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像史书里千千万万无名的公主一般 薛城得知了刺史大人所在,并未直接离开,而是立即加入了救援,很快就有一批武威军在他带领下安排落难百姓,“大家不要害怕,大虞会保护好沧州百姓的!” “太子殿下亲自赈灾,坐镇最危险的河岸第一线,殿下广纳贤才,必将全力治水,刺史大人也已经开放避难场所和南山堂,所有百姓都可以有序前去,今晚官府会分发御寒衣物和被褥,明日开始施粥,等会会有御史令来登记,大家一个个有序登记,放心,大虞不会抛弃沧州任何一个人,大虞与沧州同在!” 他还巴拉巴拉说了很多,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一套说辞情真意切,说得连言嵘都快信了,冷眼旁观了许久,等他终于感到有些口干舌燥时,言嵘上前补充道,“我大梁与大虞联姻,七皇子便是我大梁驸马,大梁言氏始终铭记大梁子民,七皇子会与我一起,与月城共渡难关!” 只字未提太子,同时将他的身份归入大梁,薛城怎么都觉得这位公主说话做事都有她的道理,似乎不太像起初给他的印象,又见她哭得真切,似乎真是一幅担忧百姓的赤诚模样,令人不解。 意识到薛城盯着她,言嵘回过头来,有些胡乱地抹去眼泪,“不好意思,我,我忘了,现在已经没有月城了,言嵘关心则乱,还请七皇子海涵,言嵘以后不说了。” “无妨,”薛城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尴尬地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公主心忧天下,是我等楷模。” 言嵘一句话就赢得民心,百姓自发齐呼公主殿下,若真是有这等手段,恐怕会很难缠,他日搅入他大虞朝堂,岂不有害? 派他回来也是听闻言嵘亲自照料百姓深得民心,太子为了消除月城百姓对大梁的眷恋,苦心积虑放任洪涝发展、栽赃黄明,怎么能被她一句话就阻拦。 为了显示大虞宽宏、大国风范,沧州官员这才全力赈灾,太子整体部署规划,刺史大人安排了南山堂开放接诊,与医坊一起合作治病救人,场所、物品、食物与水等等一切紧急避险安排有条不紊地进行。 在这个月结束之前,赈灾工作终于接近尾声,与此同时,太子也重新规划了沧州部署,关百初所在的大梁旧时队伍被调至沧州最外围。 临去前,关百初曾不止一次来找言嵘,说他想跟着言嵘一起回京,希望言嵘将他留在身边,言嵘担心他按捺不住会影响自己的计划,拒了很多次,可他非常执着,言嵘有些不解,“东京可比这更危险,虽然在这里过得不如意些,至少安安稳稳不会有性命之忧,何必去蹚东京的浑水。” “我不想一辈子留在这里,我想去看看大虞最繁华的东京,殿下您就答应我吧。” 以言嵘的身份,开口留一个侍卫在身边自然不是难事,但关百初是大梁人,她是大梁公主,难免会引人怀疑,“这样办,最近薛城他们在重新规划城内布防,你向他毛遂自荐协助他们完成新的布防,就说想跟着太……薛城,”想了想还是改说了薛城的名字,太子心思深沉她实在不敢冒险,万一太子看破却不说破,反而以此为圈套设局,关百初日后便危险了。 “然后我再向薛城讨你,这样会容易一些,”言嵘,“不过,你也要想好了,大虞人没有那么容易被欺骗,到了东京必须要听我的话,不能擅自行动,你如果不听我的我就把你送回来。” 虽然关百初说他只是想去见识见识东京,但只要不笨就知道这仅仅是借口而已,大战落败的阴影怕是会留存在每一位大梁将士的心中,更何况是当时实在年轻未能一展抱负的他们,心中的不甘和怒火只怕是要焚了东京也不解恨,这样的人留在东京实在是个危险,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幸运的是,当言嵘向薛城讨要关百初作侍卫时,太子已经启程回京,本来太子打算处理完所有事宜再回京,但有飞鸽传书道太子妃染疾,太子忧心如焚,只好提前回去,将剩下的收尾工作交给了薛城。 薛城并不好意思直接拒绝言嵘,言嵘又软磨硬泡了几次,薛城也只好答应了。他们回去的时候天气已经变冷,大虞境内的济州河结冰,但与之交汇的天罡大江却启自大梁,终年不冻,月城正处于二者中间、冷热交汇之处。再加之大虞冬天风雨愈多,寒彻刺骨,不宜走水路,所以回去的时候放弃了水路,改行陆路。 言嵘记得,她刚入大虞的时候便是一个冬天,从大梁的温润气候往北入虞,越走越冷,加之和亲联姻未来一片渺茫,当时还害怕得哭了一场。护送的何将军担心她在东京不习惯、又受人欺负,带着一队人马守在依兰驿站驻扎了十几天才走。 如今想来,虽然和亲联姻的命运是有点凄惨,但还是有很多人在默默爱着、关心着她。临终前不久仍督促她认真念书的皇祖父、不远万里冒死相见的王兄、默默陪伴的长歌和颜烁,还有诸位身在异国他乡的大梁子民,她还有什么难过的呢,在王兄真的有能力不用她留在东京也能维持两国和平稳定之前,她都会尽职尽责地做好一位和亲公主应做的角色,像以前史书里千千万万位只有封号却连自己名字都不曾有的公主们一样。 