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三藏藏心思,月见大怒!
这老者抬头,见了三藏的面貌清奇,心中惊疑却是少了一些,方才问道:“你是什么寺里来的和尚,带这恶人上我门来?” 唐三藏道:“贫僧是自大唐来的,前往西天拜佛求经,适路过此间,天晚,特造檀府借宿一宵,明早不犯天光就行,万望方便一二。” 老者道:“你虽是个唐人,那个恶的却非唐人。” 孙悟空厉声高呼道:“你这个老儿全没眼色!俺老孙乃是得道真仙,天上仙箓自有名号,你却非说俺是恶人!俺也不是甚糖人蜜人,俺是齐天大圣,你们这里人,也有认得我的,我也曾见过你。” 那老者道:“你在那里见我?” 孙悟空道:“你小时不曾在我面前扒柴?不曾在我脸上挑菜?” 老者道:“这厮胡说!你在那里住?我在那里住?我来你面前扒柴挑菜!” 孙悟空笑道:“你现在是认不得我了,我本是这两界山那五色神峰之下被压的大圣,你再认认看。” 老者一经提醒方才省悟,赶紧道:“你倒有些象他,但你是怎么得出来的?” 孙悟空这才笑着将唐三藏揭贴脱身之事,对那老者细说了一遍,老者这才下拜,将唐三藏请到里面,即唤老妻与儿女都来相见,具言前事,个个欣喜。又命看茶,茶罢,问孙悟空道:“大圣啊,你也有年纪了?” 孙悟空笑道:“你今年几岁了?” 老者道:“我痴长一百三十岁了。” 孙行者道:“还是我重子重孙哩!我那出生的年纪,我不记得是几时,但只在这山脚下,已五百余年近六百年了。” 老者道:“是有,是有。我曾记得祖公公说,此山乃从天降下,就压了一个神猴,直到如今,你才脱困啊?我那小时候见你,是你头上有草,脸上有泥,还不怕你,如今你脸上无了泥,头上无了草,却象瘦了些,腰间又苫了一块大虎皮,与鬼怪能差多少?” 一家儿听得这般话说,都呵呵大笑,这老者又安排斋饭,饭后,孙悟空道:“你家姓甚?” 老者道:“舍下姓陈。” 唐三藏闻言,即下来起手道:“老施主,与贫僧是华宗。” 孙行者道:“师傅,你是唐姓,怎的和他是华宗?” 唐三藏笑道:“我俗家也姓陈,乃是唐朝海州弘农郡聚贤庄人氏。我的法名叫做陈玄奘,只因我大唐人王太宗皇帝赐我做御弟三藏,指唐为姓,故名唐僧也。” 那老者见说同姓,又十分欢喜。 孙行者道:“老陈,左右打搅你家,我有五百多年不洗澡了,你可去烧些汤来,与我们洗浴洗浴,一发临行谢你。” 那老儿即令儿孙烧汤拿盆,掌上灯火,师徒二人浴罢,坐在灯前,孙行者道:“老陈,还有一事累你,有针线借我用用。” 那老儿道:“有,有,有。” 即教妻子取针线来,递与孙行者。 孙行者又有眼色,见唐三藏洗浴,脱下一件白布短小直裰未穿,他即扯过来披在身上,却将那虎皮脱下,联接一处,打一个马面样的折子,围在腰间,勒了藤条,走到师父面前道:“老孙今日这等打扮,比昨日如何?” 唐三藏笑道:“好!好!好!这等样,才象个行者。” 唐三藏道:“徒弟,你不嫌残旧,那件直裰儿,你就穿了罢。” 孙悟空唱个喏道:“承赐!承赐!”他又去寻些草料喂了马,此时各各事毕,师徒与那老者,亦各归寝。 次早,孙悟空起来,请唐三藏一起上路,唐三藏着衣,教孙行者收拾铺盖行李,正欲告辞,只见那老儿,早具脸汤,又具斋饭,斋罢,方才起身准备离去。 唐三藏上马,孙行者引路,不觉饥餐渴饮,夜宿晓行,又值初冬时候,但见那,霜凋红叶千林瘦,岭上几株松柏秀,未开梅蕊散香幽,暖短昼,小春候,菊残荷尽山茶茂。 