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悟空难敌色邪,三藏失元阳
西梁女王急问:“光禄寺安排筵宴完否?” 女官奏道:“已完,设了荤素两样,在东阁上哩。” 西梁女王又问:“怎么两样?” 女官奏道:“臣恐唐朝御弟与高徒等平素吃斋,故有荤素两样。” 女王却又笑吟吟,偎着长老的香腮道:“御弟哥哥,你吃荤吃素?” 唐三藏赶紧道:“贫僧吃素,但是未曾戒酒,须得几杯素酒,与我二徒弟吃些。” 说未了,太师启奏:“请赴东阁会宴,今宵吉日良辰,就可与御弟爷爷成亲,明日天开黄道,请御弟爷爷登宝殿,面南改年号即位。” 西梁女王大喜,即与长老携手相搀,下了龙车,共入端门里,只见风飘仙乐下楼台,阊阖中间翠辇来。凤阙大开光蔼蔼,皇宫不闭锦排排。麒麟殿内炉烟袅,孔雀屏边房影回。亭阁峥嵘如上国,玉堂金马更奇哉! 既至东阁之下,又闻得一派笙歌声韵美,又见两行红粉貌娇娆。正中堂排设两般盛宴,左边上首是素筵,右边上首是荤筵,下两路尽是单席。那女王敛袍袖,十指尖尖,奉着玉杯,便来安席。 孙悟空近前道:“我师徒都是吃素。先请师傅坐了左手素席,转下三席,分左右,我兄弟们好坐。” 太师喜道:“正是,正是。师徒即父子也,不可并肩。” 众女官连忙调了席面,西梁女王一一传杯,安了他弟兄三位。 孙悟空又与唐僧丢个眼色,教师父回礼。 唐三藏下来,却也擎玉杯,与西梁女王安席,那些文武官,朝上拜谢了皇恩,各依品从,分坐两边,才住了音乐请酒。 那猪八戒那管好歹,放开肚子,只情吃起,也不管甚么玉屑米饭、蒸饼、糖糕、蘑菇、香蕈、笋芽,木耳、黄花菜、石花菜、紫菜、蔓菁、芋头、萝卜、山药、黄精、一股脑噇了个罄尽,喝了五七杯酒。 口里嚷道:“看添换来!拿大觥来!再吃几觥,各人干事去。” 沙僧问道:“好筵席不吃,还要干甚事?” 猪八戒笑道:“古人云,造弓的造弓,造箭的造箭。我们如今招的招,嫁的嫁,取经的还去取经,走路的还去走路,莫只管贪杯误事,快早儿打发关文,正是将军不下马,各自奔前程。” 西梁女王闻说,即命取大杯来。近侍官连忙取几个鹦鹉杯、鸬鹚杓、金叵罗、银凿落、玻璃盏、水晶盆、蓬莱碗、琥珀锺,满斟玉液,连注琼浆,果然都各饮一巡。 唐三藏欠身而起,对西梁女王合掌道:“陛下,多蒙盛设,酒已彀了。请登宝殿,倒换关文,赶天早,送他三人出城罢。” 西梁女王依言,携着长老,散了筵宴,上金銮宝殿,即让唐三藏即位。 唐三藏道:“不可!不可!太师言过,明日天开黄道,贫僧才敢即位称孤。今日即印关文,打发他去也。” 西梁女王依言,仍坐了龙床,即取金交椅一张,放在龙床左手,请唐僧坐了,叫徒弟们拿上通关文牒来。 孙悟空便教沙僧解开包袱,取出关文,孙悟空将关文双手捧上。 那西梁女王细看一番,上有大唐皇帝宝印九颗,下有宝象国印,乌鸡国印,车迟国印。 西梁女王看罢,娇滴滴笑语道:“御弟哥哥又姓陈?” 唐三藏道:“俗家姓陈,法名玄奘。因我唐王圣恩认为御弟,赐姓我为唐也。” 西梁女王道:“关文上如何没有高徒之名?” 唐三藏道:“三个顽徒,不是我唐朝人物。” 西梁女王道:“既不是你唐朝人物,为何肯随你来?” 唐三藏道:“大的个徒弟,祖贯东胜神洲傲来国人氏;第二个乃西牛贺洲乌斯庄人氏;第三个乃流沙河人氏。他三人都因罪犯天条,南海观世音菩萨解脱他苦,秉善皈依,将功折罪,情愿保护我上西天取经。皆是途中收得,故此未注法名在牒。” 