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我不曾有悔
他将徐弦月轻轻安置于临窗小榻,手足无措顺抚着她的肩背,思索着有什么法子能缓释她的痛楚。 眼下他的脑海混乱,一片拥堵,竟是寻不出一点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徐弦月拧蹙着细眉,极度痛苦呻吟着蜷缩成一团。 徐弦月死死攥拧着的,仿佛不是他的袍角,而是他的心。她满额汗水淋漓,闭着眼睛,疼得说不出一个字。 秦越川的心口宛如被片片切割,伴着疼痛和着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徐弦月的面颊之上: “月月……月月……”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目睹她痛苦,似乎要比亲身所历煎熬百倍万倍。 他无法代她承受,那便随她一同—— 秦越川再也无法忍受,“刷”得一声,拔出长剑,抬手便要朝手臂抹去。 徐弦月闻声吃力掀睫朝他看去。 见他手持利刃,似要挥砍己身,虚弱焦急地出声呵止:“秦……越川,你,你……做……什么……” 哪怕此时,不知哪里来的一点力气,竭力抬手想要阻止,纤长五指却也未及触到剑身便失力落了下来: “你别……添乱……”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再也施展不出半分力气,急得流出眼泪:“我现在……现在……求你,别这样……” 秦越川动作凝滞,悲苦看她,落下剑柄握进急忙握住那只垂落面前的素手,跪伏在榻前低泣:“我,没法子,月月,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令你减轻一点,既是如此,倒不如陪你一起痛,总也好过我这里心如穿刺。” “我也好疼,月月,怎么办,我要怎么办才好!” 秦越川泣不成声,握着她的五指心痛欲死。 这种痛,相较于彼时霜炽简直微不足道,于他而言,简直甚于凌迟! 徐弦月心里也很难过,忍受着躯体撕裂烧灼的焚心之苦,低喘着应声: “秦越川……你,你抱抱我……好不好。” “你抱抱我……许是,许是……我会……好……很多。” 秦越川闻声即刻坐在榻边,将剑刃随手丢在地上,慢慢小心地将她揽近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尽量让她舒服一些。 他紧紧环拥着徐弦月,垂头颤声问她:“有没有好一些。” 其实也没有太大分别。 徐弦月只是觉得他的双手被占用,便无法再做出那些自伤举动,目的达成的徐弦月有一丝丝欣悦,仍是仰面看着他,力弱道:“好……很多了。” 她的口中虽是这么说,可是秦越川却感觉得到,徐弦月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在他的怀中窝成一团,面颊血色近数退却,任他如何呼唤,徐弦月再无半句应答。 徐弦月只觉身躯内好像有一只野兽在到处奔窜,紧紧咬住某个部位,毫不留情猛烈撕扯,似要将她劈分成两半。 她弓着脊骨,额头抵靠着他的胸膛,胡乱挣扎推搡着他的身体,揪扯着他的衣襟,意识散乱地念着: “疼……” “娘亲……月月疼……” “爹爹……” 秦越川心如刀绞,痛到无法呼吸。 他扣按着她的后脑,躬身将她更紧更深地锁在怀中。 徐弦月的头埋于他的颈窝,双臂挥舞挣扎想要解脱禁锢,口中仍是不住闷闷喊着“疼”。 秦越川说不出让她“再忍一忍”的话,在她耳畔哽咽安抚道:“马上就好了,月月,马上就好了。” 她喊得愈加放纵,无所顾忌,撕心裂肺,每一声都如利刃一般狠狠洞穿秦越川的五脏六腑。 她唤着疼,唤着想要爹爹娘亲。 徐弦月感觉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渐渐地被撕分成两半,一半属于自己的身体,另一半却想要强取攻夺,鸠占鹊巢。 无论如何强行驱逐,那个不属于自己身体的声音,如魔音贯耳,一遍一遍,无止无休盘旋脑海,放肆又凄厉叫嚣嘶鸣: [既是我没有身体,那这具身体日后便是我的!!] 徐弦月痛苦难捱地强抑不住吟唤出声: “……出去。” 属于自己身体的那一部分,如月汐潮涌,一层又一层,一次又一次蓄力驱赶,冲击对抗: “出——去!!!!” “滚——出——去!!!!” 秦越川咬牙闭目,无声将她圈得更紧。 徐弦月突然凄厉尖锐的喊了一声,紧接着,脖颈后仰,整个身体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双臂垂落,没有知觉一般瘫软了下去。 再无声息。 