师徒二人正走多时,忽见路旁唿哨一声,闯出六个人来,各执长枪短剑,利刃强弓,大咤一声道:“那老和尚!那里走!赶早留下马匹,放下行李,饶你性命过去!” 直吓得那唐三藏魂飞魄散,跌下马来,不能言语。 孙行者用手扶起道:“师傅放心,没些儿事,这都是送衣服送盘缠与我们的。” 唐三藏道:“悟空,你想有些耳闭?他说教我们留马匹、行李,你倒问他要甚么衣服、盘缠?” 孙行者道:“你看好便是!!既做劫路之匪,自然也得有被劫之心,无非是比谁的拳头硬,手段高超罢了!” 唐三藏赶紧道:“悟空,好手不敌双拳,双拳不如四手,他那里六条大汉,你这般小小的一个人儿,怎么敢与他争持?再说你是铜皮铁骨,挨他两下无甚大事儿,我却是肉体凡胎,只一下便也吃不起了!!不许去,不许去!!” 孙悟空是何人?当年敢大闹天宫之人,胆量本就大,那容唐三藏分说,走上前来,叉手当胸,对那六个人施礼道:“列位有甚么缘故,阻贫僧的去路?” 那为首之人大笑道:“哈哈哈!!小毛猴听清了,我等是剪径的大王,行好心的山主,大名久播,量你不知,早早的留下东西,放你过去,若道半个不字,教你碎身粉骨!” 孙悟空笑道:“我也是祖传的大王,积年的山主,却不曾闻得列位有甚大名。” 那人道:“你是不知,我说与你听:一个唤做眼看喜,一个唤做耳听怒,一个唤做鼻嗅爱,一个唤作舌尝思,一个唤作意见欲,一个唤作身本忧。” 孙悟空自三星洞中也学过经书,却是笑道:“原来是六个外贼!你却不认得我这有道真仙是你的主人,你倒来挡路,把那打劫的珍宝拿出来,我与你作七分儿均分,饶了你罢!” 那贼闻言,喜的喜,怒的怒,爱的爱,思的思,欲的欲,忧的忧,一齐上前乱嚷道:“你这毛猴无礼!你的东西全然没有,转来和我等要分东西!” 他轮枪舞剑,一拥前来,照行者劈头乱砍,乒乒乓乓,砍有七八十下。 孙悟空停立中间,只当不知,那贼惊道:“好和尚!真个的头硬!” 孙行者笑道:“将就看得过罢了!你们也打得手困了,却该老孙取出个针儿来耍耍。” 那贼又道:“这和尚是一个行针灸的郎中变的。我们又无病症,说甚么动针的话!” 孙行者伸手去耳朵里拔出一根绣花针儿,迎风一幌,却是一条铁棒,足有碗来粗细,拿在手中道:“不要走!也让老孙打一棍儿试试手!” 直唬得这六个贼四散逃走,被他拽开步,团团赶上,一个个尽皆打死。剥了他的衣服,夺了他的盘缠,笑吟吟走将来道:“师傅请行,那贼已被老孙剿了。” 唐三藏一见,心中又惊又怕只道:“你十分撞祸!他虽是剪径的强徒,就是拿到官司,也不该死罪,你纵有手段,只可退他去便了,怎么就都打死?这却是无故伤人的性命,如何做得和尚?出家人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怎么不分皂白,一顿打死?全无一点慈悲好善之心!这还是山野中无人查考,若到城市,倘有人一时冲撞了你,你也行凶,执着棍子,乱打伤人,我可做得白客,怎能脱身?” 孙悟空笑道:“师傅,莫作腐儒之心,我若不打死他,他却要打死你哩。” 唐三藏道:“我这出家人,宁死决不敢行凶,我就死,也只是一身,你却杀了他六人,如何理说?此事若告到官,就是你老子做官,也说不过去。” 孙行者道:“师傅啊,你却是忘了刚才被他六人持刀相向的恐惧了?若你这般优柔寡断,只怕那西天你却是去不得了,不如早早回大唐去,免得身首异处。” 唐三藏闻言,心中却是暗自恼怒,只道自己怎么救了这么个白眼狼出来,不说知恩图报,嘴上竟是狂妄之言,但唐三藏又知这猴子神通广大,手段狠辣,却又怕激怒这猴子,给自己招来杀身之货,只道:“哼!!