西梁女王道:“我与你添注法名,好么?” 唐三藏道:“但凭陛下尊意。” 西梁女王即令取笔砚来,浓磨香翰,饱润香毫,牒文之后,写上孙悟空、猪悟能、沙悟净三人名讳,却才取出御印,端端正正印了,又画个手字花押,传将下去。 孙悟空接了关碟,教沙僧包裹停当。 西梁女王又赐出碎金碎银一盘,下龙床递与孙悟空道:“你三人将此权为路费,早上西天。待汝等取经回来,寡人还有重谢。” 孙悟空笑道:“我们出家人,不受金银,途中自有乞化之处。” 西梁女王见他不受,又取出绫锦十匹,对孙悟空道:“汝等行色匆匆,裁制不及,将此路上做件衣服遮寒,” 孙悟空道:“出家人穿不得绫锦,自有护体布衣。” 西梁女王见他不受,教:“取御米三升,在路权为一饭。” 猪八戒听说个饭字,便就接了,捎在包袱之间。 孙悟空道:“兄弟,行李见今沉重,且倒有气力挑米?” 猪八戒笑道:“你那里知道,米好的是个日消货,只消一顿饭,就了帐也。”遂此合掌谢恩。 唐三藏道:“敢烦陛下相同贫僧送他三人出城,待我嘱付他们几句,教他好生西去,我却回来,与陛下永受荣华,无挂无牵,方可会鸾交凤友也。” 西梁女王不知是计,便传旨摆驾,与唐三藏并倚香肩,同登凤辇,出西城而去,满城中都盏添净水,炉降真香,一则看女王銮驾,二来看御弟男身。没老没小,尽是粉容娇面、绿鬓云鬟之辈。 不多时,大驾出城,到西关之处,孙悟空、猪八戒、沙僧、同心合意,结束整齐,径迎着銮舆,厉声高叫道:“女王不必远送,我等就此拜别。” 唐三藏慢下龙车,对西梁女王拱手道:“陛下请回,让贫僧取经去也。” 西梁女王闻言,大惊失色,扯住唐僧道:“御弟哥哥,我愿将一国之富,招你为夫,明日高登宝位,即位称君,我愿为君之后,喜筵通皆吃了,如何却又变卦?” 猪八戒听说,发起个风来,把嘴乱扭,耳朵乱摇,闯至驾前,嚷道:“我们和尚家和你这粉骷髅做甚夫妻!放我师父走路!” 那西梁女王见他那等撒泼弄丑,唬得魂飞魄散,跌入辇驾之中,沙僧却把唐三藏抢出人丛,伏侍上马。 只见那路旁闪出一个女子,喝道:“唐御弟,那里走!我和你耍风月儿去来!” 沙僧骂道:“贼辈无知!” 掣宝杖劈头就打,那女子弄阵旋风,呜的一声,把唐僧摄将去了,无影无踪,不知下落何处。 却说孙悟空与猪八戒正要使法定那些妇女,忽闻得风响处,沙僧嚷闹,急回头时,不见了唐僧。 孙悟空道:“是甚人将老和尚抢去了?” 沙僧道:“是一个女子,弄阵旋风,把师父摄了去也。” 孙悟空闻言,唿哨跳在云端里,用手搭凉篷,四下里观看,只见一阵灰尘,风滚滚,往西北上去了,急回头叫道:“兄弟们,快驾云同我赶老和尚去来!” 猪八戒与沙僧,即把行囊捎在马上,响一声,都跳在半空里去。 那西梁国君臣皆是女辈,眼见这番变动,倒也没什么波动,只是可惜没能留住唐三藏,诸女尽皆回城不提。 再说孙大圣兄弟三人腾空踏雾,望着那阵旋风,一直赶来,前至一座高山,只见灰尘息静,风头散了,更不知怪向何方。 兄弟三人按落云雾,找路寻访,忽见一壁厢,青石光明,却似个屏风模样。 三人牵着马转过石屏,石屏后有两扇石门,门上有六个大字,乃是“毒敌山琵琶洞”。 猪八戒无知,上前就使钉钯筑门,孙悟空急止住道:“兄弟莫忙,我们随旋风赶便赶到这里,寻了这会,方遇此门,又不知深浅如何。倘不是这个门儿,却不惹他见怪?你两个且牵了马,还转石屏前立等片时,待老孙进去打听打听,察个有无虚实,却好行事。” 沙僧听说,大喜道:“好!好!好!正是粗中有细,果然急处从宽。” 