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孟元元认为他认不出她的时候,贺勘清冷的声音唤出了她的名字。 元娘,以前秦家两老就是这样叫她。如今,这声称呼从他口中唤出,带着一种陌生与疏离。 她嘴角轻轻牵了下,酒窝处陷下一些,回应了一声:“是我。” 四目相对,一时无语,冷风卷着从两人之间窜过。就如同过往那般,他和她总是没有多少话说,大概记得一声称呼,已是难得。 贺勘站在高处,垂着眼帘,对于突然出现的孟元元显得没有多少讶异,面上仍是淡淡。一年不见,他对这个妻子的印象早已模糊,见着这张脸,过往那些纠葛也多多少少映现在脑海中。 是些算不上美好的过往。 他本就身高腿长,现下立在高阶上,对衬着孟元元格外羸弱狼狈。 “我来,咳咳咳……”孟元元甫一开口,冷不丁呛了一口风,话语被咳声掩埋。 天本就冷,她又站了许久,这咳起来竟是一时压不住,连带着身子一缩,眼角咳出了泪花,看着甚是柔弱。 贺勘眉头不可觉的皱了下,走下台阶,掏出一方帕子递过去:“进去说罢。” 孟元元压下咳声,下意识接过帕子,而是袖角拭干眼角,抬头时人已转身离开,留着一道高傲孤冷的背影给她,很快跨步进了门去,最后一片衣角消失。 她站在大门外,抬头仰望了眼高高的门楣。 没一会儿,门内跑出一个家仆,径直到了孟元元面前,腰身一欠,伸手作请:“客,请随我是偏厅,但也足够宽大敞亮,里面并不见贺勘的影子,家仆说让她先稍等。 既然来了,孟元元也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左右她已交代过掌柜的娘子,让着帮忙照看秦淑慧。 这时,有人走进厅来,端着茶盏送到孟元元落座处的桌上:“少夫人。” 因着这声称呼,孟元元抬脸打量起来人,待认清时,冲人笑了笑:“兴安?” 站着的小厮咧嘴一笑,可不就是当初秦家时,一直跟着贺勘的书童?转眼一年,人长高了不少,竟还一直跟着贺勘吗? 不想,人生地不熟的州府,还有个认识的人。 “莫要如此称呼,不妥。”孟元元好声提醒。 怎么说这里是贺家,而当初她嫁的是秦家二郎。白日里,从银嬷嬷的态度也顺带着看出贺家的意思,这些高门大户,讲究的是门当户对,自然不会认她。 兴安双手夹着托盘,听出了人的意思,便道:“你喝口热茶。” 他也晓得孟元元的话没有错,贺勘回到贺家,以后肯定是越走越高的,一个红河县的普通女子的确不堪匹配。可话说回来,当初两人却也是实实在在拜过堂的,真的就没有一丝夫妻情谊? 孟元元低头,端起茶话,见到孟元元也开心。 尽管很多人对她有偏见,可他的相处中,认为人很好的。 他还想说些什么,听见了身后的一声轻咳,赶紧正经了脸色,收敛起笑意,规矩的垂首转身。 贺勘扫了眼兴安,随后绕过他到了孟元元面前。 孟元元放下茶盏站起身,贺勘刚好从她面前经过,行走间一阵轻风,再看已落座于对面的椅子上。 见状,兴安离开了偏厅,出去后还不忘将门扇关好。 厅内只剩下两个人,一时变得出奇安静,连着外面的风声都格外清楚。 “适才情急,错叫了公子名讳。”孟元元先开了口,拿眼看着安静坐着的男人。 的确如兴安所说,他是去换了一件衣裳。卸去外头的斗篷,显露出他本来的身姿,腰背挺直如松,细长的手轻搭桌沿边,手指一勾便将花瓷茶盏收入掌中,却并没有喝的意思。 