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神秘老妪,和尚欲西进
和尚自是不胜感激,将包袱挂在马上,牵著缰绳,跟随老叟径出了坑坎之中,走上大路,却将马拴在道旁草头上,转身拜谢那公公,那公公遂化作一阵清风,跨一只朱顶白鹤,腾空而去。只见风飘飘遗下一张简帖,书上四句颂子,颂子云:吾乃西天太白星,特来搭救汝生灵。前行自有神徒助,莫为艰难报怨经。 和尚看了,对天礼拜道:“多谢金星,度脱此难。”拜毕,牵了马匹,独自个孤孤凄凄,往前苦进。 这岭上,真个是寒飒飒雨林风,响潺潺涧下水,香馥馥野花开,密丛丛乱石磊,闹嚷嚷鹿与猿,一队队獐和麂。喧杂杂鸟声多,静悄悄人事靡。 这和尚,战兢兢心不宁;这马儿,力怯怯蹄难举。 和尚舍身拼命,上了那峻岭之间。行经半日,更不见个人烟村舍。一则腹中饥了,二则路又不平,正在危急之际,只见前面有两只猛虎咆哮,后边有几条长蛇盘绕,左有毒虫,右有猛兽,和尚孤身无策,只得放下身心,听天由命,就连这白马都被这猛虎吓得腰软蹄弯,当即跪下,伏倒在地,打又打不起,牵又牵不动,苦得个和尚藏身无地,真个有万分凄楚,已自必死,莫可奈何,心中却是不由后悔。 “哎!!就不该受了什么菩萨的法旨,去往西天求个劳子的真经,她若真想传经自己送来便是,却让贫僧送命入虎口真个倒霉了!” 和尚心中暗自叫苦,却也无奈,他却是不能回头了,不仅应了菩萨法旨,收了佛宝,还应了唐王之请,若是现在原路返回,先不说菩萨,就是唐王治个欺君之罪只怕自己一人死都不够,还得加上外祖父一家。 却说这和尚虽有灾厄,却有救应。正在那不得命处,忽然见毒虫奔走,妖兽飞逃,猛虎潜踪,长蛇隐迹。三藏抬头看时,只见一人,手执钢叉,腰悬弓箭,自那山坡前转出,果然是一条好汉。 只见这人头上戴一顶艾叶花斑豹皮帽,身上穿一领羊绒织锦叵罗衣,腰间束一条狮蛮带,脚下翙一对麂皮靴。环眼圆睛如吊客,圈须乱扰似河奎。悬一囊毒药弓矢,拿一杆点钢大叉。雷声震破山虫胆,勇猛惊残野雉魂。 和尚见他来得渐近,也顾不得其他,先不管这人是好是坏,是什么来历,跪在路旁,合掌高叫道:“大王救命,大王救命!” 那条好汉到跟前,放下钢叉,用手扶起道:“和尚休怕。我不是歹人,我是这山中的猎户,姓刘名伯钦,绰号镇山太保,我才自来,要寻两只山虫食用,不期遇着你,多有冲撞。” 和尚赶紧道:“贫僧乃是东土大唐太宗驾下钦差,派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和尚,适间来到此处,遇著些狼虎蛇虫,四边围绕,不能前进,忽见太保来,众兽皆走,救了贫僧性命,多谢,多谢!” 刘伯钦却是轻笑道:“我在这里住人,专倚打些狼虎为生,捉些蛇虫过活,故此众兽怕我走了,你既是唐朝来的,与我都是乡里。此间还是大唐的地界,我也是唐朝的百姓,我和你同食皇王的水土,诚然是一国之人,你休怕,跟我来,到我舍下歇马,明朝我送你上路。” 和尚闻言,满心欢喜,谢了刘伯钦,牵马随行。 二人过了山坡,又听得呼呼风响。刘伯钦笑道:“和尚休走,坐在此间,稍后片刻,风响处,是个山猫来了,等我拿他家去款待你。” 和尚听刘伯钦这么说,又是胆战心惊,不敢举步。 那镇山太保执了钢叉,拽开步,迎将上去,只见一只斑斓虎,对面撞见。他看见刘伯钦,急回头就跑,这镇山太保冷喝一声,咄道:“那业畜!那里走!” 