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等三人总算是顺利下得山来,经此一历,方占水尤自心惊胆战。一路上,他脑海中始终浮现着在即将昏迷之前所见的人影,朦朦胧胧飘忽不定。方占水很确定那人是自己平常熟识之人,但是只恨意识模糊,实在记不起来。想到此处,突然心中一阵阵绞痛,兀自生出一阵悲伤之情,就跟当初第一次上山之前方占水的感觉一样,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忽然之间,天空淅淅沥沥又开始下起小雨,裹挟着阵阵寒风,直叫人瑟瑟无言。 朱全龙看出了不对劲,拍了一下方占水,说道:“兄弟,此番经历,寻常之人终其一生也不得一见,你今得亲身经历,将来必化作命中运数,无需自作伤怀。”方占水鼻尖一酸,噙着眼泪,硬生生点了点头。三姑在一旁宽慰道:“我虽修道数十年,向来秉守初入道门所立三大原则:生死不问、命势不卜、害人不为。时至今日,我就斗胆破例说一句:占水,我料你非凡命,然若本本分分做一介俗尘亦可了了此生,看来天命难违,既然卷入此事,恐再难脱清干系,但到底是福是祸正道邪道,我就看不穿了。” 方占水一听,心中更加忐忑。类似的话,陈松云也有所提及,今日三姑再说,不免让自己惴惴不安。本想再加追问,但是三姑只是缄默不言,方占水也就不便自讨没趣了。 如此,三人一路沉默回到了宾馆。方占水远远就看到老板王水生在热情地招待着客人,本想上前询问那晚上的究竟来由,思来想去在众人面前提及此事恐有不妥,便带着三姑和朱全龙上楼,各自回房间去了。 这一日的奔波,三人俱是疲乏。朱全龙跟三姑和方占水打招呼道:“三姑、占水,不如且先回去休息,待到晚上我再前来共同商讨今日之事。”三姑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朱全龙先行去了,方占水帮着三姑打理好房间,招呼了一下也回到隔壁自己房间。 方占水回房间后,看到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想起不日前尚跟陈松云有说有笑。二人经多日相处,缘分颇深,情同手足,心中不免有些伤感。他掏出陈松云临别之际赠送自己的《麻衣相法》摩挲一阵,细细品读起来。 此书对相法描述甚是详实,不仅将面向分为十二宫三停细细解释,更是对骨骼、气色、体态、手纹、年龄等此间种种均面面俱到皆有涉及。因为全文皆是古文记载,读起来颇为费力。方占水虽然天资聪敏,奈何毕竟所学受限,不停不歇读了一个多时辰,全然囫囵吞枣,不得要领。方占水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书中的《麻衣相歌》朗朗上口,不自觉地沉吟起来: 何知君子多灾迍?春夏额上带昏昏。 何知人家渐渐荣?颧如朱色眼如星。 何知白衣换绿袍?天仓丰满福堂高。 何知人家不生儿?三阳暗发如黑煤。 何知兄弟成双吉?山根高耸眉如一。 何知人家鬼打屋?天庭数点黑如粟。 何知人主早发解?福堂丰满精神快。 何知人家妻妾淫?奸门暗黑眉如金。 何知人家被火伤?眉头数点赤脉长。 何知人家常被贼?但看双岳如烟黑。 何知小儿常被惊?山根年寿色常青。 何知人家儿受灾?三阳暗色如烟煤。 何知人家贮积财?甲匮紫色常堆堆。 何知为官一举超?未发言词语含笑。 何知人家杀头妻?必是山根年寿低。 …… 尚未读完,方占水困意袭来,便盘坐床上微闭双眼,吐纳胎息。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听到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方占水穿鞋下床,大开门来,定睛一看,忍不住开怀大笑。这门口站着的正是初辰。经历如此颠簸,方占水看到初辰归来,分外亲切。竟然只顾着傻愣愣发笑,忘了请她进房间来。倒是初辰活泼,打趣地说道:“怎么?不欢迎我啊?打算让我在这站一夜?”方占水这才醒悟过来,责怪自己唐突,赶紧邀初辰进来。方占水注意到,此时门外已然天黑,也不知道自己打坐了多长时间。 初辰又是一笑,说道:“占水大哥,不用进去了,我来叫你过去我们房间吃饭。一天的劳累,想必也饿了吧?”方占水听她这么一说,肚子一下子不争气地咕噜发出声来。初辰噗嗤一笑,说道:“改日我让我妈教教你辟谷之术,让你把这饭钱都省了。”方占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初辰拉着他出得门来,带进自己房间。复又说道:“占水大哥,你可知朱全龙房间在哪里?我也叫他过来一起吃吧。”“不劳烦了,”只见走廊尽头,朱全龙手中领着两瓶酒已经立在门外,说道,“难得离家千里之外得遇同道中人,这酒当吃!”说着爽朗一笑。 初辰收拾了桌子,摆下一桌菜肴。众人落座,相视一笑,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三姑发话:“全龙道友虽得初识,但道缘一家,近来连日劳顿,想必占水也受了不少惊吓,今日我也吃两杯。”说着举起杯来,邀众人饮酒。方占水难得见到三姑如此平易近人,不由心中放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几杯之后,三姑推说不胜酒力,便不再饮了。桌上只剩下朱全龙和方占水二人推杯换盏,初辰则在一旁为二人斟酒。朱全龙本是北方汉子,颇有酒量,渐渐数杯下肚,竟然丝毫不见得有醉意。倒是方占水已然面红耳赤,口齿不清。 方占水连忙摆摆手表示不能再饮了。朱全龙见状也没有强求,拉住方占水的手,说道:“兄弟,你为人真诚纯透,合我老朱口味,你这兄弟我交定了。”言罢,自己端起酒杯一口饮下。初辰见此时也都吃得差不多了,便撤了菜碗,收起酒杯,扶着方占水坐到一旁椅子上休息,自己去给众人泡了茶水。 三姑见方占水此状,无奈地笑了一下,摇摇头,说道:“占水,闭上双眼,气定丹田,双手抱拳,伸出拇指顶住气海穴,再试一试吐纳。”方占水听罢照办。不多时,只觉额上、后背岑岑汗出。再过了三五分钟,意识逐渐清醒,已然不复刚刚醉酒之状。 方占水睁开双眼,顿觉神清气爽,不自觉发出笑来,说道:“这胎息法竟有如此神效,当推而广之啊。”三姑接话说道:“玄学五术和道家法门本是一脉相承。医术本是五玄之一,道玄结合自然会有出乎意料的结果。只可惜现在这两大派愈分愈远,眼看就要分崩离析了。”说罢,三姑微微叹了口气。 朱全龙见气氛不对,出来圆场,说道:“此事暂且不论,我倒是很好奇今日我们进的这个斋受台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初辰又如何在此?” 此言一出,方占水也是一个激灵,朱全龙所问正也是自己想要知道的。随即附和道:“朱兄所言极是。初辰,跟我们讲讲这来龙去脉吧。还有你是如何混入这些道士之中?又是如何在我们下山后安全脱身的?”三姑也在一旁默然不语,明显是在等初辰揭开谜底答案。 初辰嘻嘻一笑,坐下来喝了一杯茶,面色转为严肃,说道:“我看这修罗教往生渡劫仪式不似寻常,这个教派的厉害之处不日前已经稍有领教,然而不曾想今日他们居然以孟犀噬人记忆,此事蹊跷,恐怕十分不简单。”众人闻听此言,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