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万物本无相,人心如镜,你之所见,皆是你心!” 崔礼礼的话掷地有声。 撷花阁内落针可闻。 宾客们大多已猜出这东西很可能不是什么“铜驴”,只是想不出究竟是何物,皆屏息等着那崔家小娘子揭晓谜底。 偏何四姑娘不信邪,她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别为自己遮掩,不过是被我祖父揭穿了,死不承认罢了!” 既然送上门来,崔礼礼自然不会放过:“何四姑娘,曾与我十分要好,一同上女学,一同做女红,不知你可还记得,女学里讲过一句‘毋偏听,毋妄言’?” “我当然记得!就是要你不要乱说话!”何四姑娘果然中计,只知道应付最后一句问题,却忽略了前半句。陈氏要拦也拦不住,这不等于不打自招说她与崔家小娘子关系近吗? 果然,众人又悄悄议论起何家和崔家的关系来。 等何四姑娘反应过来,已来不及了,连连摆手撇清关系:“我,我跟她不熟!” “你我熟不熟不重要,夫子的话可要记在心里。”崔礼礼不想与她多做口舌之争,又转过头来说道, “何博士既知‘仁者见仁’四个字,怎又忘了还有一句‘淫者见淫’?它不过是只番国的面具,不过做得奇怪了些。您贵为儒学大成之家,脑子里怎么只有那等污秽邪物?” 被骂了一句“淫者见淫”,何博士哪里肯依,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头晕眼花,强撑着一口气道:“大胆!胡说八道!你有何凭据?” 崔礼礼淡淡一笑:“何博士博闻广记,应该听过木骨都束国,玄夷奴有不少出自那附近。此国依海而立,终年炎热,人的寿命极短,而当地的象能活八十余载,故而他们崇拜的神像皆有长鼻,以求长命百岁之意。” “这面具名为帕塔,是木骨都束国掌管寿命的神,自然要有象之长鼻了。”崔礼礼上前从詹事手中取过面具,贴在脸上。正好杏眼从两个洞里露出来,骨碌碌地转着。 原来如此!众人直呼开了眼界,这样的神佛当真是闻所未闻,但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又不禁啧啧称奇。 只见她凑到何博士眼前,一只手捏着面具,一只手点指着面具上的五官,声音从面具后传来:“何博士,您刚过了大寿,这神佛早已也给了你长寿的指引:大眼可观——多看,大耳可闻——多听,长鼻可嗅——多闻,大嘴紧闭——少说。” 何博士又羞又恼,读书几十载,何曾受过这等羞辱!听崔礼礼提到过大寿,心知她是替她母亲讨公道,想要张嘴反驳,一口气没倒过来,左边的嘴角动了,右边的嘴角却动不了。他只觉得右脸发麻,想要伸手去摸,又发现自己的右手也动弹不得。 他说不出话! 他动不了了! 何博士惊恐地眨眨眼,鼻子用力呼吸着,鼻孔奋力张着,倒像一只真驴。 “看来,何博士已掌握了长寿的秘诀。”崔礼礼冷漠地一笑,转过身来将面具奉上:“启禀公主,此事实乃民女思虑不周,忘了提前介绍,让大家误会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元阳见何博士僵直在那站着,心头好不畅快,但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强忍着将上扬的唇压住,才又问道:“木骨都束国我也听过一句,想不到崔家小娘子竟也知道,可是有什么渊源?” “民女恰巧曾读过一本博物志,名为《番国传》,书中记载了西方诸国的风土地貌,第二十三卷便记录了这木骨都束国的长鼻神。何博士博览群书,应是读过,却不知怎么又忘了。只想着一些污秽之事。” 其实,并非什么恰巧,而是前世的她,被困于一方天地时,畅望天地的唯一之路,只有这一本一本的博物志。 话音一落,“咚”的一声,何博士栽倒在地。众人连忙去扶,只见他左脸和左手都抽搐着,右半截身子已不听使唤,酸溜溜的口涎从右边嘴角流了出来,亮晶晶地挂在下巴上,说不出话,只得发出:“唔唔”的呜咽之声。 正好殿中有太医局的太医,跑上来检查了一番道:“何博士这是偏风啦。” 陈氏连忙问:“可能治吗?” 那太医寻来笔墨写了一个方子:“能治,就是急不得,快抬回家养着,切莫再着急动火!照这个方子抓药,吃上三日,我再去替何博士施针。” 何家众人忙去唤了随行的小厮来,又将何博士绑在椅子上,这才抬了出去。 闹了这么一通,众人都没有什么玩乐的心思,只静静地看着元阳公主。 元阳倒兴致极高,笑着道:“不用担心何博士,救治及时,想必并无大碍。这礼也收了,玩笑也闹了,不如大家移步去园子里看戏吧。” 一说起看戏,众人都有些意犹未尽,这撷花阁的戏比戏台子上的可好看多了。一个商贾之女,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倒了太学博士。话本子戏本子都没有这精彩! 元阳起身移驾,众人皆跟了出去。 崔礼礼走得慢,拉着玛德留到了最后,却发现角落里还有一个姑娘,正是黎家的九姑娘。 黎九姑娘想着自己惹了崔礼礼好几次,不由地瑟瑟发抖,好半响才道:“我,我今日可没惹你。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说完就提着裙子跑了出去。 崔礼礼与玛德相视一笑。 “哎呀,陆二还担心你被欺负,”玛德甩着铃铛,“己人忧天!” “是杞人忧天!”崔礼礼捏了捏她的脸,“你这中原话当真要好好学。” “要是当年有你在,我娘早就在族里翻身了。可惜那时候,你还没出生!”玛德挽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刚进园子,众人几人一桌,坐在池边看戏。 有个宫人上前来道:“两位姑娘,公主请二位移步到拾雨轩喝茶说话。” 拾雨轩。 元阳正笑着跟左丘宴说撷花阁的事。 “让你跟我去,你不去,错过这么大一场好戏!” 左丘宴却嘿嘿一笑,跳到廊下坐着:“我在窗外都听见了。” “光听见有什么用?要看!看何聪那老匹夫被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收拾。叫他成日里只知道上书给父皇训斥我。要我撤了从官。他三妻四妾地养着,倒不许我养几个从官!该!” 左丘宴远远地看见那“洪水猛兽”往这头来了,连忙站起来,左右看看,干脆往偏厅里藏:“皇姐,我躲躲!这崔小娘子太厉害了,说不定已经猜出是我在捣鬼。”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元阳取笑着,“她发现还好说,你想想怎么跟陆二交代吧。” 偏厅里传来不服气的回答:“我看陆二也治不住她!” “你仔细些,别弄坏了我的画——”元阳叮嘱了一句。 崔礼礼带着玛德进来行了礼。 “崔小娘子,咱们有日子没见了,来人赐座。” 崔礼礼刚一坐下来,瞥见茶案上有两只茶盏,一只有残留的口脂,必然是元阳公主的。 那另一只...... 想必就是给自己下绊子的人留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