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月城洪涝 灾情紧急,进了城薛城便与言嵘分别,径直去寻太子殿下,由两位沧州武威军护送言嵘入客栈暂且休息。言嵘拒绝了马车入城,徒步走进了沧州城。 是个阴天,天气本就不好,城内更是阴云密布,来往行人不多,均是一脸愁容。言嵘此前并未来过月城,许多百姓并不认得她,只以为又来了一位大虞的贵人,连一个眼神也懒得瞧。 而且月城百姓的确有自己的苦需要愁,洪涝之后多疫病,药香飘满了整座城,医坊收治不下所有病人,有许多病患只能露天躺在医坊外,甚至沿路的石板路上。 大夫们紧张地忙碌,来来回回地试药、改药,大虞的武威军入驻在城中,士兵们拿着长矛守着各处,天空中时不时飘来些许雨丝,气氛压抑又紧张。 “许先生?”言嵘停在一位大夫面前,辨认良久这才试探性开口,“是许先生吗?”被叫到名字的大夫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盯着她,“阁下是?” “果真是许先生。”言嵘支开两位守将,上前拿出令牌,“大梁言氏,见过许先生。”许丕是周老先生的弟子之一,林姑姑的六师兄。周老先生是大梁最令人尊崇的大家之一,他的弟子名满天下,各个都担得起一声先生。 许丕反应过来,放下药碗就要跪倒,“许某见过公主殿下。”言嵘连忙拉住他,“先生不必多礼。” “城中为何如此景象,大虞的太子不是过来赈灾了吗?” 许丕瞥了一眼周遭的大虞士兵,压低声音道,“恐怕赈灾是假,铲除异己才是真。”“怎么说?” “洪涝已经持续快一个月了,山体松垮大有滑坡迹象,可是他们赈灾指挥所根本就没当回事啊,柴老先生并几位德高望重老家长联名上书要求参与防灾,都被驳回了。百姓生了疫病,寻常方子大多不太适合,全靠我们医坊的几位大夫在研究,官办的南山堂却毫无动作,连药都不肯施。” “沧州刺史呢?他不管百姓吗?” “还能指望他?大梁任过职的官员死的死、走的走,已经没人说得上话了。眼下幸好药材还不紧缺,各种方子都还能勉强一试,只是患病的百姓越来越多,医坊的大夫们也快支撑不住了,不知道月城还能撑几时。” “柴老先生呢?我去见他。”无论如何得想想办法,大虞这是摆明了在逼迫百姓接受大虞,一旦有人受不了投诚大虞,就会有越来越多的百姓为了生存站队大虞。拿百姓的性命作政治的赌博,简直匪夷所思。 许丕向一侧使了个眼色,“柴老先生昨天也病倒了,现在还昏睡着未曾睁眼呢。殿下,得想想办法啊。” “别急,我来想办法。”言嵘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她必须尽力去想。走回大街,两位士兵继续将她送到客栈这才离开,长歌掩上房门,“公主,我们该怎么办?” 自然是要出去的,千里迢迢来了难道窝在客栈里听城里的百姓痛苦呻吟么。言嵘换了便于行动的衣裳,便和长歌准备出门。 房门一开,就有一位守将拦住了她,是一张陌生的脸,“殿下想去哪?可是需要添些东西?” “我要见太子殿下,他在何处?” “太子殿下在城外布防,城外有洪涝危险,殿下还是不要去的好。” 长歌已经“唰”的一声拉开了佩剑,“公主说要去城外你没听见吗?还不快备马!” 守将倔强的抬头,看着年纪不大,“公主殿下不能离开,城外洪涝实在危险,治洪队已经损失大半了!” 治洪队是月城治洪队伍的旧称,如今已经改名成了沧州救灾队,言嵘皱起眉看他,“你是大梁人?” “大梁镇北军昭武团十六团伍长关百初,见过公主殿下。”关百初穿着大虞的装束,目光恳切,“白河堤已经没了大半,公主此时前去实在太过危险,大虞的人又如何能全力保护殿下安危呢?” 大梁镇北军的编制在大战之后就已经没了,他却还记得旧时的军衔,言嵘心里很是心酸,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还记得大梁?” “当然记得!”当初镇北军驻月城的分支是昭武团十六、十七团,近万人的队伍几乎全军覆没,千夫长以上全部殉国,他们这些剩下的新兵,只恨当时自己的梁刀不够快,做了大虞矛下俘虏。 “城中情形想必你也清楚,治不了洪、医不了病,死的是我们大梁人。颜将军他们誓死保护的月城百姓,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大虞人手里?还是想看着他们为了活下去委曲求全,变成大虞的子民?” “当然不想,可是那也不能让殿下涉险。” “如果你能治水救月城百姓,你会冒险吗?” “那是自然,可是殿下不一样,殿下是带着我们大梁的希望来的,大梁可以没有月城,但不能没有希望。”世子已经归国即位,公主前来和亲,他们两个人承载着大梁的未来,有言氏就有大梁。 “有什么不一样,你能为大梁冒险,我身为公主居然做不到吗,没有你们的大梁,又算什么大梁!” “可是……”“可是什么,带路!” 关百初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说服了,牵着马匹的绳子递到她们手里,“殿下务必当心。”他尚有职务在身不能擅自离城,长歌道,“放心吧,有我在,公主殿下不会有事的。” 