睡在路途中一个驿站房间里时,长歌和言嵘躺在一张床上说话,夜至深时,困意渐浓。这时房外隐隐传来刀兵相见的声音,长歌敏锐的睁眼,关百初守在院子里,有人来了! 屋内有碎瓦片哗啦哗啦掉下来的声音,来人是个身着夜行衣的刺客,长歌迅速翻身起来,抓起床边的剑迎了上去。 言嵘立即醒来,“怎么回事?”长歌解决掉那人,回头道,“有刺客,快点穿衣服起来。”二人简单收拾了下就有人急匆匆的拍她们房门,是关百初,“公主!有刺客!” 长歌拉开门,院子里已是火光阵阵,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几个人,都是夜行衣打扮,四处仍有不少人围过来,关百初抽刀挡在她们前面,“你们先走,往人多的地方去。” “那就拜托你了,”长歌拉着言嵘往反方向跑去离开院子,出了驿站才发现,整个驿站都被刺客攻陷,薛城那里早布置好了应对,不算太过焦头烂额,随行的护卫有条不紊地将刺客一一歼灭。 有人对准言嵘而来,长歌挡开了,却被刀剑隔开了她和言嵘,更多的人一拥而上,长歌疲于应付脱不开身。 言嵘并不怕危险,而且自从出了驿站就一直在冷静的观察,虽然刺客人多,但是目的并不是真要杀死他们,像她一个人杵在那许久也并未有人刻意要杀死她,顶多虚晃了几剑,躲开之后便不再追着她。 并未处处下狠手,就好像知道他们的身份,不敢真的伤了他们,只是人多难免给他们带来些麻烦,制造不顺利。 薛城出奇地冷静,安排了剩下的防御纵马便要离开,言嵘盯着他上马离开,薛城有个念头一闪而过,或许把言嵘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也好,可是那就辜负太子殿下的期望了,没有多想什么,他过来把言嵘带离了驿站,“已经派人回沧州了,武威军马上会赶过来。” 他们赶过去与之汇合即可,他们回京路上会遇伏,这他心里早就猜到了,连太子秘密回京路上都遭到了刺客。不过好在早有应对,太子也传书过来说他没有什么大碍,目前已经快到东京了。 言嵘一点都不担心这个,她担心长歌和关百初,“刺客是谁派的?我的侍女侍卫都还留在那呢。” 薛城没留意她的问题,估计听到了也不想回答她,他收了缰绳停下来,言嵘这才注意到林子里冒出了许多幽灵般的人,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薛城有些诧异,按道理来说刺客都埋伏在驿站,又怎么会冒险在武威军行进路途中埋伏。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些人不太好对付,他敛了担忧神色,眉头紧蹙问道,“你相信我吗?” “啊?”相信什么啊,言嵘还没反应过来到底什么情况,薛城已经驱马向前疾冲,大虞的重甲骑兵强干凶悍,若是手中再有一柄长枪定能横扫千军,相比之下大梁骑兵则是以轻便敏捷为著,在金陵城交战之中就受限于地域吃了大亏。 但可惜的是,薛城手中并没有那柄长枪,也并未受过专业的重甲骑兵训练,很快马就栽了跟头将他们都摔了下来。 难为薛城想得周全,将手掌垫在言嵘脑袋下面,言嵘才不至于当场就摔成个傻子,可即便如此,她也没好到哪里去,浑身沾满了灰尘与草屑,头晕目眩的,顿了片刻才看清情势,那些刺客早已经围住了薛城,出手狠辣决绝,就像是冲着杀人去的。薛城一开始反应不及,白色外袍直接被刺破,血花直接染了一胳膊。 言嵘觉得有些危险,长歌一直没能赶上来,薛城似乎也很菜,一个人也扛不住这么多刺客,她犹豫要不要放个求救信号弹让长歌看见她在这,就在这时,薛城不知哪里还长了眼睛,挑起地上一把废剑向她掷来,身后有人惨叫倒地,腹部中剑,血迹从他黑色的衣服上慢慢涌出来。 言嵘有些被吓到,“你……”感谢的话尚未出口,就看见一把刀生生扎进了薛城腹部,薛城对她张了张嘴,做出一个“跑”的嘴型。 言嵘一边心酸他这时候还能想到她,一边感到无奈,这种情况叫她怎么跑?马都不知道藏哪去了,靠她双腿能跑得过那些刺客么。言嵘迅速放出信号弹,在夜幕之中绽放出颜色奇特的烟花,希望长歌和关百初能早点发现她在哪。 那些刺客重伤了薛城,立刻调转向言嵘逼近。言嵘不知道这些刺客到底是谁派来的,一时也想不出谁会有那个胆子非要挑起虞梁二国的纷争,但她并不是任人宰割的软弱公主,虽然并没有接受专业的训练,但拖延些时间等待救援总是能够做到的。 当然,做不到的话那也是她命中注定渡不过这道坎。出生十天便定下和亲命运,天底下没有哪个女孩儿比她更惨,从小就背负着维系两国安稳重任的重担,活着并不快乐,死亡对她来说或许是种解脱。 但能多活一天就能多帮助王兄一点,她的王兄,八岁只身入金夏为质,他是整个大梁未来的国君,复兴大梁的任务都压在他一个人肩膀上,他们一母同胞,她是王兄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只有她有资格为他分担肩上重担,所以在真死之前,她都要努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