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5章 近灵山悟空道行大进
一众官兵攒拥扛抬,须臾间就将唐三藏众人拿到城里,径自解上黄堂报道:“老爷,民快人等,捕获强盗来了。” 那刺史端坐堂上,赏劳了民快,捡看了贼赃,当叫寇家领去,却将唐三藏等提近厅前,问道:“你这起和尚,口称是东土远来,向西天拜佛,却原来是些设法躧看门路,打家劫舍之贼!” 唐三藏道:“大人容告,贫僧实不是贼,决不敢假,随身现有通关文牒可照。只因寇员外家斋我等半月,情意深重,我等路遇强盗,夺转打劫寇家的财物,因送还寇家报恩,不期被捕快捉获,以为是贼,实不是贼。望大人详察。” 刺史道:“你这厮见官兵捕获,却巧言报恩。既是路遇强盗,何不连他捉来,报官报恩?如何只是你四众!你看!寇梁递得失状,坐名告你,你还敢展挣?” 唐三藏闻言,一似大海烹舟,魂飞魄丧,叫:“悟空,你何不上来折辨!” 孙悟空道:“有赃是实,折辨何为!” 刺史道:“正是啊!赃证现存,还敢抵赖?”叫手下:“拿脑箍来,把这秃贼的光头箍他一箍,然后再打!” 孙悟空慌了,心中暗想道:“虽是老和尚该有此难,还不可教他十分受苦。” 他见那皂隶们收拾索子结脑箍,即便开口道:“大人且莫箍那个和尚。昨夜打劫寇家,点火的也是我,持刀的也是我,劫财的也是我,杀人的也是我。我是个贼头,要打只打我,与他们无干,但只不放我便是。” 刺史闻言就教:“先箍起这个来。” 皂隶们齐来上手,把孙悟空套上脑箍,收紧了一勒,扢扑的把索子断了。又结又箍,又扢扑的断了。一连箍了三四次,他的头皮,皱也不曾皱一些儿。却又换索子再结时,只听得有人来报道:“老爷,都下陈少保爷爷到了,请老爷出郭迎接。” 那刺史即命刑房吏:“把贼收监,好生看辖,待我接过上司,再行拷问。” 刑房吏遂将唐僧四众,推进监门。猪八戒、沙僧将自己行李担进随身。 唐三藏道:“徒弟,这是怎么起的?” 孙悟空笑道:“师傅,进去进去!这里边没狗叫,倒好行事!” 可怜把四众捉将进去,一个个都推入辖床,扣拽了滚肚、敌脑、攀胸,狱卒们又来乱打。 唐三藏苦痛难禁,只叫:“悟空!怎的好!怎的好!” 孙悟空道:“他打是要钱哩。常言道好处安身,苦处用钱。如今与他些钱,便罢了。” 唐三藏道:“我的钱自何来?” 孙悟空道:“若没钱,衣物也是,把那袈裟与了他罢。” 唐三藏听说就如刀刺其心,一时间见他打不过,只得开言道:“悟空,随你罢。” 孙悟空便叫:“列位捕头,不必打了。我们担进来的那两个包袱中,有一件锦襕袈裟,价值千金。你们解开拿了去罢。” 众狱卒听言,一齐动手,把两个包袱解看。 虽有几件布衣,虽有个引袋,俱不值钱,只见几层油纸包裹着一物,霞光焰焰,知是好物,抖开看时,只见巧妙明珠缀,稀奇佛宝攒。盘龙铺绣结,飞凤锦沿边。 众人皆争看,又惊动本司狱官,走来喝道:“你们在此嚷甚的?” 狱卒们跪道:“刚送下四个和尚,乃是大伙强盗,他见我们打了他几下,把这两个包袱与我。我们打开看时,见有此物,无可处置。若众人扯破分之,其实可惜;若独归一人,众人无利。幸老爹来,凭大人做个劈着决断。” 狱官见了,乃是一件袈裟,又将别项衣服,并引袋儿通检看了,又打开袋内关文一看,见有各国的宝印花押,道:“早是我来看呀!不然,你们都撞出事来了。这和尚不是强盗,切莫动他衣物,待明日太爷再审,方知端的。” 