺勘? 若是那样,可要叫这位二夫人失望了。贺勘与谁议亲,都与她无所谓,左右这段姻缘她匹配不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去做。秦尤的抵债契书既然不作数,她日后便不会再忌惮,只等小姑好起来。 夫妻,自然是相互间的和睦尊重,她和贺勘既然做不到,也不会死赖着缠上。一辈子委屈冰凉的过活,不如自己随心过自己的。 见孟元元只是轻轻巧巧站在那儿,含笑听着并不搭话,融氏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心中火气蔓延。前日她可是一直跪到半夜,差点冻死在祠堂,不是拜面前孟元元所赐? 另外两个是小姑娘,不会把婚嫁议亲拿出来说,毕竟关乎家中教养。 融氏不死心,眼珠子转了转:“赵家大姑娘,我见过一回,果然是名门的闺秀,人品端庄,知书达理。听赵夫人说,年后十六了?” “是,”赵小姐点头,“家姐春天生的,过了年正好。” “真好的年纪。”融氏呵呵笑着,余光不时注意着孟元元,“年后,我们家大公子会进京春闱,正好会经过隆德府。” 这话问出着,眼中几分得意。她就不信孟元元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贺勘途径隆德府必然是要去拜访赵家,到那时候顺理成章的就和赵家大小姐见上。身为元配妻子,哪个受得了? “元娘子,你知道隆德府吗?那边刺绣很是有名,湖光山色的尽出美人。”她自说自话的,专往人心头敏感处上扎刺。 “是知道,”孟元元浅笑回应,明亮眼睛映着澄澈,“但不曾去过,融夫人样样知道清楚,定然是去过的罢?” 融氏一噎,半张着嘴不知如何回应。她自然是没去过的,不过是因为过来这边,特意问了自己男人。 孟元元也不看她,反而看去床边坐着的赵小姐:“不过看赵小姐本人,确实羡慕那片养人的水土。” 她说话落落大方,柔软的声音让人听了平添好感。 女儿家的被人夸奖美丽,总会心情愉悦。赵小姐亦是,闻言脸颊微微泛红:“娘子真会说话。” “对对,”融氏忙不迭的插上话来,步子一迈到了中间,“赵大小姐更是大美人,整座隆德府都出名。” 话音落,赵小姐没与人搭话,脸上的笑淡了些。 孟元元往融氏扫了眼,这半天下出来:“融夫人这样熟悉赵大小姐,可见你们之间情谊非同一般。” 口口声声赵大小姐,那种自己往上贴的亲热感,还真是让人不适,就没想过言多必失? 融氏脸上一僵,眸中飘出一抹阴冷。她自然不会与赵大小姐有什么交情,只是想尽快扯下这村妇的伪装,而急了些:“这不是众所周知的吗?谁人不知道。” “不妥的,”孟元元轻轻摇头,软软的声音丝毫让人觉不到攻击,“姑娘家的,还是不要随意说道的好,名誉二字有多重,咱们都知道。” 那边,赵小姐脸上带着赞同。方才融氏左一句赵家,又一句赵大小姐,她听着心中已经很不舒服。家姐如何,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置喙,话里话外的,好像家姐整日抛头露面一般。 “家姐一直都待在家中,只是我年纪小,才跟着母亲出来。”赵小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就算家姐和谁议亲,又关这位庶二夫人何事?这种事都是定下了才摆到明面上,如今说出道。甚至这位元娘子几番不语,都没能阻止融氏胡说。当真可恶。 到这里,融氏脑中嗡的一响,后知后觉的回过味儿来。感情她自己认为的穷追猛打,实际是孟村妇一步步以退为进,引着她掉入套子。 