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瞧见秦南宇一脸得意地跑了过来,手中还拿着谕令,原来他特意进宫求了陛下,恩准与护国侯一同出行。他是世家子弟,又是皇亲,弱冠礼之后便领了殿前行走的差事,虽说是个四品官,但没有实权,说白了就是祖荫之位。 自从秦南宇遇到沈月明后,性子大变,不仅好学上进,而且身子骨也健壮不少,这次听说儿子想跟着一同前往东煌,杨大将军当即举双手赞成,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宫求得旨意。 秦南宇虽是纨绔子弟出身,但靳平城一战,他表现得颇为骁勇,险些葬身沙场,不愧是将门虎子。再者他与东煌女帝沾亲带故,若有礼数不周全之处,想来女帝念着血脉亲情,也会宽宥一二,沈月明犹豫片刻,便答应下来了。 除秦南宇之外,吟风姑姑和碧鸢自然是要跟着的,随行人员中,除了护国侯府的侍卫外,还有旧将黄疆和袁真。 黄疆曾跟随沈月明击退北陵的进犯,且性子稳重端方,是以这次也特调过来。而袁真原本是商贾出身,因年幼时家道中落,无力经营下去,再加上他性情疏阔,索性便弃商从军。沈月明看中他圆滑精明的性子,待人接物滴水不漏,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 “侯爷,末将接到塘报,说御政王已经动身了,估摸着这两日便能抵达云苍城”,黄疆来报,沈月明闻言,点点头,道:“大家今日舟车劳顿,都乏了,咱们先去驿馆休憩,袁真,烦劳你先去打点一下”。 袁真应了一声,快步离去。沈月明见碧鸢入城后便左顾右盼,颇有几分兴奋之意,又素知她性子跳脱活泼,这云苍城虽是东煌的帝都,但大家都不曾来过,自然有几分趣味,就连一向稳重的吟风姑姑脸上都露出些许笑容,沈月明便笑着开口说道:“也罢,咱们先去逛逛,瞧瞧这颗东都的明珠”。 话还没说完,碧鸢欢呼了一声,便跑得没影了,看得沈月明直摇头。秦南宇也是个爱凑热闹的主儿,自是随同左右,活像一只窜天猴,更是绝口不提要去驿馆歇息的事情,看得吟风姑姑暗自好笑。 云苍城宽大整洁,呈长条状分布,东西窄,南北宽,故而横向街道居多,纵向仅有三条主干道,其中中间的那条叫鹏举大道,东煌崇尚天上的飞禽,是以将城中最重要的街道以鹏为标记,取自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之意。 几人正在鹏举大道闲逛,这里店铺林立,且装潢皆气度不凡,能够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人,非富即贵,自然风雅别致很多,是以逛了几家下来,大家都买了不少东西,颇为满意。 “喂,我说姓厉的,别仗着自己马上就要成为陛下的王夫了,就敢拿这些陈年旧货来糊弄老子,告诉你,我们苏家也不是吃素的”,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整条街祥和文静的气氛。 沈月明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打扮得像只花孔雀,身穿五彩衣的男子,双手叉腰站在一家药店的门口,大声说道。 四周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纷纷涌了过来,她听见有人低声说道:“这厉家怎么惹上这么个霸王,很快就有好戏看了”。沈月明状似无意地凑了过去,问道:“这位小哥,此人是谁?看着来头不小”。 那人看了沈月明一眼,见她长得唇红齿白,容貌俊俏,不由心生好感,提醒道:“这是枢密相苏大人家的嫡公子,叫苏禄章。这苏家三代高居相位,在咱们东煌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是”,他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周围,见无人留意,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只是这位苏公子的风评不太好,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不过他出身高贵,寻常人家只得忍气吞声”,又看了沈月明几眼,道:“这位小哥,你这般容貌若是被他瞧见,怕是要惹下祸事的,还是赶紧离开吧”,难不成这还是一位男女通吃的主儿,沈月明不由脑中恶补道。 只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又毕竟初来乍到,况且此行目的只是获取青繁缕,未免节外生枝,沈月明便招呼众人离开。 来到驿馆,袁真果然将一切打点妥当,安排好厢房,用过餐后,沈月明见他有些欲言又止,问道:“老袁,你可有事?”。 袁真摸了摸后脑勺,呵呵地笑了两声,道:“侯爷,方才末将在此打点,听到了一些趣闻,着实有趣,您要不要听听?权当是笑话儿”。 以袁真的性子,当然不会是讲笑话,沈月明知他定有深意,便笑道:“说来听听吧,这茶余饭后的,也是个消遣”。 “侯爷,你可知这次女帝大婚的王夫是哪家?”,袁真问道,沈月明点点头,打着恭贺新婚的旗号前来,自然还是要做点功课的。“听说,今儿下午,有人在厉家药铺闹事?”,他又问道。袁真来了驿馆打点,下午并不在场,这个听说,多半是来自碧鸢那个小丫头。 搓了搓手,袁真有些神秘地说道:“侯爷有所不知,这位苏公子曾向女帝提亲,却被婉拒。谁知,女帝转眼便指了厉澜之为自个儿的王夫,可把他气坏了,所以隔三差五地便要去厉家闹一出。只是他闹归闹,好歹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便由着他去了”。 说起这件事,沈月明微微皱了皱眉。按照常理来说,女帝择夫,为巩固朝堂关系,应该选择显贵的世家子弟,可她不惜得罪苏家,却偏偏选了世代经商的厉家,颇有几分说不过去。 “还有更离奇的,这厉澜之居然是个药罐子,一年之中竟有大半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不仅如此,他还是个瞎子,只是听说前两年才瞎的”,袁真又道。沈月明闻言,有些诧异。“这厉澜之乃厉家的家主,据说此人聪慧绝伦,心思缜密。当初厉家老家主突然病重,又恰逢厉家的生意出现危机,在这内外交困之际,他破世而出,一介书生,又是个病秧子,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他,可他偏偏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便逆风翻盘,将危机化为无形。只可惜,两年前突然瞎了”,听到这里,她心中微叹,此人怕是不简单。 “又过了半年,老家主病逝,厉澜之正式接管厉家,到如今也不过才三年多的时间,便将生意版图扩大到三倍不止,北至雍城,南到樊郡,西到文华,再到渭城,都有厉家的店铺,可以说有人生活的地方,就有厉家的货品”,袁真不由赞叹道,语气中竟带了几分敬畏,他是商家出身,自然知道这般庞大的生意绝非寻常人等能够掌控的,心中难免有所忌惮此人的手腕。 沈月明想起下午见到的苏禄章,除了有个枢密相的父亲之外,他比起厉澜之来说,简直云泥之别,难怪女帝看不上他。 袁真的这番话是在告诉她,厉澜之虽患有顽疾,但其心智和手腕的确不同凡响,沈月明的心中隐隐冒出一个念头。 “最近御政王可好?”,她突然出声问道。 袁真闻言,面色一僵,知瞒不过她,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抱拳道:“侯爷别误会,末将虽与王爷有旧,但却从未做过任何背叛您的事情”。当初,御政王早料到会有今日,便早早地告诉他,若是沈侯爷有了怀疑,一定要据实相告,绝不可有半分欺瞒。 沈月明双手负于身后,嘴唇紧抿,想起第一次见到袁真,是在抗击北陵入侵的时候,彼时爷爷刚刚阵亡,前线已无领兵之帅,她心中悲愤,殿前请命,虽勉强挣下领兵之权,只可惜当时伤亡惨重,朝廷几乎无兵可派。除了从淮阳卫和凉州卫抽调了三万人,先帝只得从地方卫戍部队征调了人马,其中就有袁真。 当时袁真的表现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仅调度得当,思虑周全,尤其是战时的沉稳与睿智,绝不似一个普通的寒门兵将。为稳妥起见,沈月明还曾派出莲光楼前往查探,可惜无果,这件事情让她心惊,能够让莲光楼跟丢了线索,绝非普通人能够办到。 不过所幸的是,正如袁真所讲,他的确从未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再加上他行事妥当周全,沈月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过去了,只是却开始暗中留意,终于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中,发现了端倪,竟是与萧简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今日一试,他果然供认不讳。 “末将乃昔日御史大夫袁繁希的族弟,虽是同宗,但往来不多。末将的先祖世代经营丝绸,生活富庶,是以末将自幼上私塾,读书认字。少年时起,祖父便教授末将经营之道。可惜好景不长,十三岁那年,张云疆大人被先帝问罪,末将族兄看在师门遭难的份上,拼死力谏,竟被一同问罪,株连九族。彼时家中被仇家趁机构陷,长辈入狱,含冤而死。当时末将因为年龄尚幼,又非谋逆大罪,便被单独关押在一处。后来有一天,御政王将末将救了出来,妥善安置,末将便从此追随王爷”,沈月明一脸平静地听完袁真的讲述。 袁真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又道:“后来,御政王替张云疆大人翻案,又为我族兄平反,使得忠骨入土为安,所以……”。 “所以,是御政王救了你,还为袁家脱了罪,你这是还恩于他?”,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