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西略人的银狼啸月旗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连带着定兴卫的绛红金边靴,声势浩大,振聋发聩。沈月明极目眺望,发现敌军的帅旗下,悬挂着一物,看起来像是一个人,她顿时一个激灵,心提到了嗓子眼。 敌军渐行渐近,一具浑身是血,插满箭头的尸身映入她的眼帘,是燕靖。 沈月明睚眦欲裂,胸口发紧,嘴里隐有铁锈的味道。过了片刻,她才勉强压住心中翻滚的血腥之气,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沉声说道:“迎战”。 兵临城下,只有你死才能我活,两军交战必定全力以赴,隋熙命人将石块涂抹上清油,放入投石机中点燃后发射,威力巨大无比,敌人猝防不及,一时间伤亡无数,皮焦火烧。 一排排弓箭手整齐地出现在城墙头,锋利的箭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阵阵寒芒,“咻咻咻”,万箭齐发,杀入敌军阵营。西略地处苦寒之地,擅长地面的短兵相接,如今隔着高高的城墙,一时间无法近身肉搏,故而战力大打折扣。而定兴卫本是大显的士兵,行军布阵有不少雷同之处,但隋熙也深谙此道,采用有针对性的战术,不断地攻击其薄弱的地方,果然颇有成效。 双方对峙大半日,各有损伤,西略大将忽不都下令鸣金收兵,不多时,敌军便如同潮水般纷纷退去,偶有定兴卫的兵将回首仰望着高大的城池,眼里闪过一丝怅然,毕竟皆是大显的子民,却偏偏向自己的同胞举起了屠刀。 “你为何这样做?”,忽不都刚跨进营帐,便听见沈祺厉声质问,他不以为然地取下头盔,道:“不过是一具死尸而已,本帅也是为了给他们一个下马威,震慑敌手,毕竟死的是高权重的亲王”。 沈祺冷笑一声,道:“恰恰相反,燕靖是大显的铁血战将,在军中素有威望,你这般折辱于他,反倒是会激起士兵们的愤怒,更加同仇敌忾”,哀兵必胜的道理,这个蛮人怕是不懂。 果然,只见忽不都伸手抹了一下鼻尖,满不在乎地说道:“我们曲艿人从来都是刀里去,箭中来,谁的拳头硬谁说话算数,他们还不到两万兵马,哪似我等人多势众,气势如虹,先生实在是太过于谨慎小心了”。 真是人蠢不可救,沈祺暗自感叹,这般浅显的道理,这厮居然毫不在意。 “哦,对了”,忽不都大手一拍,道:“今日战场上,本将听见不少定兴卫的士兵说起,靳平城内守着大显皇帝的,正是护国侯沈月明”,别有深意地看了沈祺一眼,又道:“说起来,先生似乎跟她更有渊源,如此敌我对峙,不知本将还能相信先生几成?”。 西略的援军是沈祺一手促成的,当然要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方显得有诚意。而忽不都是曲艿皇太妃的心腹,便也知晓其中的缘由。 沈祺闻言,面色一僵,这孩子真是个死脑筋,他已经放出风去,围困燕同律是自个儿的盘算,就是让她有所顾忌,没想到月儿终究还是来了。她与燕同律自幼一起长大,而他们父女却多年未见,总归是生疏了些。但假以时日,终究是血浓于水,相信这孩子迟早还是会站在自己这一方,只是眼下,倒也不便与她相认,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 如今他们凭借着靳平城的地理位置和坚固的防御工事,与己方对抗,很显然是在等待援军的到来,而他现在必须要做的,则是速战速决。 想到这里,沈祺也不搭理他,另起话头,道:“将军,我昨晚夜观星象,加之当下正值秋忙,明日丑时三刻,正是天狗食月之象,届时北风起,会将云层往南面吹。而靳平城的防卫主要集中在南门,月华被食,北风正盛,必定会使城中陷入一片黑暗,甚至五步之内都伸手不见五指,正是我等入侵的最佳时机”。 夜阑人静,午夜正酣,四周漆黑一片。靳平城外,人头攒动,却又悄无声息地慢慢向城门靠过来,有些人取出铁鹰钩,猛力地向城墙抛去后,便开始接力往上爬。 忽然,城墙上出现了无数的火把,将士们纷纷抽出刀剑斩断绳索,“放”,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燃烧的火石不断投向城下,一排排弓箭手早已做好准备,箭在弦上,霎时万箭齐发,顿时大批敌军或是被烧伤,或是被射伤,又或是被烧伤,城外一片鬼哭狼嚎,哀嚎遍野。 