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静静地坐在一棵树下,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沈月明轻步走了过去,低声说道:“那个,李大哥,我”,因为顾嫣然的缘故,两人自幼便相识,记忆中的李瑞,总是一脸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样子,他英姿不凡,朝气蓬勃,是剑南卫中不可多得的青年将领。 可是眼前这人,身形瘦削,形容枯槁,脸色苍白几近透明,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不止,毕竟突遭大难,父母意外双亡,岳家满门被诛,爱妻失踪,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放在谁身上都受不了。沈月明想起顾嫣然,心中难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李瑞突然抬头,看着她,冷冷地说道:“沈侯如今风光正盛,陛下跟前的大红人,如今前来,是有什么要提点末将的吗?”。 李胜文死后,李瑞以世子身份袭爵,并执掌剑南卫,也是二品武侯的身份,如今他自称末将,不仅有生分之意,同时也表明自己无意高攀,拒绝往来,沈月明听在耳里,心中自是明白。 虽说忠勇侯夫人罪孽深重,但忠勇侯父子却着实无辜,李瑞如今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样的结局,她其实是有责任的。若不是她引出李夫人,也不会导致后面事情的发生。可是,李家的确辜负了嫣然姐姐,害死了顾伯伯,顾氏满门被灭,正所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她并不曾后悔过。 整件事中,最可惜的是李瑞,他失去了心爱的妻子,失去了骨肉双亲,这便是沈月明心中对他怀有愧疚的原因。 “你走吧”,李瑞看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又道:“你我之间已无话可说,沈侯如日中天,区区末将,怎担得起沈侯的一句李大哥?”,他心中终究还是恨了她,清亮的眸子愈发黑沉,失去了原本的鲜活……。 慈宁宫的白瓷盂中,数条颜色鲜红的锦鲤,正逐莲嬉戏,鱼鳞光亮艳丽,红白相映成趣,碧波荡漾,煞是好看。 皇太后将最后一把鱼食洒下,接过云秋递过来的手帕,轻轻擦了擦手,言道:“云秋,去请陛下过来,哀家有一桩事情想跟他商量”。 皇帝刚下早朝,听闻皇太后召见,连朝服都没有来得及换,就赶紧过来了。“来,尝尝这桂花糕,云秋亲手做的”,孝安帝笑着拿起一块,放入嘴中,赞许道:“云秋的手艺还跟当年一样,连御膳房都比不上”,皇太后呵呵一笑,言道:“所以,哀家这几十年来都离不开她,是个贴心妥当的人儿”。 孝安帝闻言,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不就是他当年想立云秋为妃,这个女人百般阻挠,如今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这样不依不饶的,真是个该死的老虔婆。 心里腹诽不已,脸上却不显,反而绽放出可亲的笑容,道:“母后,找儿臣来,不知所为何事?”,皇太后笑笑,“你素日里朝政劳累,有些事情顾不上。眼见孩子们已逐渐成年,律儿年满十六岁,稳重端方,品格贵重,哀家喜欢得紧,是该给他说一门亲事的时候了”。 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皇太后又说道:“还有,靖儿那孩子的正妃,已经去世多年,这孩子过得也不容易,数年如一日地在边境待着,身边儿连个照顾他的女人都没有,梅妃又缠绵病榻多年,精力也顾不上,如今他刚好回京,索性这次,陛下一并也给他指个正妃,可好?”。 “还是母后想得周到,儿子忙于朝政,竟疏忽了孩子们的婚事”,孝安帝一脸惭愧地说道,“这后宫之事,儿子一向交给芸皇贵妃打理,回头我让她来给您打个下手,还请母后多费费心,给这两个孩子掌掌眼,也是他们的福分”。 皇帝说话自然是算数的,芸皇贵妃接到为皇子们选妃的旨意,当下也不含糊,立刻筛选京中的适龄女子,不到十日,便命人抬着两箱画卷入了慈宁宫。 婆媳俩一边看,一边评价,“母后,您来瞧瞧这张如何?”,芸皇贵妃将手中的仕女图递了过去,画中女子短衣袄裙,容色清雅,端庄秀丽,一副大家闺秀的样子,她继续说道:“这是裴寂,裴阁老的嫡长孙女,自幼聪慧,颇有才识,臣妾想将她许给律儿为正妃,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皇太后看了看,微微点头,言道:“嗯,是个不错的孩子”,沈岚笑着应了,又从桌上拿起另一幅画卷,说道:“这是御史中丞杨文选的嫡幼女,文官家的女子,识文断字,娴静文雅,尤其一手好字,甚是了得,就将她许配给毅王,母后您看如何?”