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她不甘心 “鲛毒哪来的。”薛城开门见山,直接的话戳进修羽内心,修羽顿时有些慌张,应对的谎言还来不及编好,脸色便微红了一下,“殿下说什么呢,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她做得很隐秘,她以为绝对不会被人查到的,薛城怎么会知道?是言嵘告诉他的吗? “东京城内,天子脚下,那么多百姓的性命在你眼里不值一提是吗,京都假疫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地方骚动、列国蠢蠢欲动,大虞是大国更需步步谨慎,稍有差池一夜之间王朝倾覆也是常有的,你当真不明白吗?” 原来又是这样拿些大道理来指责她的,修羽掩下不快,语气也有些生硬,“殿下言重了,修羽哪有这样祸乱朝纲的本事。”她又不是言嵘,不是一国公主,自然人微言轻。 “你没有,你只不过想借刀杀人而已,把污名扣在言嵘头上罢了,那我呢?是不是也想趁机杀了我?” “我怎么会想杀你?”修羽感到愤怒,“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你居然这么想我?” “原来你不想杀我,”薛城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原来你都是为了我啊。”修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反思了下自己的行为确认没有伤害他啊,他到底在生什么气,不过就是陷害了一个大梁人,他就这么舍不得? “你被绑架诱我出城的时候,也是不知情了?”薛城从未拿此事质问过修羽,他觉得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情,说到底对不起修羽的人是他,她家遭遇不幸的时候他没能及时带走她,要骂他也好、怪他也罢,他都受着,可是修羽现在牵扯到了其他人,不止是言嵘,还有东京城里那么多百姓啊,民心不稳国之动摇。这么大的事情出在他逸王府,他怎么能心安? 修羽有些心虚,当时她极度自卑想要自尽一了百了,是太子告诉她薛城心里有她,绝对不会放弃她,让她自导自演一场绑架来试探。她信了,薛城真的来了,可她真的不知道薛城后来会因此被参下狱,她真的是不知情的啊。 她非常后悔,薛城回来之后她第一时间就出去看他,浣衣局的日子难熬,可她从没抱怨过一句权当自己的惩罚,这是她做的不对,她承认。 看她的表情,薛城就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只是被人利用,,“那这次呢?你下毒害言嵘让她成为东京大疫的罪魁祸首,你只想能够杀了她,有没有想过我会怎么样?” “是她害的全城人,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只需将她推出去,还能博一个大义灭亲的名声。” “我把她推出去,大梁会怎么想?金夏和北魏早就虎视眈眈,大梁稍有动作整个东陆格局都会大变,你要让大虞左右受敌四面楚歌么?” 修羽瞳孔震惊,全身僵硬地听他说下去,“不说国际,就说大虞好了,整个大虞有多少人想我死你知道吗,言嵘是我的王妃,在他们眼里整个逸王府是一体的,你猜如果真的如你所愿,会不会有人再参我一本让我下狱?涉及百姓社稷,这次连父皇都没法救我,逸王府倒了,你还有命活吗?” “我以为你只是心有不甘,怨我没能及时救你全家,我对你感到抱歉,我什么都依你,可我真想不到你会害我。当初我出城救你,明明可以明日再回城,你非要连夜入城冲撞宵禁,我那个时候就知道太子想我死,可你怎么会要我的命呢,你怎么会和他们站在一起呢?你是我的阿羽,我不信啊,如今这个样子我不得不信了。” “不,不不不,”修羽终于意识到了严重性,抓住薛城的胳膊连忙解释,“我绝对没有想要害你,我怎么可能害你,”修羽满脸眼泪,薛城在挣脱她的手,她只能用力拽住他的胳膊不肯松手,“我是有过埋怨你的想法,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考虑不周我太过悲观,我跟你道歉,但是我没有恨你,我绝对没有要害你的想法啊,你相信我。” 薛城深吸了口气将她的手掰开,“我不恨你,这次的事情算我们扯平,从前种种一笔勾销,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修羽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计划了这么久为什么就换来他这句话,她退后一步眼神绝望,“是她让你来这么说的吧?” “和她没有关系,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针对她了,伽蓝馆的时候我知道是你,这次下毒的也是你,如果被她知道了、被大梁知道了,我就保不住你了!阿羽不要再消耗你在我心里的好了,既然打着为我好的旗号,至少得问问我想要什么吧,别再有下一次了,我已经足够失望了。” 薛城站直身体吩咐外面的人,“即刻起修羽禁足于此,非诏不得出。”软禁她一来可以保护她不被其他人派来的杀手暗杀,二来也希望她断了伤害言嵘的念头,别再被人利用了,她不是心肠坏,只是分不清是非容易受人蒙骗,希望她终有一天能够想得明白。 大门在修羽视线里关上,薛城匆匆而去,在她的印象中很少看到薛城的背影,他更多的时候是向她跑过来的。 那个时候的薛城,还是笑容明媚开朗的少年人,会高高兴兴参加围猎给她捉鸟雀,想办法给她送新奇的生辰礼物,他活得那样高兴恣意,仿佛皇城没有给他造成任何阴霾。