那猛虎见刘伯钦追得急,已然无法脱身,转身轮爪扑来,这镇山太保三股叉举起迎敌,直唬得个和尚软瘫在草地,这和尚自出娘肚皮,那曾见这样凶险的勾当? 镇山太保与那猛虎在那山坡下,人虎相持,果是一场好斗。 这镇山太保并未使用什么法术,却是但凭武艺与勇力,一时间斗得,狂风滚滚,尘沙纷飞,那一个张牙舞爪,这一个转步回身,三股叉擎天幌日,千花尾扰雾飞云,这一个当胸乱刺,那一个劈面来吞,闪过的再生人道,撞着的定见阎君。 只听得那斑彪哮吼,镇山太保沉喝,他两个斗了有一个时辰,只见那虎爪慢腰松,被太保举叉平胸刺倒,可怜这虎虽威猛却也不是这刘伯钦的对手,被钢叉尖穿透心肝,霎时间血流满地。 这刘伯钦却非凡人,一手揪著猛虎耳朵,一甩手扛在肩头,拖上路来,却是气不连喘,面不改色,对和尚道:“造化,造化!这只山猫,够我等食用几日。” 和尚早被这猛虎吓破了胆,那还有什么慈悲之心,眼见心头之患被除,却是对刘伯钦夸赞不尽,有些阿谀道:“太保真山神也!” 刘伯钦笑道:“有何本事,不过是些蛮力罢了,敢劳过奖?这个也是和尚你的洪福,走吧!赶早儿剥了皮,煮些肉,管待你也。” 他一只手执著叉,一只手拖着虎,在前引路。 和尚牵着马,随后而行。 行过山坡,忽见一座山庄。 只见门前参天古树,漫路荒藤。万壑风尘冷,千崖气象奇。一径野花香袭体,数竿幽竹绿依依。草门楼,篱笆院,堪描堪画;石板桥,白土壁,真乐真稀。秋容萧索,爽气孤高。道傍黄叶落,岭上白云飘。疏林内山禽聒聒,庄门外细犬嘹嘹。 刘伯钦到了门首,将死虎掷下,叫:“小的们何在?” 只见走出三四个家僮,都是怪形恶相之类,上前拖拖拉拉,把只猛虎扛将进去。 刘伯钦吩咐道:“赶早剥了皮,安排将来待客。” 复又回头迎接和尚进内。 到了此时和尚的心才将将定了下来,和尚又拜谢刘伯钦厚恩怜悯救命。 刘伯钦道:“同乡之人,何劳致谢。” 等二人坐定茶罢,有一老妪,却是被一女童扶着走了出来,看了看和尚却未说什么。 刘伯钦介绍道:“此是家母。” 和尚赶紧起身道:“请令堂上坐,贫僧奉拜。” 老妪道:“和尚远客,各请自珍,不劳拜罢。” 刘伯钦道:“回禀母亲,他是唐王太宗驾下,差往西天见佛求经者,适间在岭头上遇着孩儿,孩儿念一国之人,请他来家歇马,明日送他上路。” 老妪闻言道:“想不到还是个大和尚,只是你佛门不兴,西去之路,妖魔遍地,你不若念卷经文,趁早回去吧,省得白白丢了性命!” 和尚闻言,心中暗道,若是能回去他不就回去了,只是现在回去只怕连累家人,还需硬着头皮前进才是,心中如此想,嘴上却是道:“老施主,佛门不兴,只因如今东土红尘太重,百姓愚昧,贫僧这才欲往西天求取真经度化世人!” 老妪看着和尚却是轻笑道:“原来也是个说大话的和尚,不过与他却是挺配,不论心中如何,嘴却是硬的不行!” 老妪这话却是让和尚莫名其妙。 “这样吧,就留他住一日,家里好久没有热闹过了,就让他给山中死亡的生灵诵经一日,到后日送他去罢。” 这刘伯钦,虽是一个杀虎手,镇山的太保,他却有些孝顺之心,闻得母言,就要安排香纸,留住和尚。 说话间,不觉的天色将晚,家仆们排开桌凳,拿几盘烂熟虎肉,热腾腾的放在上面。 刘伯钦请和尚权用,再另办饭。 和尚一看合掌当胸道:“善哉!贫僧不瞒太保说,自出娘胎,就做和尚,更不晓得吃荤。” 刘伯钦闻得此说,沉吟了半晌道:“和尚,寒家历代以来,不晓得吃素;就是有些竹笋,采些木耳,寻些干菜,做些豆腐,也都是獐鹿虎豹的油煎,却无甚素处,有两眼锅灶,也都是油腻透了,这等奈何?反是我请和尚的不是了。” 