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龙少阳便到正院来找萧狄,二人合在一处,同乘一车直奔宫城而去。 仁寿殿位于宫城正殿乾阳殿西北,相距不到一箭之地。规模较乾阳殿要小的多,正因其规制较小,平时多为齐帝处理政务、召见大臣、私下叙话、临时休息所用,更显得亲切舒适。 龙少阳、萧狄赶到仁寿殿时,才刚至巳初时分,距离召见还有一个时辰左右,殿中除了侍立的几个宫女外,空无一人,显得有几分冷清。 这一次已非初次入宫,加之昨夜调包得手,龙少阳胸有成竹,很是放松,与萧狄站在一侧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忽听殿门黄门官尖声叫道:“贵妃娘娘到!” 话音刚落,只听得环佩叮当,殿门口走进来一个妇人,龙少阳抬眼瞧去,只见这妇人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华丽宫装,长裙曳地,面上妆容浓艳,丽质绝世,尤其是那一对桃花眼,黑白分明,似醉非醉间却是隐然有威——正是齐帝宠妃韦贵妃。 韦贵妃刚一进殿,龙少阳便觉一股香气袭来,这香气宛若其人,盛如牡丹。他昨夜因为距离甚远,灯火昏黄,瞧不清楚,此刻却是白天晴日,又近在咫尺,一副美颜尽入眼底,加之鼻尖香气阵阵,他不由一动:“这女人果然是国色天香。” 心里想着,却见韦贵妃已走了过来,后面鱼贯而入,跟着两个宫女,前面一人手中捧着一只深色木盒——那两个宫女正是昨晚流香宫见到的宫女,那木盒也正是装着地契的木盒。 这一幕龙少阳、萧狄看在眼中,两人对望一眼,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一言不发立在当地。 待韦贵妃走至近前,龙少阳跟着萧狄行礼道:“微臣见过娘娘!” 韦贵妃认得萧狄,知道这人眼下正参与流民安置一事,心中气恼,当下轻声“嗯”了一下,算是回礼,脚步却并未停歇,径向御案走去。刚从萧狄身侧走过,一瞥眼间,见他身旁竟还站着一位年轻人,一怔,问萧狄道:“萧詹事,不知这位……这位是?”跟着眼风一扫。 龙少阳一直躬身示敬,双眼低垂,这时听她问话,抬起头来,瞧向韦贵妃。但见她一双眸子晶莹闪烁,隐然光彩流转,正盯着自己,心中一凛,平静的道:“微臣龙少阳,现居东宫太子舍人一职。少阳初入朝堂,将来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娘娘见谅。”气度甚是从容不迫。 萧狄接口道:“少阳文才武略,皆是人中翘楚,陛下和太子殿下很是赏识的,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日后多加锤炼,必能成为国之栋梁。” 韦贵妃却像是没有听到萧狄的这一番话一般,口中喃喃道:“龙少阳?”双眼却是不住地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 龙少阳给她看得有些心虚:“莫非她已经瞧出来昨夜潜入流香宫的那人是我?当时自己一身青考,黑布蒙面,只露一双眼睛,便是与武骏交手之时,面布也未被摘掉或是脱落,身上其他部位也并未显著标记,料她也没有火眼金睛。”心里想着,顿时安稳许多。 萧狄见状,忙故意问道:“贵妃娘娘,不知此刻驾临有何要事,可也是奉了陛下的旨意?” 韦贵妃本来凝神细瞧,一听之下,似乎从梦中醒来,正欲答话,忽听得殿门一阵急促的叮当声传来。 众人抬眼看去,只见一人浓眉大眼、身材魁梧,铠甲披身,腰悬宝剑,正快步走进殿来,正是禁军统领、忠信侯武骏。 武骏疾走至三人前,向龙、萧二人瞟了一眼,未及向韦贵妃行礼,便惶急道:“贵妃娘娘,刚才宫外传来信儿,说是姑母的咳喘病又犯了,这次比平日更重了些。娘娘,请借一步说话!”说着扬起左手,让在一旁,示意请她先行。 韦贵妃乍听母亲咳喘病又犯了,顿时花容失色,正想询问详情,却见武骏神色仓惶间却并无忧色,不由心中起疑,又见武骏请她先行,显是有什么密事要私谈,旋即应变道:“哎呦,我娘那老毛病又犯了?厉害吗,可曾找名医给诊过了?”说着不再理会龙、萧二人,径直走向殿外。 来到殿外,韦贵妃左右观瞧后,轻声问道:“表哥,今天你这是怎么了,神色慌里慌张?” 武骏急道:“香妹,瞧这阵势,陛下今日召见你和东宫众人,可是为了姑丈那些霸占的土地一事?” 