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卿卿站在不动,渐渐的,祝夫人也察觉了什么,腿一软,人便如飘落的秋叶一般,往后跌了几步。 祝珠连忙扶住祝夫人,再看魏卿卿,开口是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爹爹他……” “是我去迟了一步。” 魏卿卿将祝府的事简单说了一遍,但仅仅是这只言片语,已经让活下来的祝家人哭做了一团,尤其是祝老夫人。 安抚过祝家人,魏卿卿叫了魏浔出来。 阔叶的榕树长得很粗,在院子一角投下很大一片的阴影,魏卿卿跟魏浔便隐没其中。 魏浔看着面前的小妹,瘦了不少,皮肤也从以前的白皙如雪带上了些微的蜜色,看来在京城吃了不少苦,并不似她方才说的那般风平浪静。 有时候魏浔也想,这个小妹若还是曾经的小妹,只怕早就吓破了胆,日日伏在床上哭了,哪里还敢做出这般胆大包天的事? 但不管是以前的小妹,还是现在的小妹,魏浔都认下了。 “以后不可胡闹了,就算不想想你自己,也要想想肚子里的孩子。”魏浔一脸严肃,话语却是说不出的关切。 “知道。”魏卿卿一笑:“大哥。我这次是有一件事要跟你商量。” “二弟的事?” “你怎么知道?”魏卿卿惊讶。 魏浔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自己,满是惊讶的样子,不由无奈,这个小妹平素聪明的不得了,怎么这时候却糊涂了。 “京城里,还让人放不下的,不就是二弟妹么。”魏浔负手转身,思绪随着目光一同飘远去:“其实这次我入京,本也是要去见二弟妹的。你可知道当初她为何被汝阳王带回去后,就没了消息?” 魏卿卿心头疑惑,难道不是因为汝阳王想甩开魏府这个包袱么,所以紧紧拘着池扬郡主么? 魏卿卿脑海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她惊愕的抬头:“汝阳王出事了。” 魏浔看她一点就通,满意的点点头:“据我猜测,汝阳王应该是得了治不了的重病,汝阳王这么多年虽然低调,又一直与人为善,但皇家的心思猜不透也说不清,皇上既然早早在安排后事了,汝阳王只怕也在他待处置的名单之中,而池扬郡主虽是女子,可她到底是嫡出的主子。” 说到这里,魏浔的神色里都透出凉薄来:“汝阳王应该是打着自己一死,便让池扬郡主这个嫡出女扶持着庶出的兄长鼎立门户,说不定能叫汝阳王府上下数百条人命得以有一线生机。” 魏卿卿有些疑惑:“不是还有王妃吗?” “韩先生没告诉你吗?”这下换魏浔惊讶了。 “王妃的身体不好了吗?” 魏卿卿虽是反问,但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当初汝阳王妃被魏素素下毒后,身子就坏了根本了。 汝阳王不得不带池扬回去,一是不想再跟当时得罪了太子的魏家有牵连,二来,只怕也是汝阳王妃也跟他一般,是强弩之末了。 顿了顿,魏卿卿将白虎军的事说了出来、 魏浔虽然惊讶白虎军跟汝阳王府还有这样的渊源,也猜到了魏卿卿的心意:“我明白了,明日我便启程,不会让有心人利用了二弟。” 告别魏浔出来,魏卿卿非但没觉得轻松,反而觉得心上的石头更重了。 池扬怀有身孕,月份应该不小了,二哥若是知道这个消息,也不知他的脾气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急,会不会直接冲回京城去。 如今东洲快要起兵了,来的途中,听闻赫连紫风拒绝称帝,但行事作风越发的极端。 “好久不见了,姐姐。” 舒爽的春末,听到这样一道声音,魏卿卿瞬间觉得这春天不美妙了。 她抬头,看到迤逦而来的魏素素,身上的素衣绣着银丝边,在阳光下仿佛细细碎碎的光。 好看还是好看的,只可惜从心到骨子里,都烂透了。 察觉到魏卿卿的冷淡,魏素素不以为意,依旧清丽可人的朝她行了礼:“事到如今,姐姐还要瞒着素素吗?还记得在将军府时,姐姐对素素可是无话不说。” “皇子侧妃清瘦了。” 魏卿卿没接她的话,噙着淡薄的笑望着她:“看来三皇子去世,对侧妃打击很大,这样的贤伉俪,实在是令人侧目。” 魏素素看着还不肯承认自己就是将军府大小姐的魏卿卿,眼神深了几许:“我知道姐姐心底揣着恨意,从将军府出来时,听母亲说,父亲被刺杀时,就站在姐姐身边?姐姐一定还十分恨父亲,也恨我吧。” 魏卿卿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又看了看她身后那扇半掩着的黑色小门,微笑:“侧妃在这儿堵着我胡言乱语,到底是何目的?我如今身怀有孕,站久了便不舒坦,侧妃若是不说,我可就走了。” “姐姐……” “当不起,侧妃不若叫我的名字?”魏卿卿说罢,提步就要走。 魏素素想起身后的人,有些不甘,往侧边一挪便拦住了魏卿卿的去路:“容锐章亲口跟我说的,他是那重生而来的鬼,你也是夺舍而生的魂,姐姐。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承认,是在担心彻哥哥知道后,会厌弃你吗?你就这么不自信?” 这激将法,若是换做以前,魏卿卿兴许就上当了。 现在嘛…… “侧妃是对曾经那位丞相府过世的丞相夫人有什么执念吗?我只知道她年少被人毁了容,后来又一把火活活烧死了,听闻含着巨大冤屈的鬼魂的确难入六道,夺舍重生,怎么,侧妃是在害怕那人重生吗?”魏卿卿问她。 魏素素知道她是在明知故问,却不得不陪她淹了这场戏。 “我怎么会怕……” “你当然要怕。”魏卿卿语气陡然一冷:“你毁她容貌,烧她性命,午夜梦回时,你纵有天大的胆子,也要怕。” 魏素素看着忽然间针锋相对的魏卿卿,强忍着羞辱,问她:“你知道这些,你还说你不是她?” “你承认这些都是你做的了?”魏卿卿寒声问。 魏素素眼看魏卿卿此刻情绪激动,自然要引她上钩:“是不是,都是我与家姐之间的事,你以什么立场来问我?就算是,你既不是她,又如何?” 魏素素本以为话赶话到了这里,魏卿卿会直接扇自己一巴掌,或者破口大骂,却不想一脸寒霜的魏卿卿。却霎时一笑。 那妍丽的容颜绽放,好似云消雨霁后的天空,美的让人忘了呼吸。 “我自然不如何,倒是侧妃,没想到你还真是心狠手辣呢。” 魏卿卿笑着,便愉快的走了,挂在她手腕上的那个小小的香囊也随着她轻快的步伐跳跃着,好不快活。 魏素素愣在当场,立即明白过来,自己要诈魏卿卿,没想到竟然反被她诈了。 “侧妃请我们看的戏既然看完了,不知我们能否退下了?” 门后,一道带着明显凉意的声音传来。 魏素素回过头,就看到因为天藤粉而站在门后的国公夫人主仆。 天藤粉在被吸入后,会使人身体短暂的麻痹,魏素素在知道魏卿卿今早会路过这里后,特意设计了这一出,没想到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魏素素看着国公夫人那淡漠的脸,隐隐透着鄙夷和不屑,心底那团阴暗的火慢慢燃烧起来。 “我虽老了,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杀的,何况彻儿为防意外,他那个叫阿鲲的小厮可是一直在暗处守着我呢。”