他二人牵马回头,孙大圣显个神通,捻着诀,念个咒语,摇身一变,变作蜜蜂儿,真个轻巧,只见翅薄随风软,腰轻映日纤。嘴甜曾觅蕊,尾利善降蟾。酿蜜功何浅,投衙礼自谦。如今施巧计,飞舞入门檐。 孙悟空自门瑕处钻将进去,飞过二层门里,只见正当中花亭子上端坐着一个女怪,左右列几个彩衣绣服、丫髻两揫的女童,都欢天喜地,正不知讲论甚么。 孙悟空轻轻的飞上去,钉在那花亭格子上,侧耳才听,又见两个总角蓬头女子,捧两盘热腾腾的面食,上亭来道:“奶奶,一盘是人肉馅的荤馍馍,一盘是邓沙馅的素馍馍。” 那女怪笑道:“小的们,搀出唐御弟来。” 几个彩衣绣服的女童,走向后房,把唐僧扶出。 唐三藏面黄唇白,眼红泪滴,孙悟空在暗中嗟叹道:“老和尚中毒了!” 那怪走下亭,露春葱十指纤纤,扯住长老道:“御弟宽心,我这里虽不是西梁女国的宫殿,不比富贵奢华,其实却也清闲自在,正好念佛看经。我与你做个道伴儿,真个是百岁和谐也。” 唐三藏不语,那怪道:“且休烦恼。我知你在女国中赴宴之时,不曾进得饮食。这里荤素面饭两盘,凭你受用些儿压惊。” 唐三藏沉思默想道:“我待不说话,不吃东西,此怪比那女王不同,女王还是人身,行动以礼;此怪乃是妖神,恐为加害,奈何?悟空他们,尚不知我困陷在于这里,倘或加害,却不枉丢性命?” 以心问心,无计所奈,只得强打精神,开口道:“荤的何如?素的何如?” 女怪道:“荤的是人肉馅馍馍,素的是邓沙馅馍馍。” 唐三藏道:“贫僧吃素。” 那怪笑道:“女童,看热茶来,与你家长爷爷吃素馍馍。” 一女童,果捧着香茶一盏,放在唐三藏面前。 那怪将一个素馍馍劈破,递与唐三藏,唐三藏将个荤馍馍囫囵递与女怪。 女怪笑道:“御弟,你怎么不劈破与我?” 唐三藏合掌道:“我出家人,不敢破荤。” 那女怪道:“你出家人不敢破荤,怎么前日在子母河边吃水高,今日又好吃邓沙馅?” 唐三藏道:“水高船去急,沙陷马行迟。” 孙悟空在格子眼听着两个言语相攀,恐怕老和尚乱了真性,忍不住,现了本相,掣铁棒喝道:“孽畜无礼!” 那女怪见了,口喷一道烟光,把花亭子罩住,教:“小的们,收了御弟!” 她却拿一柄三股钢叉,跳出亭门,骂道:“泼猴惫懒!怎么敢私入吾家,偷窥我容貌!不要走!吃老娘一叉!” 孙悟空使铁棒架住,且战且退。 二人打出洞外,猪八戒、沙僧,正在石屏前等候,忽见他两人争持,慌得猪八戒将白马牵过道:“沙僧,你只管看守行李马匹,等老猪去帮打帮打。” 猪八戒,双手举钯,赶上前叫道:“师兄靠后,让我打这泼贱!” 那怪见猪八戒来,他又使个手段,呼了一声,鼻中出火,口内生烟,把身子抖了一抖,三股叉飞舞冲迎。那女怪也不知有几只手,没头没脸的滚将来。 孙悟空与猪八戒,两边攻住,那怪道:“孙悟空,你好不识进退!我便认得你,你是不认得我。你那雷音寺里佛如来,也还怕我哩,量你这两个毛人,到得那里!都上来,一个个仔细看打!” 这一场怎见得好战,女怪威风长,猴王气概兴,天蓬元帅争功绩,乱举钉钯要显能。那一个手多叉紧烟光绕,这两个性急兵强雾气腾。女怪只因求配偶,男僧怎肯泄元精!阴阳不对相持斗,各逞雄才恨苦争。阴静养荣思动动,阳收息卫爱清清。致令两处无和睦,叉钯铁棒赌输赢。这个棒有力,钯更能,女怪钢叉丁对丁,毒敌山前三不让,琵琶洞外两无情。那一个喜得唐僧谐凤侣,这两个必随长老取真经。惊天动地来相战,只杀得日月无光星斗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