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善于理解,有人失去了理解。 赵修睁开眼,眼里充斥的是初来人世的懵懂。“我是谁?我在哪?” 糟蛋了!苟主簿示意两边府兵看住赵侍从,他慌慌张张出来屋。 元刺史在门外,示意主簿不必讲,赵修的话他已经听见了。官、吏搭配久了,走路姿态都一样,一前一后背着手、微驼背,走到院墙底下。 主簿愁道:“咋整?这是打傻了呀。” 元志恼得想撞墙:“这厮昨天多耐打!皮厚的,棍棒落他背上,动静比砸野猪响,那都没事儿!再说了,在场的府兵都证明赵将军只砸了赵修一棍,砸的是背,怎么能把脑子震傻?” 主簿翻眼望天,心想:看你急赤白脸的,我又没说追究赵芷失手之罪。 元志顺对方视线往墙上瞧,啥都没瞧见。 苟主簿:“我想法是……” 元志:“按你想法来吧,我还得去应付廷尉署那帮人,让他们来帮着查陈年旧案,旧案没给我结,又查出新的来了,这不狗拿……” “嗯?” 赵修突然暴躁,声音嚎穿房顶:“你们是谁?我是谁?啊——你们是谁?我到底是谁?” 元志赶紧催促主簿回去,急忙中不忘叮嘱:“看好他,别让他跑出这个院。唉!” 元刺史去牢狱前,先来演武场的武器库,赵芷还躲在这等消息呢。元志见她摸着一把大弓,似在怀念什么的样子,他的心瞬间软了。将军嫁为寻常妇,唉,最不甘的是他的心哪! “那个……赵侍从没事,你回家吧。喜欢这弓就拿走。” 赵芷放回去:“如今弓对我来说,比不上能劈木柴的斧,还是留给勇士用吧。元刺史,告辞。” 赵芷走路如风,从城北回东四坊仅用小半个时辰。 尉茂顶着太阳等候在巷子口,看见赵芷,立即行礼:“师母,永宁寺今天施瓜果,我领到一些,可鲜了。” “我夫君不教你,你不必称我师母。” “赵姨。” “叫我师母吧。” “师母,我等了一会儿了,能去你家喝口水么?” “你顺这条道往那边拐,水井就在那,井边有桶有舀子。” “我从小不能喝生水。” “我家灶坏了,你跟着我去,也得喝生水。” “师母,我今日来其实是有件事想让你帮着出个主意。” “啥?”赵芷掏耳朵,“不行,耳朵晒得听不见了,尉茂是吧,你快回去吧,瓜果也拿回去,我从小不能吃这些东西。” “师……” 赵芷握拳,青筋虬耸。 尉茂知趣闭嘴,行礼,牵着马离去,一边思索:不行,还得先讨好尉夫子,至少尉夫子揍人不疼,再有就是赶紧寄信给二位兄长,旁敲侧击自家交好的哪位长辈没子嗣,这位长辈官职不能高,家境还不能太富。 远在洛阳的员外散骑侍郎尉庆宾捶一下胸膛,今天怎么回事,总上不来气呢。 宗隐、源翼、冯行三少年吃过午饭后,离开了崔族学子的队伍,他们仨要自己游历去,定下的目的地是沃野镇。 与此同时,沃野镇的镇将于劲“得到”一紧要情报,快马加鞭亲往平城,要与元刺史商议此情报的真伪。 下午,乌云出现于天际,起风了。 崔学馆的几骑武士匆匆赶来田郊,他们是奉馆长之命,把崔致带回学馆。雨下起来时,尉窈从尚同门那知晓崔致着急返回平城的原因。 崔致一直跟着族里一老者学习《尔雅》,老翁病了一小段时间,哪知道小病不愈,短短三天病入膏肓。师徒一场,馆长让崔致回去送别老人。 城门关闭前,崔致进城,等到了崔翁的住处,少年简直不敢认被褥里的枯身,是前几天还叮嘱他学业、银发倜傥的儒翁。 屋里只有崔馆长、侍童峨峋陪着。 “翁?”崔致坐到近前,把崔翁没有光泽的乱发轻轻捋到两鬓,少年哽咽轻唤,“翁,我是阿致,你身体难受成这样,怎么不和我说呀?早知道我就不出远门了。” “阿致,”崔翁眼半睁开,“你,这么快,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翁,我喂你喝药吧?” “致,我趁精神好些,想和你说……” 崔馆长坐过来,打断话语:“翁,崔致是少辈中的佼佼者,这些年幸亏你用心教导,关于前程的嘱咐,你尽可和崔致说。” “呵。”正话反听,崔翁回光返照的一股精神气,就此作罢。 他仰正身体,不再看任何人,轻轻自语,似与虚无对话:“我,有负你,恩情。我,找了几十年,仍得带着遗憾……还是,带着遗憾……” 崔馆长为其盖好被子,泪水浮于眼睫宽慰:“没有遗憾。翁,没有遗憾。” 崔翁眼中重现光亮:“你,说什么?” “有些事,该知者已知,只是不敢让你知道。”崔馆长在老人耳畔悄言。 “啊——”崔翁喉咙间一响,脸上似哭似笑,他的嘴唇努力一张一合:“几十年,我这么辛苦,自以为隐秘,却原来,活成你们眼里的……疯魔。” 崔致什么都听不清,他刚要趴过去,被馆长挡住。“让翁好好走吧。” 崔致回城这一路穿着蓑衣,还是受了寒气,加上目睹崔翁死在眼前,他浑身控制不住得发抖。他尽量稳着声询问:“馆长,刚才你们在说什么遗憾?” “谁人死前无遗憾?”崔馆长起身,训斥中带着关心:“快回去洗去寒凉!身体弱就得加倍爱惜,不然读再多的书有何用?峨峋,给翁换衣裳吧。” 这一夜,牛郎君跪在小门外磕了几个头。“翁,是我没用,我没来得及找尉骃,害你撇下遗憾走了。翁,你救过我,我会用命报答你,就算你不在了,我也要弄清楚,是你欠那尉骃,还是尉骃欠你!” 磅礴雨夜过去后,郊外田野到处清凉,花草的味道令人心旷神怡,只有胡乌屋的心绪还和昨天一样布满阴霾。 她想寻找的新伙伴冯行离开了,她重新找邢航和好,可是对方一句话不和她说。 最让胡乌屋感觉束手无策的是,昨晚她听那些正式弟子闲聊,才知道有一份孔夫子写的全《郑风》篇笔记,早知如此,她干嘛往尉窈那些学子跟前凑,还和柳贞珠几人闹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