众狱卒听言,将包袱还与他,照旧包裹,交与狱官收讫。 渐渐天晚,听得楼头起鼓,火甲巡更,捱至四更三点,孙悟空见他们都不呻吟了,尽皆睡着,他暗想道:“老和尚该有这一夜牢狱之灾,老孙不开口折辨,不使法力者,盖为此耳。如今四更将尽,灾将满矣,我须去打点打点,天明好出牢门。” 越近灵山孙悟空越发清明,只觉道行猛进,一些事情也是算的清了。 一念及此孙悟空将身小一小,脱出辖床,摇身一变,变做个蜢虫儿,从房檐瓦缝里飞出,见那星光月皎,正是清和夜静之天,他认了方向,径飞向寇家门首,只见那街西下一家儿灯火明亮。 又飞近他门口看时,原来是个做豆腐的,见一个老头儿烧火,老妈子挤浆。 那老儿忽的叫声:“寇大官且是有子有财,只是没寿。我和他小时同学读书,我还大他五岁。他老子叫做寇铭,当时也不上千亩田地,放些租帐,也讨不起。他到二十岁时,那铭老儿死了,他掌着家当,其实也是他一步好运。娶的妻是那张旺之女,小名叫做穿针儿,却倒旺夫。自进他门,种田又收,放帐又起;买着的有利,做着的赚钱,被他如今挣了有十万家私。他到四十岁上,就回心向善,斋了万僧,不期昨夜被强盗踢死。可怜!今年才六十四岁,正好享用,何期这等向善,不得好报,乃死于非命?可叹!可叹!” 孙悟空一一听之,却早五更初点。他就飞入寇家,只见那堂屋里已停着棺材,材头边点着灯,摆列着香烛花果,老妪在旁啼哭;又见他两个儿子也来拜哭,两个媳妇拿两盏饭儿供献。 孙悟空就钉在他材头上,咳嗽了一声,唬得那两个媳妇查手舞脚的往外跑,寇梁兄弟伏在地下不敢动,只叫:“爹爹!!!!” 那老妪胆大,把棺材扑了一把道:“老员外,你活了?” 孙悟空学着那员外的声音道:“我不曾活。” 两个儿子一发慌了,不住的叩头垂泪,只叫:“爹爹!!” 一旁的一个老妈子硬着胆又问道:“员外,你不曾活,如何说话?” 孙悟空道:“我是阎王差鬼使押将来家与你们讲话的。”说道:“那张氏穿针儿枉口诳舌,陷害无辜。” 那老妪听见叫他小名,慌得跪倒磕头道:“好老儿啊!这等大年纪还叫我的小名儿!我那些枉口诳舌,害甚么无辜?” 孙悟空喝道:“那里有个甚么唐僧点着火,八戒叫杀人,沙僧劫出金银去,孙悟空打死你父亲?只因你诳言,把那好人受难。那唐朝四位老师,路遇强徒,夺将财物,送来谢我,是何等好意!你却假捻失状,着儿子们首官,官府又未细审,又如今把他们监禁,那狱神、土地、城隍俱慌了,坐立不宁,报与阎王。阎王转差鬼使押解我来家,教你们趁早解放他去;不然,教我在家搅闹一月,将合门老幼并鸡狗之类,一个也不存留!” 寇梁兄弟又磕头哀告道:“爹爹请回,切莫伤残老幼,待天明就去本府投递解状,愿认招回,只求存殁均安也。” 孙悟空听了即叫:“烧纸,我去呀!” 他一家儿都来烧纸。 孙悟空一翅飞起,径又飞至刺史住宅里面,低头观看,那房内里已有灯光,见刺史已起来了。 他就飞进中堂看时,只见中间后壁挂着一轴画儿,是一个官儿骑着一匹点子马,有几个从人,打着一把青伞,搴着一张交床,更不识是甚么故事,孙悟空就钉在中间。 忽然那刺史自房里出来,湾着腰梳洗,孙悟空猛的里咳嗽一声,把刺史唬得慌慌张张,走入房内梳洗毕,穿了大衣,即出来对着画儿焚香祷告道:“伯考姜公乾一神位,孝侄姜坤三蒙祖上德荫,忝中甲科,今叨受铜台府刺史,旦夕侍奉香火不绝,为何今日发声?切勿为邪为祟,恐唬家众。” 孙悟空暗笑道:“此是他大爷的神子!”