。 大显自开朝以来,武将世家的门第婚姻,通常是由皇家赐下的,一般以文官为主。原因无他,无外乎是怕军权集中,裙带独揽。 燕靖常年征战在外,军中威望颇高,又有皇子的身份,若是娶了武将家的闺女,只怕将来会对燕同律的帝位有影响,毕竟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大家都懂的。 当年,孝安帝的龙椅还未坐得像现在这般安稳,护国侯嫡亲的妹子沈岚入宫,便是代表着沈家这个超级军事门阀,向皇室低头,隐含了臣服之意。 “你执掌后宫多年,行事素来稳妥,此番人选甚是不错,你费心了”,皇太后幽幽地说道,“只是”,她微微皱起眉头,芸皇贵妃连忙问道:“母后,有什么不妥吗?”。 皇太后轻笑道:“裴修那老儿,向来修身自爱,品行高洁,他膝下教养长大的孩子,自然不差,裴寂是个好孩子。只是,这杨文选家的,似乎还需商榷一二”,芸皇贵妃眼里闪过一道暗芒,脸上却愈发恭谨,道,“臣妾第一次操办这样的事情,若有什么思虑不周的地方,还望母后提点”。 “皇贵妃领着六宫事务,诸事繁杂,向来操劳,有些事情难免会疏忽,今天哀家倚老卖老,便说上几句。这杨文选家的是嫡幼女,杨夫人三十岁才生下她,自是百般疼爱。平素喜爱舞文弄墨,吟唱春花秋月之词,靖儿常年在外戍边,又是行伍出身,粗糙惯了,这一静一动的,皇贵妃可曾想过,他们将来如何相处?”,皇太后笑容满面地看着她问道。 燕靖本是武将出身,经年征战,性格豪迈疏朗,放荡不羁。而杨家的女儿排行最末,自幼受尽宠爱,性子难免骄纵些,不用别人照顾,就谢天谢地了,想让她做个贤惠体贴的妻子,照顾燕靖的一应生活起居,怕是不能,况且两人一个喜文,一个爱武,毫无共同语言,恐怕将来成亲后,多半会成为怨偶,耽误了彼此。 芸皇贵妃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她说的意思,眼见自己的私心被皇太后戳破,当断则断,立刻说道:“还是母后细心,臣妾确实疏忽了,明日即刻重新遴选,保证给毅王殿下挑个满意的媳妇儿”。 “殿下,方才颜女官来传话,说是皇贵妃娘娘已将正妃的人选呈报给了陛下和太后娘娘,两位主子都很是满意,不日便将拟旨下聘了”,田心公公低声言道。 他自幼看着燕同律长大,知道他性子自幼清冷,对女子从来不假颜色,唯独对沈月明很是维护。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护国侯府,虽说嘴巴恶毒了些,其实却事事护她周全,不过两人本来就是甥舅关系,倒也没什么打紧的。 燕同律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没有说话,田心公公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言道:“听说正妃的人选是裴修,裴阁老的嫡长孙女,自幼在阁老身边长大,知书达理,贤良淑德,能够入得了主子们的眼,想来定是个不错的”。 “备马,本王要进宫”,燕同律思虑半晌,眉目微动,仿佛下定了决心,站起身来说道,田心公公闻言,心头猛然一跳,忍不住说道:“殿下,这事儿已经过了明旨,您就别……”,话音未落,眼前一花,哪里还有燕同律的影子。 冬末春初至的季节,早晚极凉,燕同律已经跪在青荇宫外两个时辰了,他嘴唇微微发白,朱红色的皇子服被寒气浸得有了几分湿意。 颜敏看了看门外,咬咬牙走过来,言道:“娘娘,夜里寒气太重,殿下才大病初愈,可别冻坏了身子,还是快些让他进来吧”。 几个时辰前,信王殿下一脸阴沉地走了进来,屏退下人后,也不知说了什么,母子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颜敏在青荇宫服侍多年,从未见过信王如此大发雷霆,连素来性子温和的皇贵妃也被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摔倒在地。 沈岚看着门外的儿子,脸上神色莫辨,这孩子今日进宫竟是来拒婚的,他知不知道,自己费了多大的心血,才促成了这门婚事。 燕同律咬紧牙关,强忍寒颤,前几日他刚得了一场风寒,身子的确有些吃不消。正摇摇欲坠间,一双精巧的绣花鞋出现在眼前,他抬起头,毫无意外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只是以前慈爱的容颜,现在被一片铁青色的狰狞取代,平日里温顺谦恭的母妃,眼角处竟有几分凌厉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