韦贵妃美颜一沉,道:“不错,这些东宫的狗奴才,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太子的势,竟然敢欺负到本宫头上来了。我这番御前面君,就是要让陛下为我主持公道,杀一杀这些王八羔子的锐气!” 武骏道:“可太子他们是奉旨办差,何况听说那些土地本不是——” 他话未说完,已被截住,韦贵妃娇笑一声,道:“那些土地以前归谁所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如今归我韦家所有——这地契就在我手中,新县和京兆府衙门的官印还鲜着呢,白纸黑字,货真价实。官凭印信地凭契,有此一物,我倒要看看太子他们,待会在陛下面前拿什么跟本宫分辨!” “地契?”武骏惊道,“你手中握有地契?!” 突然之间,只觉一股强烈的不安之感袭来。他脸上先是惊讶,跟着是一片惶恐,失声道:“哎呀,糟了!怪不得昨晚有人夜闯流香宫。” 韦贵妃见他神色异样,忙问道:“表哥,怎么了?” “香妹。”武骏惶急道,“昨晚那夜闯流香宫的盗贼,会不会是冲着这地契来的?” 韦贵妃一怔,似在思索。 武骏低声道:“香妹,昨夜禁军忙活一夜,几乎将后宫掘地三尺,搜了个底朝天,竟没发现那黑衣人踪迹,当真是来去无踪。我怀疑不过,今早调了昨日宫城所有出入造册文档,查阅一番,发现有一人竟是有进无出!” 韦贵妃忙问:“那人是谁?” 武骏眼角往殿内一瞥,一字一顿道:“当今东宫太子舍人龙——少——阳!” 韦贵妃轻呼一声,向后倒退两步,向殿内瞧了一眼,惊道:“是他?萧狄边上的那个年轻人?无怪乎方才初见之下,我便觉得那一对眼睛似曾相识!” 武骏道:“不错!昨晚他夜闯流香宫有何目的,初时我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方才香妹无意间说到地契,突然之间如醍醐灌顶,他定是为那些地契而来——至于撞见……撞见那事,只不过时机巧合而已。只是待会万一他在陛下面前……”说到此处,他突然住了口。 “眼下那事我倒不担心。听表哥这般说来,这人既能逃得出禁军的天罗地网,文才武技自非常人所及。放心,这样一个聪明人,如此空口无凭的蠢话,他不会在陛下面前乱说!”韦贵妃已从初时的惊讶中回过神来,长嘘了一口气,悠悠道,“至于那地契,我命人藏得极为隐秘,便是将整个流香宫翻箱倒柜,大搜一通也未必找得到。何况他离去之后,我打开木盒,粗看一番,那地契安然未动,想是他并未找到,才没给盗去。” 武骏起初一直担心龙少阳在陛下面前抖落昨晚流香宫一事,惶恐不已,此时听了韦贵妃的侃侃而言,深以为是,身心一松,好似卸了千斤重担,这才觉得自己方才已是方寸大乱,失了章法,神色一窘,略显尴尬,遂岔开道:“香妹所言极是!如此一来,为兄便放心了。不过这地契关系重大,多检查一番也不为过。” 这一句无心之言反倒提醒了韦贵妃。 她双眼一转,点了点头,走至殿前,向殿内招招手。那两名随侍宫女忙挪动莲步,走了过来。 待那宫女走至身前,韦贵妃吩咐道:“将盒子打开!” 那宫女应了一声,依言将盒子打开,只见狭长的木盒之中,几张纸折叠齐整,黑字红印隐然若见。 韦贵妃急忙伸手取出一张,当下展开,一眼看去,只见纸上字迹整齐,内容是土地位置、面积、所有者等一干信息,却是和新县韦家土地风马牛不相及。 再看那官印,竟是一私人印章,制作粗糙,显是假冒劣质之作,意在故意蒙混。 韦贵妃瞧出这张地契竟是假的,怔了一下,慌乱中又抽出几张,打开看时,皆是一般。 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霎时她花容失色,呆呆立在那里,形同木雕泥塑般。 这些地契同是白纸黑字红印,又对折整齐,从外乍一瞧去,殊是无异。韦贵妃身份尊贵,目下无尘,本对这种琐事不屑亲为,又素爱净洁,生怕黑墨红印弄脏了柔荑玉指。加之昨夜突遇变故,她一时神情恍惚,打开木盒只草草看了一眼,便以为地契安然未动,哪曾想到地契早已被调了包。 武骏见状,情知有变,疑惑间伸出手来,拿过一张地契,展开读时,也是吃了一惊,怔了半响,喃喃道:“这……这人好手段!眼下这事该如何是好?”神情慌乱无措。 便在此时,忽听殿内传来一声尖细嗓音的叫喊: “陛下驾到,诸臣工迎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