出了城言嵘才知道关百初所言非虚,愈是靠近白河堤岸风就愈大,马匹踌躇许久才敢继续前行,等到了白河堤,言嵘感觉自己双眼都快被吹得闭上了,大风卷着河沙打在脸上格外刺痛,她用手挡着脸一直走进白河钟楼里去,太子殿下在那里搭建了临时的抗灾指挥所。 太子忽然接到报告说言嵘来了的时候还愣了一下,问薛城是否送她进了城,难道是跟着他来的? 薛城肯定自己是看到她入城了才过来的,太子命人遮掩了面前的沙盘,这才传她进来。太子还想寒暄两句,路途是否辛苦之类的,没想到言嵘一进来就直接对着太子跪倒,太子搀住她,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恳请太子殿下启用黄明先生治水。”与其扯一大堆有的没的,还不如直接开门见山说明自己的来意,太子显然没想到她会如此鲁莽,直接说到黄明先生,和薛城对视了一眼道,“公主这是何意?先起来说话。” “灾情严重,百姓困苦,言嵘心中不忍,听闻前线救灾队中并未有黄明先生,故此推荐,黄明先生是有名的水利专家,半生与水结缘,精于此道,实在是治水首选,还请太子殿下为了百姓,放下两国政见,启用黄明先生吧。” “你先起来,”薛城把她拉起来,“不是太子不肯,只是早些年去寻先生的时候,先生拒绝了,如今也不知先生所居何处,灾情严重,费力寻人反倒耽误时机。你别太担心,如今沧州也是大虞版土,有太子殿下在此,一定会没事的。” 言嵘瞥了一眼他们身后的沙盘,一副了然放心的模样,“原来如此,还是太子殿下考虑周全,多有打扰,是言嵘鲁莽了。” “无妨,公主爱民心切,我们都能理解。只不过此地实在危险,七弟,你送送公主。”薛城应了一声,对着言嵘道,“走吧,太子殿下已经派人去寻黄明先生了,如果有消息、先生愿来,我们一定第一时间请他过来。” 言嵘没有任何不满,点点头便跟着出来了。从钟楼上可以远远看见汹涌的江水以及淹没在涛声之中的月城治洪队的身影,在前线出生入死、辛苦治水的是她们大梁人,太子身后的沙盘一看便是月城布防,如今他们在城外,居然在考虑城内布防。什么所谓的黄明先生不肯前来只怕也是幌子。 “我送你回去吧。”薛城不确定她到底看到了多少,也不确定她有没有对刚才的话起疑心,也不敢贸然重复太子的话,只能试探性开口。 “不必,你们治水要紧。我和侍女一起来的,再说往回走总没有来这危险,多有打扰,言嵘这便告辞了。” 言嵘没有耽搁太久,不用回头也知道薛城一定还在盯着她,因此一言不发直接返回,也没忘了装出不善马术艰难离去的模样。 薛城回到屋内,太子问道,“走了?”“走了,但是她怎么会突然过来,她会不会去见过黄明?” “无妨,”太子捏着一枚小旗子没有犹豫地插在其中一座山头,“都解决干净了,她什么都不会查到。” “那什么时候把黄明放出来,我看那水患确实挺严重的。” “着急什么,水利师说了,再有两日才是最危险的,到时候再让黄明出来,解决不好就是他的罪过,到时候直接杀了他。” “那城中疫病如何处理,应该要让南山堂接手了。” “别急,医坊还有实力,再拖一段时间才能一举击垮。传书回去,注意别让公主和医坊的人接触,蠢是蠢了些,但心是好的,以后成了亲对你也有很大助益。” “知道了。” 一直到离开白河堤岸很远时,长歌忽然道,“有人跟着。” 言嵘悄声道,“我们从前面的岔路分开,你去一趟郊外草堂看看黄明先生在不在家,我直接回去,注意安全。还有,杀了那个人。” 言嵘回到客栈时发现门口的守卫换成了别人,关百初不见了,她佯装无意问道,“怎么两个人,刚刚不是一个人吗?” “回公主,那人武功低微不能保护公主安全,因此被调走了。” 动作真快,她这边刚刚回来就被监视了,“侍女替我收拾马车去了,等会来了吩咐她去厨房做点桃花糕给我,我先睡了。” “公主若是想吃,属下立刻便让酒楼去做。” “不必了,你们做的我吃不惯。”言嵘砰的关上门,留下守卫两人面面相觑,末了交头接耳低语道,“这个也要报告给太子殿下吗?” “不,不了吧?” 因为言嵘说的话,长歌回来的时候并未受到阻拦,“怎么样?”有人守着,言嵘放低了声音道。 “先生住所没有人在,也没有打斗痕迹,炉灶的灰起码是十几天前的了,应该走了许久。” “一个人也没有?那伴读小童呢?” “没有,一个人都没有,难道先生真的早就离开了?” “还有一种可能。”言嵘想了想没有说话,如果黄明先生是自己走出去的,又没有出现在月城,那么他会出现在哪呢。自从罢仕之后,他的居所离月城相距甚远,隐于山林之中,洪涝一时半会根本影响不到他,如果真的拒绝出山,他大可以留在那里拒绝所有说客,可偏偏他不在家里,既然出来了,又会去哪呢。 “还有,这是许先生派人送过来的,让我一定交给公主。”长歌展开手掌,里面是一张叠的小小的纸条,言嵘拿来看了,大意是说柴老先生醒了,听闻公主来此想要见公主,问她要不要见,如果愿意可以在医坊见面躲开监视。 “见,拜托许先生安排。”“是,”长歌应了一声,将桌上的碟子推过来一些,“这是公主要的桃花糕。” 言嵘尝了一口,“月城近来多灾,桃花都变苦了。”长歌咬了一小口,糕点分明清香甜腻如往常,眉梢带了些苦笑,“定是长歌做的不好,手艺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