他就是这样,哪怕一个随意轻微的动作,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在秦家侍奉两老,辛苦你了,”贺勘淡淡开口,顿了一瞬又道:“我让人收拾了房间,一会儿有人领你过去。” “侍奉是应该的。”孟元元柔软嘴角张合,袅娜站于烛光中。 “那便这样,”贺勘松开茶盏站起身完,他抬步就走,朝着厅门的方向。 人影从孟元元面前晃过,她看见桌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他进不出不是。就如同眼下,留下她,给她一间房,其他的并不过问…… “等等,”她转身,对着男人的背影唤了声,“淑慧与我一道来的。” 贺勘伸手拉门的动作顿住,缓缓转身时,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什么?” 隔着两丈远,孟元元看进他的眼中:“我之前写过信出,只问道,“哪家客栈?” 孟元元报了客栈的名字,自然也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我去把她接回来。”贺勘道。 孟元元走过来,透着半开的门往外看了眼,外头黑漆漆的,风又冷又硬:“她应该睡下了,晚上太冷,我先回去陪着她。” 贺勘看她,眼神中闪过什么:“家里怎么了?” 闻他此言,孟元元略显惊诧,他没收到信?是中途遗失了,还是有人故意扣下? 当然现在没工夫去追究那些,她只简单说了秦家两老的事情,当初没告知贺勘,也是知道贺家不会希望秦家来攀扯,加之他要秋闱,秦老太硬是没让人来报信儿。 事情始末如此,贺勘知道了个大概。他听着孟元元一字一句,如此距离,也算看清了这个当初稀里糊涂娶,天就生着一副笑颜,嘴角极好 ()?(), 只需一动4()74?╬?╬4()?(), 就让人觉得她在笑()?(), 清泉一样灵动。 只是()?(), 他的清名差点儿就葬送于她手。 收起那些零碎的过往,贺勘听完了孟元元的话,随后在厅中踱了几步:“那便如你说的,让她先休息。” 孟元元应下,一番说话下来,不像旁人家夫妻间有商有量的,她和他之间总横亘着一堵看不见的阻隔。心中不由想起当日与贺勘分开的时候,他问她跟不跟着走,她说秦家两老需要照顾想留在秦家,他点了头…… “大公子,”一婆子这时站在了门外,门缝中露出半个身影,“老太爷让你过去,有事相商。” 贺勘道了声知道,又看眼孟元元,随后离开了偏厅。 短暂的相见,如今又剩下孟元元自己。看贺勘的意思,应该以后会好好照顾秦淑慧,她这边也松了口气。 这个小姑体弱,娘胎里带来的病,隔三差五的难受,尤其两老走了以后,人更是一直蔫蔫儿的。在贺勘这里,有着一层恩情,秦淑慧会过得不错。 兴安安排了一辆马车送孟元元,一直把人送回了客栈。 孟元元从车上下来,急急忙忙回了房间。一推门,就见秦淑慧坐在床边,揪着一方帕子绞着。 闻听开门声,小姑娘瞪大眼睛看过去:“嫂嫂,你回来了?” 人眼中还有未退却的担忧,要不是身子虚,怕是早就跑着迎上来。 孟元元有些心疼,快步到了床边:“怎么不躺着?” 她明白,小丫头现在依赖她,很怕失去她。父母亡故,亲大哥对她不管不顾,小小年纪怎会不担忧? 秦淑慧笑:“我等嫂嫂回着,她往门边看了眼,见没有别的人,眼中黯淡一分。 孟元元看透她的心思,笑道:“你二哥说了,会来接你。” “真的?”秦淑慧抓上孟元元的手,一脸开心,黑黝黝的瞳仁闪着璀璨,“以后和二哥住一起,没人敢再欺负咱们。” 