国公夫人看出魏素素那点儿杀意,开口,唇瓣已经带着十分瞧不上的嗤笑。 魏素素心头一凛,阿鲲没有现身。 但她不敢冒险,她是知道阿鲲本事的。自己手底下的十个精锐,怕都在阿鲲手底下过不了十招。 “夫人说笑了,素素怎么敢对夫人动手。时辰还在,夫人想必还没用早膳吧,我那儿有带来的京城的厨娘……” “我怕中毒,就多谢侧妃好意了。” 国公夫人看着她那眼底不断变换的颜色,扭头便走。黑客 走时,还无不可惜的跟曹嬷嬷说:“你说当初那样好的一个姑娘,会变成如今这下作不堪的样子?” “兴许是一早就坏了根子,没叫您瞧见罢了。” 曹嬷嬷也不客气。 以前看魏素素,多好的一个姑娘,天真可爱,又生的漂亮,夫人一度还想着将她给二爷娶回来,谁知竟是蛇蝎。 主仆相携而去,留下魏素素在原地,手指甲都在细嫩的掌心掐出了一排月牙印子。 魏卿卿听到刘全福来回禀的消息时,一声冷笑:“事到如今。她还当所有人都停留在不知道她真面目以前,倒也算一份天真。” 刘全福听着都忍不住脚底发寒:“小姐说笑,这样的天真可是吃人的。” 魏卿卿笑了笑,未置可否,转而问他:“我让你准备的东西你都准备好了吗?” 提起这件事,刘全福一脸自信:“小姐放心,自从您开始说预备下江陵的时候,小的就已经开始着人安排了,从京城一路下去,沿途的州县小的都放了人去收买粮食。” “虽然有人听到了风声,开始把粮价提高了,倒也不碍事,毕竟每个地方我们只收本地大约两成的粮食,对本地百姓基本不会有什么影响。” “不过粮食当时收好后,小的是安排人一路沿着水路往江陵送的,如今只是要重新送回来,不过一样是走水路,也不会太费力。” 刘全福一股脑的把当初魏卿卿交代的事情说出来,事事妥帖,没有一处安排不好的。 魏卿卿听了听,放心极了,也不多问银钱一类的,只道:“你去寻容大哥和二爷,将这笔粮食交给他们吧。” “小姐放心,这一路过来容大爷都是知晓的,早已经安排了人到各个码头接了。”刘全福笑道:“还有闫先生,说让我们帮着多看看兵器之类的。” 魏卿卿知道闫阮的意思。又因为身子太乏,便摆摆手叫刘全福出去,自个儿歪在榻上就睡了。 只听得朦胧间有容彻跟兰生说话的声音,似在责备,魏卿卿想阻止,奈何眼皮似有千斤重,想着容彻也就口头说几句,便由着困倦陷入了黑暗中。 许是心里终于有了底,魏卿卿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直到半夜肚子饿得咕咕叫,才终于睁开眼睛。 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边,摆着条长案,堆着一沓信件正在处理的容彻。 容彻没发现她醒来,暖黄的烛光摇摇晃晃的映照在他脸上,让他白日看起来有些凌厉冷淡的五官都添上了几许柔光。 “二爷。” “醒了?” 容彻看了她一眼,自然的放下手里的信,起身吩咐人将早就准备好的晚膳端了来。是几碟子可口的小菜加上肉糜粥。 肉糜粥用砂锅煨了好几个时辰,软糯可口,也好克化,再配上一碟子鸡皮鲟龙,夜合虾仁,水晶肴蹄,最绝的是切开后一直在流油的咸鸭蛋。 这是魏卿卿最近的新宠,吃饭没有这个不香。 “先吃吧。”容彻坐过来,自然的端起了另一碗。 魏卿卿诧异看他:“二爷没用晚膳?”看外面的天色,怕已经是戌时了。 “夜宵。” 容彻自然的拿过那咸鸭蛋,挑了里头的香糯的黄放到魏卿卿的碗里头,又给自己挑了些,便自在的吃了起来。 