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有人曾邀请我来大梁看烟花 花满天是下了妆、换了衣裳才来的,他穿着一身月白云锦长衫,简单又不失庄重,长发简单地拿玉簪束起,站在门口非常得体地向她行礼,“公主殿下,草民花某求见。” 言嵘已经和颜烁重新坐了回去,“进来吧。”花满天的眼神脉脉含情,眼波流转,一看便是正统出身的伶人,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哪一国的人,据说他师从林思余先生,林先生捡到他的时候他是被人丢弃在垃圾场里的。 即便出身凄苦,但他天赋极高,深得师父真传,十五岁起边开始随着师父到处巡演,十八岁时师父去世,他便独自开始上台,一出《赠别》名满天下。 言嵘没有表现出小粉丝心态的激动,而是慢条斯理地请人给他看座上茶,顺带两三句简单夸奖了他的新戏一番。花满天座之后并未直接开口说他的来意,而是端坐了片刻,似乎有些紧张,言嵘为了缓和气氛,便先开口询问他一些关于新戏的问题,例如其逻辑转折、或者创作背景等等。 涉及了专业,花满天便沉静下来,从容应答,言嵘的问题很多,他便一个一个细细说来,不知不觉间便开始热络。 谈完了今日的戏剧,花满天终于说出了他的来意,“草民曾在虞国演出,当时见到公主殿下便惊为天人,对公主殿下的事迹也颇为敬佩,草民愚钝,竟不知公主殿下一直有在关注我的戏,还常来捧场,此次草民路过大梁,为其民俗所折服,恰有创作新戏之愿望,很想以公主为原型进行创作,不知公主殿下意下如何?” 以她为原型创作?言嵘和颜烁对视了一眼,她道,“能得先生慧眼,倒是我的福气,先生想要创作,那便去写吧。”很爽快地同意了他的请求。 这倒是让花满天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需要费一番唇舌的,皇室事迹写进戏曲总归是不太好的,贵人们总是忌讳戏里的他们是否被刻意抹黑或夸大,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来误解,那便是巨大的麻烦了。 达到了目的,花满天也不想深究,随意闲聊两句创作背景便将话题扯到了正事上,“如今巡演一事暂告一段,草民又有欲望创作,所以会在贵宝地多叨扰几日,还希望公主殿下不要嫌弃。” “既然如此,先生不知有没有找好一处僻静场所以供写作?”言嵘关切问道。 “暂时还没有,先前忙于巡演一事,没有精力分心寻找住所,明日草民便开始安顿,谢公主殿下关心。” “城郊有一处道观名唤安虚堂,是如今华音道观的旧址,现在也没有什么人去那里,闲置也是闲置,如果先生不嫌弃,不如就住在那里吧,金陵如今繁华昌盛,若是费心安顿也得费不少银两,还希望凡尘俗事不要误了先生创作才是。” “草民谢过公主殿下,”花满天说着便要离席跪拜,言嵘让人拦了一下,“不必多礼了,先生今日忙于演出,想必非常疲累,不如早些回去休息,待日后再细细详聊。” 言嵘没有挽留,吩咐小厮送他出去,花满天非常满足地告辞离去,待他走后不久,言嵘这才放松了下来,从刚才起一直保持的微笑也逐渐消失。 颜烁看过来一眼,“怎么想的?” “有些奇怪,”言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之前经常看他的戏,却从未晃悠到他面前去,他怎么会知道我一直在关注?” “还有,既然想以我为原型创作,当初在大虞的时候为什么没说?”她当时和薛城一起去戏馆的时候,在开场前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如果花满天有任何想结交她的意思,即便碍于身份无法详聊,起码递一张纸条能做到吧? 可偏偏什么都没有,非要等她回来了、在这个时候才过来,不太对劲。 许是她在大虞待得久了,看事情总是带着这样怀疑的念头,所以怎么都觉得有问题,花满天想创作便创作呗,为什么还要特意提起自己无居所可住呢? “陛下有意将安虚堂收归神武军管,你让他住在那简直是一步好棋。”颜烁拿来披风给她披上,和她一起准备离开。 “无论他是何居心,我们提高警惕总是不错的。”言嵘同他一道出去,下楼的时候发现戏馆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些伙计小厮来回打扫奔走。 下楼的那一刻忽然有个小厮跑上来,手里拿的托盘几欲脱手,言嵘躲了一下身体有些倾倒,颜烁连忙将胳膊伸过来让她搀着,言嵘便自然地挽住了他,她正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如此不稳重时,抬头那一眼刚好撞上了那个小厮往下看的眼神。 他穿得再普通不过,就是寻常戏馆小厮的打扮,可他的眼神沉静自然,好像一汪清泉让她陷入了其,震惊击了言嵘,让她一个没留神下楼的时候崴了脚,颜烁及时拉住了她以免她摔倒,“还好吗?” 言嵘没说话,从他怀站直身体,再往上看时哪还有什么人啊,空荡荡的楼梯上除了他们再无他人,许是她看错了吧,她有些恍惚,怎么会以为是他呢。 “没事,我不小心崴了脚,”言嵘活动了一下脚腕,“现在没事了,不疼。”颜烁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也什么都没有看到,言嵘却魂不守舍的,完全没有刚才来的时候那般兴奋高兴。 “那我们走吧,”颜烁没说什么,走到楼下时,侍官风竹过来禀告,“大人,外面马车拥堵,把青玉大街堵得水泄不通,咱们的马车被围在里面暂时出不来了。” “青玉大街那么宽,还能堵住?”颜烁有些困惑,“他们到底是怎么赶车的,”他转向言嵘,“我先去看看,马上回来,你在此稍后一会?” “好,”言嵘微笑地看向他,“你说若是没有你这么个总督在这调度,该有多麻烦呀。” “少来这套,”颜烁见多了她的绵里藏针,明褒暗贬,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等我回来了再跟你算账。” 她说得好听,暗地里却是在讥讽他们的交通协管做得不好,大梁的交通也属于神武军管,那不就相当于在说他这个兵马总督当得并不称职,还以为他听不出来么。 言嵘很快将刚才的震惊忘却,目送颜烁远去,长歌留下来陪她,她们一时等得太久,觉得站着腿酸,便打算随便去寻个空的包厢坐下。 就在她们经过一处走廊时,言嵘忽然被人一把拽进了偏道,她忽然就听不见长歌的声音了,因为剧烈的心跳完全占据了她的耳朵,让她一时间听不到其他声音。 眼前的人让她知道,自己刚才并没有看错,那个早被她选择性遗忘在几个月前的人,再次走到了她面前。他的阴影将言嵘罩住,手臂撑起的窄小空间里一时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过得还好吗?”他说。 过得好吗,她回家了怎么会不好呢,言嵘呆呆地想,这是什么无聊的问题呀,她还以为一见面就会是剑拔弩张不可收拾,却怎么也想不到他的语气依然和往常一样,就好像之后经历的那些磨难和不愉快都消失了。 薛城怎么会是这样温柔的人呢,他该怒不可遏、追过来骂她甚至杀她的呀,可他追上马车也只是想见她一面,如今到了大梁也是如此吗。 这里可是大梁啊。 她去往虞国和亲的时候,尚有身份支撑,不至于明面上就入危机,可如今梁虞二国的关系早就不同往日了,他现在过来岂不是又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了?他怎么净干些危机重重的事情。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想这么久,”他笑了一下,露出明媚的笑意,“还是太过震惊,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你怎么会来?”言嵘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敢孤身跑到大梁来,他是不要命了么。 听她这么说,薛城便知道言铮并没有告诉她所有的事情,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最近的情况,但没关系,他还牢牢关注着她就好,“真是个狠心的女人啊,几个月不见你就把我忘了,可我很想你,我试过要忘记你,可是好像失败了,我头一回觉得失败也挺好的,并不想真的做到。” 他笑得很真诚,笑容也很温柔,仿佛能再次见到她真的是件很令他高兴的事情,若是言嵘有刚才面对花满天时半分的机敏,就会发觉他的眼神里根本就没有太多喜悦之色,可她太过激动,又忙着遏制这样的情绪克制自己上去拥抱他,她完全没有发现。 “我们早就没有关系了,你还来做什么,”言嵘别开脸,“大梁不欢迎你。” “可是我记得,有人曾经邀请过我来大梁看烟花的,她说节那场的烟花最好看,比大虞还好看,我不信邪,所以想来看看。”他早就到了大梁,并非这天才到,金陵是座包容性很强的城市,换句话说就是很容易混进来,大梁有密探渗透到东京,他大虞亦有暗桩潜入金陵。 节这天晚上,在言嵘与颜烁一起并肩看烟花的时候,他也在仰头,漫天的绚烂烟花的确如她所言曼妙非常,即便嘴硬不想承认,也不得不在心暗叹大梁烟花的精妙是他大虞数十年难以企及。 最糟糕的是,烟花热闹绽放,满天琳琅,四周皆喧闹,可他却惊诧地发现原来过了那么久自欺欺人的日子,他依然没办法承认早已忘却故人,反而随着抵达大梁,熟悉的氛围更让他痛苦纠结。 金陵满城香粉沁人心脾,水湖多暖气,桃花浩如烟霞,江南水乡柔情蜜意,学堂里先生摇头晃脑地教着爱国立身,农民挥汗如雨荷锄东篱,军队训练有素巡城军演。 他的言嵘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的娇贵公主,大梁的水土让她生得白皙透润又有傲气风骨,这样的地方他不忍心毁掉。而大虞已经有了再次攻打大梁的计划,他记得言嵘喜欢看花满天的戏,她今天一定会来,所以他才鬼使神差地冒险乔装潜入戏馆,想再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