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茂猜测着原因,步学子这时候出城,恐怕是尉蓁家跟步家通气了。算了,别惹伤心人更伤心,尉茂问:“你要是想和窈同门当面告别,咱们就请一堂课的假,我陪你去崔学馆找她。” 尉蓁瘪着嘴点头。 尉茂继续安慰:“等步延桢回城,我帮你和他解释。” 尉蓁再点头,拿出一个雕花木盒。“茂同门,还得劳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他。” “我不好随便传递私物,你得让我知道是什么?” “是个香……”尉蓁打开木盒,傻眼了,空的?! 里面除了隔垫作用的双层白色织锦,其余什么都没有! “哎?”她慌忙翻书囊,可是没有掉到书囊里。“我记得很清楚,我把香囊放到木盒里了,怎么能没有呢?” 肯定被你父母收走了呗。尉茂说:“把盒子给我,对步延桢来说,只要是你送他的,盒子或香囊都是一样的。” 令尉蓁遗憾、尉茂更遗憾的是,他们不必告假去崔学馆了,第一堂课下,尉蓁阿父就派人来把尉蓁接走了。 年少都道分别是寻常,可是有些际遇,一次错过将是终生。 崔学馆,训义学舍。 今天学的新诗,是《秦风》篇的最后一首《权舆》。 “於我乎,夏屋渠渠。今也每食无余。于嗟乎,不承权舆。” “於我乎,每食四簋。今也每食不饱。于嗟乎,不承权舆。” 这首诗很短,只有两章,且诗序与诗句的释义一致,旨在讽刺秦康公对待贤臣,没有承继先君秦穆公礼待之仪。 诗句释义非常简单明了,此诗需要掌握的重点,在于秦穆公时期的鼎盛,到秦康公时期的衰落,发生过哪些历史中有名的事件。了解这些历史背景和名人经历,才能感同身受“不承权舆”这句结尾的嗟叹失落。 诗意里细致描写秦康公无能,导致贤者的待遇是如何大不如前的。但今人读古诗,需要多方向思考,贤者旧臣抱怨礼食四簋都不复往日,可这些重臣不一样没做到先君时期该有的辅国之能吗? 下课之前,郭夫子做总结:“贵族的没落,从来不是单方面的,自身需强,才能令国兴盛,获得国君的重视。我们个人荣辱也是一样,自身需强,才能被人真正从心中尊重,只靠先辈的功勋和财富耀武扬威,能炫耀多久呢?” 尔朱荣一上午听得昏昏欲睡,倒是郭夫子最后一句话,让他沉浸于思考。他在秀容川恣意生活,自由惯了,来到平城后,却得时刻看人脸色,这说明秀容川之外的地方,没人敬他是契胡族的少主。 尔朱荣不怕和人打架,输了被揍都无所谓,可是他痛恨别人在背后议论契胡族是“逆胡”,是依附鲜卑的劣等族民!哼,夫子说得对,谁强谁劣,全凭将来谁自身强大,而不是比谁的祖辈更厉害。他将来一定要自己厉害,让现在高高在上的权贵,全俯在他尔朱荣的脚下瑟瑟发抖! 训义学舍有庖厨,中午学子几乎都不走,庖厨烹好了食物把饭食一一送进学舍,这样学子们就可以挤出不少时间,把上午讲的功课巩固得更深。 尉窈写着详细的笔记,不多会儿,尔朱荣坐到她书案一侧,小声夸赞:“你写的字真好看。” 尉窈也小声问他:“你现在认的字多么,有一百个了么?” 尔朱荣点头。 “刚开始学认字时都难,今天多会两个字,明天多会三个,慢慢就好了,但是每次学的新诗,必须要背过。”尉窈把握好同门分寸,浅劝即止。 学舍最后面,尔朱买题埋头整理笔记,偶尔瞧瞧少主在干什么。他每次写完笔记,习惯找崔尚或郭蕴的笔记与自己的核对,没想到今天不同,崔尚、郭蕴这些优异学子,竟然都主动找尉窈核对笔记。 可见诗章魁首名实相符!这可太好了,少主既能跟着赵猛士学武,又能跟着尉窈女郎学文,呆会儿回去后,他要继续叮咛少主,一定得和尉窈女郎和睦相处。 此时东城的竹笈街,尉茂来到盈居书坊。 掌柜把儒生“岛夷无根”的新志怪故事给他,这次尉茂没急着看,而是问包裹这两卷书册的缥囊:“我记得此纹样是咱们书坊独有的?” “是。” “这两卷故事送来时就包着此纹样的缥囊,还是送来后你套上的?” 掌柜明白话中意思了,回道:“前次对方送故事来的时候,正好赶上绣奴把缥囊送来书坊,我为了做好长久买卖,就送了对方一盒缥囊,一盒有十件。郎君手上的,便是十件其中的。郎君看,咱们的缥囊绣纹细看其实各有标记,我给岛夷儒生的十件,在此片花瓣位置,都多一圈粉红色蚕丝线。” 尉茂再问:“今次送故事的人,又全和之前的不一样?” “对,这次来的是位女娘,戴顶草笠,年纪大概……不到三十岁?说不好,她面色挺黑,笠檐低,还用面巾挡着嘴。” 掌柜以为尉茂是随口问问,可是尉茂上去二楼,拿下顶竹笠来,往墙上比个高度,问:“那位女娘大概这么高?” 掌柜回想一下:“是。郎君怎么知道?” 尉茂比的高度,正是师母赵芷身高加笠顶的大体高度,再联想从尉夫子学屋里看到的缥囊,并且当时他还闻见很熟悉的松烟墨气息。不同的松烟墨坊,配料不同,尉茂家制的墨里,加了特殊草药,尉茂闻久了,一嗅就能分辨出来。 因此“岛夷无根”是谁,他心里已有数了。 是窈同门的父亲! 从昨天下午闷闷不乐到现在的尉茂心花怒放。这种买卖,尉夫子不找别的书坊,偏找盈居书坊,可见尉夫子表面上对他不理不睬的,实则信任他。 尉茂立即吩咐掌柜:“不管官府还是什么人问起‘岛夷无根’的来历,都不许说任何有用的线索。” “郎君放心,我等都明白。” “一旦有人问,立即告知我!” 尉茂能体谅尉夫子写这种故事是生活所迫,定是为了将来去洛阳定居积攒财赀,既然能确定窈同门一家去洛阳,那他真得提前筹划了。 尉茂回到二楼书房。 他计算着时间,早前写给二位兄长的信,应该收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