却就绰着经儿叫道:“坤三贤侄,你做官虽承祖荫,一向清廉,怎的昨日无知,把四个圣僧当贼,不审来因,囚于禁内!那狱神、土地、城隍不安,报与阎君,阎君差鬼使押我来对你说,教你推情察理,快快解放他;不然,就教你去阴司折证也。” 刺史听说,心中悚惧道:“大爷请回,小侄升堂,当就释放。” 孙悟空道:“既如此,烧纸来,我去见阎君回话。” 刺史复添香烧纸拜谢。 孙悟空又飞出来看时,东方早已发白,及飞到地灵县,又见那合县官却都在堂上,他思道:“蜢虫儿说话,被人看见,露出马脚来不好。” 他就半空中,改了个大法身,从空里伸下一只脚来,把个县堂躧满,口中叫道:“众官听着,吾乃玉帝差来的浪荡游神。说你这府监里屈打了取经的佛子,惊动三界诸神不安,教吾传说,趁早放他;若有差池,教我再来一脚,先踢死合府县官,后躧死四境居民,把城池都踏为灰烬!” 概县官吏人等,慌得一齐跪倒,磕头礼拜道:“上圣请回。我们如今进府,禀上府尊,即教放出,千万莫动脚,惊唬死下官。” 孙悟空才收了法身,仍变做个蜢虫儿,从监房瓦缝儿飞入,依旧钻在辖床中间睡着。 却说那刺史升堂,才抬出投文牌去,早有寇梁兄弟抱牌跪门叫喊。 刺史着令进来,二人将解状递上。刺史见了发怒道:“你昨日递了失状,就与你拿了贼来,你又领了赃去,怎么今日又来递解状?” 二人滴泪道:“老爷,今夜小的父亲显魂只道‘唐朝圣僧,原将贼徒拿住,夺获财物,放了贼去,好意将财物送还我家报恩,怎么反将他当贼,拿在狱中受苦!狱中土地城隍俱不安,报了阎王,阎王差鬼使押解我来教你赴府再告,释放唐僧,庶免灾咎,不然,老幼皆亡。’因此,特来递个解词,望老爷方便!方便!” 刺史听他说了这话,却暗想道:“他那父亲,乃是热尸新鬼,显魂报应犹可;我伯父死去五六年了,却怎么今夜也来显魂,教我审放?看起来必是冤枉。” 正忖度间,只见那地灵县知县等官,急急跑上堂乱道:“老大人,不好了!不好了!适才玉帝差浪荡游神下界,教你快放狱中好人。昨日拿的那些和尚,不是强盗,都是取经的佛子。若少迟延,就要踢杀我等官员,还要把城池连百姓俱尽踏为灰烬。” 刺史又大惊失色,即叫刑房吏火速写牌提出。当时开了监门提出,猪八戒愁道:“今日又不知怎的打哩。孙悟空笑道:“管你一下儿也不敢打,老孙俱已干办停当。上堂切不可下跪,他还要下来请我们上坐,却等我问他要行李,要马匹。少了一些儿,等我打他你看。” 说不了,已至堂口,那刺史、知县并府县大小官员,一见都下来迎接道:“圣僧昨日来时,一则接上司忙迫,二则又见了所获之赃,未及细问端的。” 唐僧合掌躬身,又将前情细陈了一遍。 众官闻言满口认称,都道:“错了错了!莫怪莫怪!” 又问狱中可曾有甚疏失,孙悟空近前努目睁看,厉声高叫道:“我的白马是堂上人得了,行李是狱中人得了,快快还我!今日却该我拷较你们了!枉拿平人做贼,你们该个甚罪?” 府县官见他作恶,无一个不怕,即便叫收马的牵马来,收行李的取行李来,一一交付明白。 你看他三人一个个逞凶,众官只以寇家遮饰。 唐三藏劝解了道:“徒弟,是也不得明白。我们且到寇家去,一则吊问,二来与他对证对证,看是何人见我做贼。” 孙悟空道:“说得是,等老孙把那死的叫起来,看是那个打他。” 沙僧就在府堂上把唐僧撮上马,吆吆喝喝,一拥而出。那些府县多官,也一一俱到寇家,唬得那寇梁兄弟在门前不住的磕头,接进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