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天色阴沉。 　　 可是元清正已经早早起床洗漱，被喜婆按在梳妆台前摆弄。 　　 “老身做了多年喜婆，见过那么多对新人，还是第一次见大小姐这般绝色的人儿呢！”喜婆讨喜道，却不见元清正面上有半分喜色，也知道这是冲喜才办起来的婚宴，便不再多言，手下的动作越大麻利起来。 　　 燕都里都在传，镇北大将军府这个严氏老夫人，因为被贼人夜袭，身边的贴身丫鬟都被杀了，受了惊吓，卧病多日不曾好转。 　　 这元家大小姐也是有孝心，严氏老夫人说要看外孙女成亲，立马就叫了平西大将军府的卫小将军来，商量着张罗婚事。 　　 燕国女子成人，都是十五岁。 　　 元清正四月里的生辰，连十四岁都没有，本还不到出嫁的年纪，急不来的。 　　 但是听说严氏老夫人已经在弥留之际，着实没有办法，加上唯一的外孙女还未有归宿，心里放不下，所以便想要在走之前看到两个孩子成亲。 　　 也算是侍孝至纯。 　　 元清正的嫁衣，裙摆拖了四尺有余。 　　 这本身就是护国长公主的嫁衣改做的，是嫡公主出嫁的规格，上面绣了九凤，皆是金线密织，串上指甲大小的碧玺珠子。 　　 最珍贵的是，这身嫁衣用的是苏绣异面绣，正面是九只凤凰，里面是九条金龙，领口处都是活灵活现的牡丹。 　　 “正儿……你年纪不过十三，这个时候出嫁，着实不是时候。 　　 但是，你阿祖的心愿，还是要圆的。 　　 母亲希望你，平安顺遂，一生安康。”护国长公主双眸含泪，若是自己的女儿活下来了，也该是这个年纪了。 　　 那个孩子如果平安出生，护国长公主一定会给她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不让她受哪怕一丝一毫的委屈。 　　 这出嫁的规格，也当给她争来最好的，丝毫不会逊色如今元清正拥有的一切。 　　 元清正戴着护国长公主出嫁时的凤冠，足足有五斤重，奢华无比。 　　 此凤冠是用漆竹扎成帽胎，面料以苏绣的丝帛制成，前面用软金打的九条金龙装饰，口衔珍珠珠滴，下有八只点翠金凤，而后面也有一金凤，共九龙九凤。 　　 此外，冠身嵌有未经加工的天然红宝石一百一十五块，东珠大小各异，最小的都有尾指指甲那么大，一共四千颗，用天蚕丝串起，垂下一片十二条的珠帘。 　　 仅仅是这凤冠霞帔，拿出去就能将两座城池买下来了。 　　 元清正手抚在大红色嫁衣的金龙上，一时间有些晃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母亲……您说，到底是大皇子，还是三皇子，对祖奶奶下的手。”元清正声音平静，却带了隐忍不住的杀意。 　　 若是大皇子和三皇子敢来，护国长公主都不怀疑元清正现场会提刀把他们也捅上两刀。 　　 “你这孩子！ 　　 大喜的日子！ 　　 说些什么呢？”护国长公主轻斥道，给元清正正了正凤冠，拿过一旁喜婆手里的胭脂，轻轻抹在元清正的脸颊上。 　　 “如今，你父亲在外征战沙场，你弟弟还年幼，家里只能靠你。 　　 母亲也唯有你一个，你更要谨慎。 　　 眼下陛下信任你我，在储君之位未明之前，还需要忍耐。”护国长公主声音沉闷轻缓，落在元清正耳边。 　　 元清正却只是眼也不眨地看着护国长公主，随后愣愣回了一句：“是。 　　 女儿都听母亲的。” 　　 护国长公主给元清正弄好了妆容，就要去元家家祠与祖宗辞别。 　　 但是这样一来，就要去忠义伯府那边的家祠，元清正直接省了这个步骤。 　　 元清正看着门外人来人往的宾客，面上没有半分喜色。 　　 本该有小姐妹来道喜的，可是因为是冲喜，加上元清正在燕京并无什么手帕交，来的只有周婉婉。 　　 周婉婉与周丞相闹翻之后，执意不肯嫁，已经是燕京有名的老女，世家贵族都说嫁不出去了。 　　 “元家妹妹。”周婉婉神色平静，早已不见当初承安寺山下，心碎难过的痛苦神情。 　　 “元家妹妹，你莫要伤怀，出阁是喜事。 　　 老夫人见儿孙成婚，喜气一冲，说不定便开怀了，很快也就没事了。”周婉婉是发自内心说的这些话，一如当初承安寺山下，真心给自己提供帮助的元清正。 　　 “这是我自己嫁妆里的……是我母亲留下的。 　　 也许我一辈子也不会出阁了，但是东西是顶好的，不能放在箱底不见世人。 　　 你若不嫌弃，当添点喜气。”周婉婉拿出了一对镯子，是头发丝那般精细的金丝制成的，镶嵌了深邃如海的蓝宝石，上面的花手工精巧得不像是人做的，仿佛就是大地里长出来的，风一吹花瓣就会落下来。 　　 “谢谢你……周家阿姐。”元清正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吞了刀片，透着令人闻之落泪的绝望。 　　 入目都是刺眼的红，元清正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却要顶着长辈随时要身死的忐忑，嫁去另一个根本没去过几次的地方。 　　 周婉婉心中也很多话想说，看到元清正这个样子，也不敢再轻易开口。 　　 此时此刻，谁也帮不了她。 　　 出人意料的是，元应仙也来了，而且已经有了身孕，足足有六个月了。 　　 “八妹妹……成婚大喜。”元应仙手扶着大腹便便的肚子，脚步有些笨重地走了进来。 　　 元清正回眸，那双桃花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潭死水。“……六姐姐。” 　　 “元家妹妹，我就先出去席面上了，你们姐妹好好聊吧。”周婉婉见元应仙进来，行了个礼便把空间让给了这对堂姐妹，这时候没点眼色待在这里是没有教养的。 　　 “八妹妹，事儿姐姐也听说了，你难过也改变不了什么。”元应仙压着心里的暗爽，看着元清正消瘦下去的脸颊，本来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些肉，都掉得厉害。 　　 元应仙内心里都是掩饰不住的痛快。 　　 自己嫁给一个废人，从夺嫡之争被无情地淘汰在外，皇后的美梦破碎，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元清正一路顺风顺水，万事顺遂呢？ 　　 元清正痛，她元应仙便痛快！ 　　 元清正苦，她元应仙就畅快！ 　　 她就是要看着这出身高贵的嫡女，能有什么好运道，好到像那江湖骗子嘴里说的那样，令人艳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