可是认知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晚了,赵小姐已然也是觉得她有错,拿着人姑娘乱说……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融氏讪讪一笑,赵家何等贵客,哪敢得罪,赶紧道,“是我没管好这张嘴,我真没想……” “两位姑娘,想不想做穗子玩儿?”孟元元开口,干脆的打断融氏的解释,“我去了趟南城,回着,她从腰间取下一个腰带,抓出一把五彩丝线。 “好啊,”秦淑慧高兴道,拉着赵小姐的手不无炫耀,“咱俩互相教自己会的花样罢?” 有了好玩的,总比听融氏胡说八道的好,赵小姐笑着答应:“那就开始罢。” 孟元元从壁橱上取下笸箩,连同丝线一起放到桌上,供两个小姑娘做活计。 三个人站在桌前,不时探讨一声,完全忘了房中还有一个融氏。 融氏气得牙痒痒,她怎么也不会料到,自己居然得罪了赵小姐,这下连赵夫人那边,怕是她也去不成了。 “融嫂嫂,”蓦然,秦淑慧唤了声,抬脸看去还赖在房里的融氏,“你适才说还有事的,别耽误了。” 小姑娘的声音不高也不低,清清脆脆。 融氏嘴角抽动两下,眼底不禁又暗沉一分。本就气得发恼,这厢听到的不就是一句逐客令?她当场想发作,只是寄住在贺家的姑嫂俩,还不知道能住几天,一个个的开始往她脸上踩了。 可是她又不敢真的发火,始终对于贺勘,她是忌惮的。只能把所有火气生生咽回肚子里,狠狠跺了两下脚,阴沉着脸离开了房间。 屋里没有一个人起身相送,只当是没看见。 孟元元看眼晃动的珠帘,融氏等了半日,怕是自己也没想到是等了一肚子气。再回过头话,边理着丝线。 可能别人不知道,但孟元元明白,刚才的那声逐客令,这个胆小的小姑是蓄了多大的勇气。瞧那双犹在僵硬的小手,就能看出。 她嘴角缓缓勾起,第一步是艰难的,秦淑慧肯迈步就好,一味胆小退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这厢,融氏气呼呼的出了轻云苑,一出垂花门,冷硬的寒风直面冲来,刮得她一阵头晕目眩。 边上的婆子赶紧伸手将人扶住,提醒了声:“夫人,小心脚下。” “不长眼是罢!”融氏正是满肚子气没处撒,借故狠狠推了一把站在门旁相送的秀巧。 秀巧一个趔趄,后背撞到门板上,疼得哼唧一声。一个奴婢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忍痛退到一旁道歉。 “贱婢!”融氏骂了声,扶着婆子的手走下台阶,逐渐走进黑暗中。 门下,秀巧掉下泪来,咬牙切齿啐了一口:“一个不入流小官家出来的,有什么好横的?” “行了,她又听不见。”吴妈在一旁阴阳怪气笑了声,凑到秀巧耳边小声嘀咕着什么。 “真的?”秀巧将信将疑,却也冷哼了声,“那融夫人不得气死?说起来,她也算官员家出来的姑娘,就这一点儿度量。” “七品的地方小官罢了,”吴妈撇撇嘴,往正屋看了眼,“瞧着都比不上红河县的人正是孟元元,这一个月的相处,也算是看出来,秦淑慧或许好拿捏,可那个跟来的娘子却不行,瞧着娇娇弱弱的,其实肚子里是个有主意的。 冬日天短,才用过晚膳,天已经黑透。 呼啸了一整天的风总算歇了,映在窗纸上的树影停止了摇曳,难得有了清净。 伙房,孟元元站在炉子前,手里抱着一个瓷罐。面前,炉子上栽了一个砂锅,正好咕嘟嘟的滚开,升腾的热气裹挟着老姜香气,弥漫开来。 她在煮姜汤,总担心秦淑慧出去走那一趟会冻着,不管有没有事儿,先提前喝姜汤预防着。 蹲在地上添火的秀巧,此时噗嗤笑出声来,抬手往炉膛中送了一截木块。 孟元元看人一眼,也不多问,用调羹舀了红糖撒进砂锅中,而后拿筷子搅了搅。 