和尚苦着脸道:“太保不必多心,请自受用,贫僧就是三五日不吃饭,也可忍饿,只是不敢破了斋戒,怕去不得西方,见不得佛祖。” 刘伯钦道:“倘或饿死,却如之何?” 和尚道:“感得太保天恩,搭救出虎狼丛里,就是饿死,也强如喂虎。” 刘伯钦的母亲闻说,叫道:“你不要与和尚闲讲,我自有素物,可以管待。” 刘伯钦道:“素物何来?” 母亲道:“你莫管我,我自有素的。” 叫身边女童将小锅取下,着火烧了油腻,刷了又刷,洗了又洗,却仍安在灶上,先烧半锅滚水,却又将些山地榆叶子,着水煎作茶汤;然后将些黄粱粟米,煮起饭来;又把些干菜煮熟;盛了两碗,拿出来铺在桌上。 老妪对着和尚道:“和尚请斋。这是极洁极净的茶饭。” 和尚下来谢了,方才坐下,那刘伯钦另设一处,铺排些没盐没酱的老虎肉、香獐肉、蟒蛇肉,狐狸肉、兔肉,点剁鹿肉干巴,满盘满碗的,陪着和尚吃斋,方坐下,心欲举箸,只见和尚合掌诵经。 把个刘伯钦看的眉头一皱,只得等他念毕,和尚念不数句,却说声“请斋”。 刘伯钦道:“你是个念短头经的和尚?” 和尚道:“此非是经,乃是一卷揭斋之咒。” 刘伯钦道:“你们出家人,偏有许多计较,吃饭便也念诵念诵。” 吃了斋饭,收了盘碗,渐渐天晚,刘伯钦引着和尚出中宅,到后边走走。穿过夹道,有一座草亭。推开门,入到里面,只见那四壁上挂几张强弓硬弩,插几壶箭;过梁上搭两块血腥的虎皮:墙根头插着许多枪刀叉棒,正中间设两张座椅。刘伯钦请和尚坐坐。 和尚见这般凶险腌脏,不敢久坐,遂出了草亭,又往后再行,是一座大园子,却看不尽那丛丛菊蕊堆黄,树树枫杨挂赤,又见呼的一声,跑出十来只肥鹿,一大阵黄獐,见了人,呢呢痴痴,更不恐惧。 和尚好奇道:“这獐鹿想是太保养家了的?” 刘伯钦道:“似你那长安城中人家,有钱的集财宝,有庄的集聚稻粮;似我们这打猎的,只得聚养些野兽,备天阴耳。”他两个说话闲行,不觉黄昏,复转前宅安歇。 次早,那合家老小都起来,就整素斋,管待和尚,请开启念经。 这和尚净了手,同镇山太保去门前对山峦拈了香,拜了拜。 和尚方敲响木鱼,先念了净口业的真言,又念了净身心的神咒,然后开《度亡经》一卷,诵毕,刘伯钦又请写荐亡疏一道,再开念《金刚经》、《观音经》。一一朗音高诵。诵毕,吃了午斋,又念《法华经》、《弥陀经》,各诵几卷,又念一卷《孔雀经》,及谈苾蒭洗业的故事,早又天晚。献过了种种香火,化了众神纸马,烧了荐亡文疏。佛事已毕,又各安寝。 却说这和尚真乃是佛陀菩萨转世,念罢经文,只觉原本有些阴沉沉的森林变得明朗起来了,仿佛有无数怨灵得到超度,朝着此方施礼叩拜一般,却是消了罪业,脱离苦海,得了转世轮回之机。 刘伯钦等人也知这和尚只怕不简单,倒也未说什么,只是叫一家大小起来,安排谢意,替他收拾马匹,都至前拜谢道:“多谢和尚超荐我山中生灵脱难超生,报答不尽。” 和尚道:“贫僧有何能处,敢劳致谢?” 刘伯钦也未在说什么,只是吩咐急做了些粗面烧饼干粮,送与和尚,和尚欢喜收纳。 刘伯钦领了老妪之命,又唤两三个家僮,各带捕猎的器械,同上大路。看不尽那山中野景,岭上风光,行经半日,只见对面处有一座大山,真个是高接青霄,崔巍险峻,和尚不一时到了边前,那太保登此山如行平地,正走到半山之中,伯钦回身,立于路下道:“和尚,请自前进,我却告回。” 和尚闻言,滚鞍下马道:“千万敢劳太保再送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