只因你没收没管,暴横人间,欺天诳上,才受这五百年前之难,今既入了沙门,若是还象当时行凶,一味伤生,去不得西天,做不得和尚!可恶!可恶!” 这孙悟空本就生性桀骜,又好面子,一生受不得人气,他听三藏只管绪绪叨叨,言语间尽是贬低之语,按不住心头火发道:“你既是这等,说我做不得和尚,上不得西天,不必惩般绪-恶我,我回去便了!” 那唐三藏却不曾答应,他就使一个性子,将身一纵,说一声“老孙去也!” 唐三藏急抬头,早已不见,只闻得呼的一声,回东而去。撇得那长老孤孤零零,点头自叹,悲怨不已,道:“这厮!这等不受教诲!我但说他几句,他怎么就无形无影的,径回去了?罢!罢!罢!也是我命里不该招这徒弟,进人口!如今欲寻他无处寻,欲叫他叫不应,去来!去来!” 正是舍身拚命归西去,莫倚旁人自主张。 那唐三藏只得自己收拾行李,捎在马上,也不骑马,一只手柱着锡杖,一只手揪着缰绳,凄凄凉凉,往西前进。行不多时,只见山路前面,有一个年高的老母,捧一件绵衣,绵衣上有一顶花帽。 唐三藏见他来得至近,慌忙牵马,立于右侧让行,那老母问道:“你是那里来的和尚,怎孤孤凄凄独行于此?” 唐三藏赶紧道:“弟子乃东土大唐奉圣旨往西天拜佛求真经者。” 老母道:“西方佛乃大雷音寺天竺国界,此去有十万八千里路。你这等单人独马,又无个伴侣,又无个徒弟,你如何去得!” 唐三藏道:“弟子日前收得一个徒弟,他性泼凶顽,是我说了他几句,他不受教,遂渺然而去也。” 老母道:“我有这一领绵布直裰,一顶嵌金花帽,原是我儿子用的。他只做了三日和尚,不幸命短身亡。我才去他寺里,哭了一场,辞了他师父,将这两件衣帽拿来,做个忆念。长老啊,你既有徒弟,我把这衣帽送了你罢。” 唐三藏道:“承老母盛赐,但只是我徒弟已走了,不敢领受。” 老母道:“他那厢去了?” 唐三藏道:“我听得呼的一声,他回东方去了。” 老母道:“东边不远,就是我家,想必往我家去了。我那里还有一篇咒儿,唤做定心真言,又名做紧箍儿咒。你可暗暗的念熟,牢记心头,再莫泄漏一人知道。我去赶上他,叫他还来跟你,你却将此衣帽与他穿戴。他若不服你使唤,你就默念此咒,他再不敢行凶,也再不敢去了。” 唐三藏闻言,低头拜谢,那老母化一道金光,回东而去。 唐三藏情知是观音菩萨授此真言,急忙撮土焚香,望东恳恳礼拜,拜罢,收了衣帽,藏在包袱中间,却坐于路旁,诵习那定心真言。来回念了几遍,念得烂熟,牢记心胸不题。 却说孙悟空别了师父,一筋斗云,径转东洋大海,本欲直回花果山,但行至海上,又念起,走龙宫更近,便按住云头,分开水道,径至水晶宫前,早惊动龙王出来迎接,接至宫里坐下,礼毕、龙王道:“近闻得大圣难满,失贺!想必是重整仙山,复归古洞矣。” 孙悟空道:“我也有此心性,只是又跟了和尚,接了趟差事。” 东海龙王道:“做和尚?” 孙行者道:“我做什么鬼的和尚,只是当年曾得金鳌岛那位掌教仙君指点,随这东土唐僧,上西方拜佛求经罢了。” 东海龙王道:“既是受了仙君指点,这等真是可贺!可贺!这才叫功果有望。既如此,怎么不西去,复东回何也?” 孙行者笑道:“那是唐僧不识人性,有几个外贼剪径,是我将他打死,唐僧就绪绪叨叨,说了我若干的不是,你想老孙,可是受得闷气的?是我撇了他,欲回本山,故此先来望你一望,求个茶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