魏卿卿瞧着碗里的咸蛋黄,心里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等事情了了,咱们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容彻开口。 魏卿卿心底雀跃,寻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过下辈子吗?不错不错,非常不错。 却听容彻慢悠悠道:“建一处庄子,专门让人养鸭子,给你做咸鸭蛋。” 魏卿卿:“……” 就在魏卿卿气闷的将粥往嘴里扒拉的时候,就听见容彻低低的笑了起来,这才知道容彻是故意说话大喘气的。 魏卿卿瞧着容彻满眼透着高兴的样子,哑然,她暗自抚着肚子,叮嘱未出世的孩儿,‘你爹就是个傻子,你以后出来了,别笑话他’。 然而对面某傻子根本没听到,还开心的继续给媳妇儿挑咸蛋黄。 接下来的几日就没这么轻松了,京城已经率先以乱匪的名义,出兵朝东洲来了。 容海大病未愈,容彻不得不挑了所有事情,开始了几乎不睡觉的日子。 容彻怕魏卿卿怀有身孕,外面的消息对她不利,便下了命令,谁也不许跟她说战事。 一开始魏卿卿还费心打听,后来干脆算了。这上战场拼刺刀的事儿,她到底干不来,便将刘全福全权交给了容彻使用,就安安心心的在照顾国公夫人,和去探望祝珠之间来回了。 至于魏素素,费尽心机强制要求她自己亲自率领三皇子的旧部,几乎成了容彻身后甩不掉的尾巴。 魏素素好几次暗中让人把这个消息传给魏卿卿,有时候还传得甚是暧昧,魏卿卿都当做没听到一般,继续过自己愉快的日子。 东洲跟朝廷的兵打起来,各有胜负。 等到魏卿卿生产,已经是夏天了。 蝉鸣声声,远赴战场的容彻来不及给新出声的孩儿取名字,魏卿卿便做主,给女儿取了‘阿蝉’的小名。 战场的事她暂时不问,就安心在府里带着阿蝉。 等到魏青山恢复过来,赶来探望,阿蝉都两个月了。 “来。叫外公。” 魏青山拘束的站在一旁,还是国公夫人在笑。 魏卿卿看着老一辈的逗弄那襁褓中的娃娃,便出来,见了此次跟着魏青山一道回来的魏浔。 几个月不见,魏浔的下巴上都蓄了一层青黑色的胡渣,整个人看起来从曾经的俊秀,多出了几分历经沧桑的成熟感。 “大哥。” “二虎没回京城。”魏浔开口。 魏卿卿隐隐有几分不安:“那汝阳王府……” “据白虎营将军得到的消息,汝阳王已经于上个月过世了,他走后不久,汝阳王妃也因为伤心过度撒手人寰,听闻池扬郡主生了个儿子。” 魏浔简单的将事情经过讲了,但魏卿卿知道,魏虎听到这些的时候,必然是一番惊心动魄。 二哥行事素来冲动,如今怎么能忍得住不去见池扬? “白虎营……是不是交给二哥了?”魏卿卿只想到这一种可能。 魏浔没想到魏卿卿居然一下就猜中了,先是惊讶,旋即又笑了笑,也是,他怎么忘了,这个小妹最是聪明。 “二虎年纪小资历轻,白虎营这么多年来,里面早已不是铁桶一片,所以他要得白虎营,就只能留下。他说他对不起池扬,也不敢辜负已故的将军信任。”魏浔心酸的笑道:“二虎终究是长大了。” 只是这长大的代价太大。 “赫连暂时还不会对池扬母子下手的,且再等等,会有办法。”魏卿卿轻声说着,心底已经在慢慢酝酿了,若是一切顺利,她想她们也差不多快要跟朝廷议和了,毕竟背后的既得利益者秦凉野,也该露个面,而不是藏在背后什么也不付出,就得尽全部好处了! 不过魏卿卿想完,另一个棘手的麻烦却找上了门来。 兰生过来欲言又止时,兰芷直接就跳脚了:“她还来做什么,难不成还打着二爷的主意不成,也不看看咱们小姐可是孩子都生了!” 此时已经走到了垂花门的乐舞眼睛一弯,不以为意的便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