孟元元蹲去地上,捏着铁夹子,将篮子里最后的几块炭喂进炭盆中。 “对。”她顺着秦淑慧说着,随着炭盆腾起的亮光,那一双美目亦生出两团火焰。 秦淑慧心情好,但是嘴上还在埋怨二哥为何没跟着过来,突然想到什么,她歪着脑袋看去烤火的孟元元:“嫂嫂,二哥将来会做官罢?那样,他就可以帮你找到父亲了。” 突然提及家人,孟元元恍惚一瞬,铁夹子差点滑落进炭盆中:“你小小年纪,还真是心事不少,先把自己养好。” 她站起身,走到墙边的盆架旁,开始清洗。 贺勘走上仕途是必然,只是她应该不会与他一道前行。话说回来,先不管她和贺勘之间关系如何冰冷,现在至少秦淑慧的以后有了着落。 这总算是一个好开端,没有辜负秦老太的临终嘱托。 床上,秦淑慧注视着孟元元一举一动,随后从枕头下摸出桃木梳:“嫂嫂,我给你梳头。” 闻言,孟元元点头,并坐去床边,后背对着秦淑慧。细致的手指 于发上一扯()?(), 发带松开()?(), 一头黑丝倾泻而下()?(), 直垂腰际。 “嫂嫂真好看。”秦淑慧攥在手里一缕发丝3()3?3♂?♂?3()?(), 由衷赞叹。 外人都说嫂嫂配不上二哥,可她觉得两人最为般配,嫂嫂明明那么好,还是美人。 孟元元不知道秦淑慧心里所想,决定明日去找找有无去往红河县的商队,给那邻居刘四婶捎个信儿。当初,她带着秦淑慧走得急,一些事情并不清楚,还是想知道具体些,也好想想接下来的对策。 想着想着,眼皮开始使不上劲儿,一天的奔走,如今反上乏了几句,便各自睡了过去。 翌日,天气明朗一些,却也更加冷了几分,路上行人套上了厚重冬衣,在一年中仅剩的时候,继续奔忙。 一大早,孟元元从客栈出来,直奔城中最大的港口。 洛州府,是大渝两江路的州府,一处富庶之地,江水穿城而过,直通东海,漕运亦是发达。临近年底,来往船只更是密集,甚至有那自远海回来的大船。 孟元元脚步加快,在码头上穿梭,最后找到一艘去红河县的商船,托一位船上伙计捎信。这样的事常有,给伙计些报酬,信送回去,还会在另一边再收一份报酬,只要谈妥就好。 办完这件事,她准备回客栈,回头时,正看见一艘大船往港上停靠,和周遭的小船相比,俨然就是庞然大物。 孟元元不由驻足,这样的船是海运大船,大概是从南洋交易回来。这一趟,应该是带回不少货物罢? 收回心神,她离开了码头。 等回到客栈时,已是辰时。 孟元元推开房门时,见到的是空荡荡的房间,不大的地方,一眼就能看遍,没有秦淑慧的身影。 跑进屋内再次确认,的确是人不见了。她脑内一懵,早上出去前,她分明叮嘱过的,而秦淑慧身体弱又胆小,自己不会离开房间。 她一把推开封闭的窗扇,外头是幽长的窄巷,什么也没有。身子不禁虚脱退后,魂儿彻底吓掉,整个人开始发慌。 人呢?一个个不安的念头往外冒,跑去外面了,被拐了,被哪个住客给…… 不敢再想,孟元元觉得整间屋子都在晃,她扶着墙,踉跄着跑到外头:“淑慧!” 焦急的唤着名字,声音在幽暗的走道上回荡,可是没有回应。 她往楼梯口跑去,才迈几步,听到了人上楼的脚步声,她赶紧看过去。 来人是客栈老板娘,腰间扎了个旧围裙,还未站稳,就被跑上来的孟元元拉住手臂。 “掌柜娘子,可有看见我家小姑?”孟元元声音发颤,眼眶憋得发红。 要是秦淑慧出了什么事儿,她怎么跟死去的秦家两老交代? “诶呦呦,别急呀,”掌柜娘子见到孟元元这般失魂落魄,也是吓了一跳,赶紧道,“不是你相公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