爹爹曾经说过,嫁入皇室不是女子最好的归宿,可薛城是她的良人,她就想跟他在一起。 他不像太子,寄养在皇后膝下其实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他心里其实是不太高兴的,尤其是她母妃的逝世也跟皇后脱不了关系,可是皇后权覆后宫,前朝也有大臣扶持,势力很大。薛城只有站在太子身后的份,可她知道薛城的才华不止于此,他可以走得更远。 他们本来的路是很寻常的路,不受宠的皇子与三品官员的千金是很寻常的婚配,可是就在这时大梁送来了和亲的公主,而本该和亲的对象狡猾地称病离开了京城。 犹记得,言嵘刚来的时候抱怨大虞的水质不好,大虞的姑娘模样不如大梁精致,这样难听的话语还叫她哭了一场,心里满是没法留住薛城的惶恐,可是薛城和她一起嘲笑这位大梁公主,满心满眼都是她,所以她也不怎么害怕了,到最后连那位公主也很自觉地不打扰他们,事情到这里其实还是可以接受的。 但没想到的是薛继沣公报私仇栽赃了父亲,修家一夜之间败倒,她也流落教坊司,无论是大梁还是大虞,还是东陆其他国家,人都是分三六九等的,伶人和妓子都是最末等的人,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再与薛城相配,更不能与他一同正大光明的出席任何正式场合,她怎么甘心? 她怀着一定要报仇雪恨的念头委身当了妾室,不敢与言嵘分庭抗礼、与她敬重有加。薛城渐渐变了心喜欢上了言嵘,她也不能说什么,因为言嵘本就是正室,是堂堂正正的逸王妃,她夜夜流过的苦泪没人在意,大仇得报也没人庆贺,只能偷偷在府中燃一炷香告慰亡父,她甚至连纸钱也不敢烧,因为东京城内是禁止私自祭奠烧纸的。 这些其实都算不得什么,薛城是和她站在一起的,她再不济总归有个港湾可以为她开放。可现在连放在心尖上的人都忘了她的灭门之痛,甚至跑过来警告她不要再对言嵘下手,他已经足够失望了,他说他对她很失望,还有什么话比这更能让她痛苦的吗。 她如今已经什么都不剩了,报仇和保护薛城是唯二的目标,报仇吧,说她手段恶毒不考虑后果;保护薛城吧,他却不稀罕,还说自己根本不明白他要什么。他想要什么?引狼入室,害了大虞的是他才对吧! 千辛万苦走至今天,他说两不相欠。凭什么,她没了家、没了身份、没了爱人,她什么都没了,还软禁她限制她自由,难道让她在这孤独院子里了此残生?她这样的人生已经满是黑暗了,他还夺走了唯一的光,凭什么? 想抛下她和别人双宿双飞,那她为什么要孤独地留在这黑暗人生里苟延残喘?这倒霉人生的苦为什么要她一个人尝,他们却能恩恩爱爱? 不该是这样的,她不甘心。 “夫人,”有个男声不紧不慢地从屋内走出来,毫不客气地奚落修羽的眼泪,“我早就说过他眼里已经没有你了,他就是造成你痛苦人生的罪魁祸首,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修羽止了眼泪,怒吼了他一声,“闭嘴!”若不是他们,她与薛城未必会走到今天,现在还有脸来指责她,“我是不会和你们合作的,死了这条心吧!” 那人不生气,继续劝说,“可是如今你在逸王府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他把你囚禁起来,那你跟笼中鸟有什么区别?哦不是,你比笼中鸟还不如,他不会再来看你一眼了,他已经移情别恋,同那个大梁来的女子逍遥快活去了。” “别说了,”修羽痛苦万分口不择言,“一定是言嵘蛊惑了他,他不可能这么对我的,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 那人疾步过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夫人利用完我们了就想过河拆桥?”男子阴戾的眼眸死盯着她,手下稍一用力修羽就快要喘不上气了,“本着三分尊重叫你一声夫人,可你不过是个教坊出身的低贱女子,别以为自己有多聪明,咱们现在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这个时候你想抛弃我们?做梦。” 窗户外面一阵轻微响动,男子头也没回径直出手,洁白的窗纱之上顿时溅起一片血花,随后便是有人倒地的闷响。 “把她拖进来,”男子松开修羽,任后者浑身无力瘫倒在地,“今夜子时,我要你肯定的答案,否则你就和她一个下场。” 那人悄无声息鬼魅般消失,只留下修羽一个人低微的喘气声,她终于支持不住趴在了地上失声痛哭,她就不该去招惹他们的。以前修家风头正盛,她作为嫡女哪里会经历这些事情,如今须臾两三年竟变成了这般光景,连个下人也敢直接威胁她了! 她不敢让人发现,只能立刻爬起来哆嗦着把丫鬟尸体拖进来,做好这一切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地上,周边的寂静巨浪般将她吞噬,她忽然很害怕,害怕去面对那些心狠手辣的人,也害怕再次面对薛城,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她居然从名门之后变成了一个这样可怕的人,同别人联手下毒害人,间接害死无数条性命,现在报应来了,豆大的泪珠从她眼角滑落,修羽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在屋子里僵硬地跪坐了一宿。 当月光终于拨开云层照耀进来的时候,她知道子时要到了,她盯着逐渐变冷僵硬、死去多时的丫鬟尸体,脑海中终于浮现了一个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