见她不说话,秀巧先是憋不住了:“元娘子,你知道今儿融夫人从咱轻云苑回去,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孟元元笑笑,顺着人往下说着。 秀巧脸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嘴角都乐得咧到了腮帮子:“出大事了,闹得全府都知道了。” 孟元元听出话中的幸灾乐祸,遂转身把红糖罐放回桌面上:“我不太出去,什么都是你们跟我说的。” “那倒也是,”秀巧嗯了声,放下手里炉钩站起身来,“融夫人,被二公子赶出了正屋……” 孟元元一边往碗中盛姜汤,也就知道了融氏的事。人从轻云苑回去后,憋了一肚子气,看什么都不顺眼,好容易回到院子,又瞧见自己男人搂着婢子在正房的床上滚…… 这样的事,她不想多听,奈何秀巧一个劲儿说得没完。后面融氏不敢闹大,竟是委委屈屈的生生忍下,毕竟平时外人面前,那可叫一个夫唱妇随,和谐美满。 孟元元心中一哂,也不知这样扮给人看的夫妻恩爱有什么意思? 她端着姜汤,正要往正屋里送,吴妈过来说,蓝夫人让她去趟朝裕院。 “朝裕院?”孟元元看去院中等候的银嬷嬷,猜不透蓝夫人找她做什么? 没空多想,放下姜汤,她摘下围裙便跟着银嬷嬷去见蓝夫人。 孟元元很少出轻云苑,这也是第一次来朝裕院,一路上她只是安静的跟着。 前头,银嬷嬷见人这般安静,一句话不问,不由回头看了两眼。这些日子,她看出孟元元很安分,与贺勘也保持着距离,内心有些想不通,这村妇难不成是个不会挣的? 很快到了朝裕院,孟元元被径直领进正房,刚要进去,就见一个矮小身影掀开棉帘出什么,见着一旁站着银嬷嬷,便又哼了声,没再说话,昂着小胸脯走去院中。 “进来罢。”里头传来蓝夫人的声音。 这边,孟元元挑开门帘,走进正屋。 一股暖香扑面而来,正对着的软榻上,蓝夫人手里握着一本账册,手指翻了一页。 “见过夫人。”孟元元款款走过去,规整做了一礼。 “嗯。”蓝夫人轻轻一声鼻音,轻轻摆了下手。 伺候的婆子婢子见状,皆是放下手中活计,陆续离开了正屋。 屋中只剩下两个人,蓝夫人这才合上账册,轻放去一旁小几上:“一日日的,总有做不完的事情。” 看似随意的说了句,也就看去站在三步外,垂首安静站立的女子,衣着素淡,姿容沉静。要说这是一个村妇,仔细看着没有一处地方像,言谈举止,容貌姿态。 “夫人叫我?”孟元元稍稍抬眼,便抓到了蓝夫人打量的眼神。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被叫话。”蓝夫人笑笑,双手交叠搭在腿上,“这不之前一直忙着,也没问问娘子这些日子怎么样?” “都好,”孟元元点头,浅浅软笑,“多谢夫人的照顾,元娘如今才能这般宁静。” 不管这位蓝夫人心中真正想的如何,但是倒也未真的对她有所为难。 闻言,蓝夫人笑了声:“还当你会怪我,到现在都藏着你的身份。” 她仔细瞅着孟元元,发现神情不似作假。加之人的确是安分,低调掩藏着身份,没有一丝想挣着上位的意思。如此,倒是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是个聪明人,知道有些东西不是闹腾就能得到的。 “从未这样想过。”孟元元摇头,一字一句清晰。 “与你说话倒是松快,”蓝夫人轻叹一声,摸摸自己腕子上的玉镯,“说句实话,往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孟元元眼睫轻扇,黝黑瞳仁明亮:“有的。先照顾慧姑娘好起的,明出来也好。 “这样啊,”蓝夫人依旧笑嘻嘻的,像是询问般,“你看,要不这两日搬去储安院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