秦越川极度惶恐将她脱离些许自己的怀抱,垂头无措看着怀中静静无息,额发衣襟浸透,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的徐弦月。 此刻的她软若无骨,又轻的没有一丝份量。像一捧拢在掌心的澹澹清水,细微晃动便有可能透过指缝流散逝去。 秦越川手掌小心承托着她的后脑,抖着嗓音轻唤着:“月月……月月?” 他不确定留下来的是哪个,他似乎也从未想过,若是留下的那个不是“徐弦月”,日后又该怎么办。 秦越川看着她,心弦绷到了极点,若是怀中之人稍有差错,他怕是难以承受,恐要随她一同而去。 好一会,徐弦月胸口缓缓有了起伏,呼吸虽然仍是细若,却是显而易见渐渐趋于平稳,眼睛还不曾睁开,口中轻轻,若有似无地呢唤了一句:“……秦越川。” 秦越川喜极而泣,连声开口:“我在,我在,月月。” 徐弦月的唇角勉力扬起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赢了……” 秦越川眼泪簌簌,以唇久久贴吻的她的眉心,掌心擦拭着徐弦月面庞的濡湿水露。 秦越川颤音低泣道: “是,月月赢了,月月很棒。” “结束了,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徐弦月细声应着:“嗯。” 忧极悦极,秦越川的泪水如何也止不住,大颗大颗涌出眼眶。 感受到温热湿意滑落脸庞,徐弦月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他,喃喃着: “我不是,同你说过了,你的眼睛不可流泪的……” “会有遗症的……” 徐弦月想抬手,摸摸他的眼睛,抹去他的泪水,怎奈浑身的力气还没有完全恢复,抬到一半的手臂又酸疼力竭软软落了下去。 秦越川心有所感,接住她中途垂落的素手,主动贴敷在自己的面颊,强忍泪意: “以后再也不会了。” “只要月月尽快好起来,以后再也不会了。” 徐弦月温温道:“我想呢。” “我还有志向不曾完成。” 她抚着他的红红眼尾:“来日有机会,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秦越川喉间胀痛,却不忍落空她的每一句回应,点了点头,声息不稳道: “好。只要月月好起来。” “无论哪里,我跟月月去。” 徐弦月笑得欣然,声音如云似雾,飘忽地渐渐低了下去: “我好困,秦越川。” “我想休息一下,从你走后我都不曾好好睡过一觉……” 秦越川下意识握紧她的手:“月月,再与我说说话,我——” “我——害怕。” 他的脸与她贴的极近,徐弦月只消稍稍抬头便可与他两额相触,她蹭了蹭他的前额,调笑着: “无所不能的容王殿下,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吗?” 秦越川哑声低颤:“我并非无所不能,我害怕……” 徐弦月小声安抚他:“我没有大碍了,只是觉得累了,歇息一下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秦越川不知怎么的,心里就是慌的厉害,他总有一种感觉,若是徐弦月此番闭上眼睛,恐是不会如寻常那般醒来。 他看着她渐渐阖拢的双眸,忽然道:“月月,我后悔了……” 徐弦月不明所以,强撑精神,慢眨着眼睫,疑惑看着他:“嗯?” “或许父皇说的是对的,我不该将你卷入此中,让你承受这些。” “若是,若是我与父皇一般,将你如母妃一般送离此处,许是……月月就不会如眼下这般,遭受苦厄……” 徐弦月微不可察摇了摇头,虚弱慢声道: “你还记得,我说过吗,没有人能替我决定我的人生,哪怕是爹爹。” “万事万物,我素来依从的,只有自己的本心。” “便是你将我驱逐远离,可我还是会隐匿身份,悄悄回到你的身侧的。” 徐弦月笑得唇如弯月,力弱之下隐有调侃:“是否如此,秦越川不该是清楚吗?” 她的头脑越发困顿,秦越川的面容于她的眼中越来越模糊: “我从不觉得这些是苦厄。” “相反,我很开心。” “于我的努力,秦越川不曾落得梦中前世那般的结局……” 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于最后的力气,低柔念了最后一句: “我做的所有选择,都不曾有悔……” 此后再无声音,唯有徐弦月轻渺若尘的吐息声,轻轻地,柔柔地萦绕在秦越川的耳畔。 秦越川听着她的一字一句,弯身环着怀中的闭目沉睡徐弦月,只将她拥得更紧,心碎欲绝,泣不成声,一遍又一遍呼唤着: “月月……” “月月……” 墨色渐染,天边的月亮冉冉升起。 而他的月亮,此刻,却好似碎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