隋熙点点头,钦佩道:“没想到侯爷年纪虽轻,但处事周全缜密远胜你我,竟事先推测出敌军会在今日夜袭,这才能够给他们迎头痛击,这是快哉”,毕竟能够提前算出天狗食月的时辰,又能准确算出敌军偷袭的计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秦南宇看向城墙上镇定自若的身影,一脸骄傲地说道:“这是自然,沈侯可是我朝最年轻的超一品军侯,经历了大小百余场战役,从无败绩”。 远处督战的忽不都看着这样的情形,气得直咬牙,冲着沈祺吼道:“都是你生的好女儿,害得我军损失惨重”,沈祺一脸头痛地望着他,道:“定兴卫同样也损失惨重,战场之上,刀剑无眼,本就是成王败寇,将军与其在这里说闲话,还不如亲自上阵来得干脆”。 “呸”,忽不都啐了一口,道:“西略的事,就不劳先生操心了。若是你肯出面劝降,或许咱们也不用这般劳师动众。先生乃饱学之士,不战而屈人之兵的道理,不会不知道吧”。 沈祺苦笑地摇了摇头,望向靳平城头高高飘扬的“沈”字大旗,心里颇有几分欣慰,又有几分意难平,他和阿雪的女儿不仅平安长大,而且还承袭了沈家人的聪慧和谋略,果敢与坚韧,若非大显的狗皇帝害了他的兄弟,他的妻子,他的父亲,原本此刻应该是他安享天伦之乐的时候,所以,燕同律必须要死……。 想到这里,他厉声命令道:“即刻增派人手,务必在天亮之前,攻下靳平城”。 “报,侯爷,敌军加大了攻势,目前兵力已经三倍于我军,南门已危在旦夕”,守城士兵匆匆来报,沈月明秀眉紧颦,看来敌军是想速战速决,出城之时,裴皇后已经亲自下诏,命叶帅的平东卫从安永道赶来支援。 如今已是围城的第三日,就算中途遭遇敌人的阻击,但她相信以叶帅的手腕和能力,应该不难,想必援军已近在咫尺,显然敌军也想尽快结束这场战役。 只是,最要紧的是眼下务必护得陛下周全,如今南门战事吃紧,双方兵力悬殊,又鏖战多时,已是精疲力尽,恐怕支撑不了多久,现在必须掩护陛下马上撤出城外。 秦南宇似乎看懂了她心中所想,开口道:“侯爷,你先带着陛下从北门离开,我表兄对这一带的地形很是熟稔,让他带路,兴许能有一线生机”。 “可是,你”,沈月明为难道,从初次见面的纨绔子弟,到如今的热血男儿,她很清楚地看到了秦南宇的努力和蜕变,他将来会是一位优秀的将军,若是折戟沉沙在这里,于己,她实在不忍心,于公,含章大长公主之孙,定西大将军之子,身份何等尊贵,她也无法向皇室宗亲交代。 “侯爷毋需担忧,末将亦是大显的将军,如今护卫的又是我大显的陛下。况且成败尚未可知,末将相信侯爷一定能援救我等脱险”,秦南宇朗声说道,“如今敌军正在休整,以待发起新一轮的进攻,眼下正是极好的时机,侯爷赶紧护着陛下先走”。 隋熙带着一队亲卫,半拖半拽地把掩护着广陵帝和沈月明往外突围,北门敌人相对较少,而且地势以丘陵为主,容易躲避搜查。只是,沈祺是何等精明之人,在发起总攻之前,早已加派了北门的护卫,所以他们甫一出门,便陷入了包围圈。 据秦南宇很多年后再回忆,那晚整个靳平城的石头都几乎被染得鲜红,多亏沈侯提前做了敌军偷袭的准备,再加上不要命的打法,有好几次都快坚持不下去了,都是侯爷身先士卒,冲杀在前,哪怕浑身是伤,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剑,将广陵帝牢牢地护在身后。 所幸的是,敌军大多集中在南门,突围的将士主要以沈月明带来的私兵为主,战力极强,虽然兵力有所悬殊,但拼死一搏之下,双方勉强战为平手。 忽然,广陵帝脚下一软,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栽倒在地,沈月明大急,急忙飞身去救,这几日的厮杀和逃亡,使得陛下的身子越发虚弱,再这样下去,就算等来了叶帅的援军,恐怕也……。 “咻”,寒芒破空而来,森冷的箭头闪烁着可怖的蓝光,一看便知是剧毒,沈月明刚堪堪接住广陵帝,哪里来得及转身躲避,眼前突然闪过一道淡青色的身影,挡在她的身前,只听见“哧”的一声,长箭入肉的声音,那人直接摔倒在地上。 沈月明定睛一看,来人竟是皇太后沈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