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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3章 永别

族咒:山隐卷 文也吉也 10978 2024-11-03 12:55
   当窒息的感觉传来,少年猛地睁开眼睛,透过薄薄的水层,他能看见一道微弱的光芒,不知从哪里涌出来的力量,少年猛地坐起,脑袋探出浅浅的水面。   一望无际的湖水,岸边十里生长着浓密的芦苇,圆锥形的白色芦苇花盛开着,在无风的环境下轻轻耷拉着脑袋。原本平静如镜的湖面因为自己的动作被打破,以自己为中心的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着,直到少年看不见,荡漾的波纹传递到很远也没有消失。   滴答,滴答。   湖水打湿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湖边很浅,少年站起身来,湖水顺着头发流下,划过脸颊,划过脖颈,划过黑白分明的朴素而奇异的服饰,重新落回了湖里。   奇怪的是,这次湖面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因为湖水的落入而打破。   来到岸边,少年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这个世界,似乎只剩下黑色和白色,可两种颜色的构成却不让人感觉突兀,反而给少年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少年皱了皱眉头——他似乎,将一切都忘记了。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自己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他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即便他敲敲自己的脑袋,也没能从空白的脑袋中将记忆敲出来,如阁楼一样空荡荡的脑袋似乎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更奇怪的是,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他张了张嘴,除了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呐喊,说不出一个字。   又过了一会儿,少年放弃了尝试,他拖着有些沉重的身体,慢慢走出了湖泊,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是,原本还湿漉漉的身体,在离开湖水的瞬间变得干爽,之前的潮湿如同幻象一样。随着少年的身体离开湖泊,整个湖面再次变成了一面平静的镜子。   低下头,少年隐约觉得,自己在镜子上的湖面里,应该能看到什么才对,然而让他失望的是,平静的湖面只倒映着雪白的天空,并没有其他的任何东西。   少年回过头来,不知什么时候,湖面上升起了淡淡的雾气,透过浅白色的雾气能看到下方洁白的湖水,脚踩在没有被一滴湖水打湿的坚固的黑色地面,少年的目光穿过薄雾,一棵不知名的树木生在岸边。或许是因为白雾的关系,少年只能勉强看清它的轮廓。   这是一棵万丈高的巨木,距离它太近的少年根本看不清它的全貌,无数粗大的树干盘虬,坚硬如同地龙的鳞片,有的深深被埋藏在黑色的地面,有的则狰狞地裸露在地面上。   树的生长很奇怪,它和其他树不同,没有笔直地向上生长,而是如垂柳一般向下延申着枝条,无比广阔的树冠横贯百丈,或许是枝干根本无法支撑树干的重量,有些枝干甚至无力地垂下来,落在湖水的中央。   雾很薄,可少年就是看不清,他甚至向树的方向了几步,可很快就发现,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靠近,这棵树总是会处于让自己无法触及的地方。   少年再次放弃了。   他好像是一个喜欢放弃的人。   转过身来,少年赌气一样不再看那黑色的树,白色的湖,向反方向走去。他眼力似乎很好,发现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西方山头的另一边,有浅黑的烟升起。明明头脑中没有对这种东西的概念,可少年还是拔腿向西方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少年终于登上了这个山头,他站在高处,向西边看去。   或许是因为天是白色的,所以显得很高,而黑色的地面又显得极为开阔,少年的目光越过平坦的地面,看见了不远处一个勉强可以称得上房屋的奇怪建筑,墙壁是用黑色的泥浆勉强糊上的,房顶则是用干瘪的芦苇随意铺成的,干枯的黑色根茎和白色的枯花杂乱地混在一起,显得极为不自然。砌房子的人很明显没有干过类似的事情,笨拙地房子弄得歪歪扭扭,可就算这样,仍然用黑色的木头将房子围了起来,弄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院落。   黑色的草,白色的花,将院落的地面勾勒出新奇的模样。或许此间的主人搭房间的手法很笨拙,但自然生成的花草却很大程度上弥补了缺失的美感。一根三尺来长的木棍插在房门旁边,倒是显得有些奇怪。   吱嘎——   黑色的门应声而开,浓浓的黑烟从房子涌出来,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一个女孩从里面仓皇跑了出来。   少年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漏跳了一拍。   在这个只有黑白的世界里,女孩的衣着本应该是白色的,但可能因为浓烟的缘故,女孩的白衣被熏得乌黑,只能在衣角和裙摆勉强能看出原来的颜色,她一边咳嗽着,一边用手轻轻扇动着。   少年一愣,不由得轻轻笑了一下。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的家里?”这时少女才发现家里的不速之客,她手里还拿着一个长条状的东西,前端有些焦糊,隐约能闻到食物的味道,双手叉着腰,身体微微前倾,有些嗔怒地问道。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少年却仿佛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一句像样的话,只能毫无意义的叫声。少年急得满头大汗,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着急,明明在湖里的时候,自己轻而易举就选择了放弃。   但是,现在的他,不想放弃。   “哑巴?”女孩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焦急,叹了口气,“也对,这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不能说话就老老实实闭上嘴,省的白费力气。”   少年感觉自己太阳的青筋暴起,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女孩说话十分毒舌,可明明有些气愤的他却不由自主地听从了女孩的话,闭上了嘴巴。   “这样才对嘛!”女孩满意地点点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自言自语道:“看样子,应该是刚过来的……可刚过来的不应该来我这里啊。算了算了,看你这么可怜,我就勉为其难地帮助你一下吧……”   “你虽然不会说话,但是能听懂我说话,是不是?”   少年点点头。   “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到了这里,但是外面说话不方便,你要不嫌弃就进来……”女孩转过身,将木门拉开,“提前说话,你要是敢笑话我,我就……”   女孩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一堵黑影瞬间将她笼罩,这房子在建造的时候本就歪歪扭扭,又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浓烟的摧残,房子再也承受不住,歪歪扭扭地倒了下来,不巧的是居然不偏不倚朝着女孩的方向坍塌。少年张大嘴,猛然想起自己不会说话,可他与女孩还有一段距离,眼看着女孩就要被坍塌的房屋掩埋,少年的心距离颤抖起来。   他……不应该让这种事情发生的。   他不应该,再让这种事情发生!   房屋终究还是坍塌了下来,不规则的石块四散落下,却都被女孩以极为灵活的身法一一躲开,她如一只在石砖的暴雨中的灵活的蝴蝶,没有一滴雨水能打湿她的翅膀。少年看痴了,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完全没注意到,充当房梁的一根圆木正顺着坍塌的砖瓦猛地朝他冲过来!   “傻子,你倒是动一动啊!”   女孩的一声娇喝让少年反应了过来,可这时已经晚了,在重力的加持下,本就相当重的圆木速度极快,圆木如猛兽一般朝着少年冲过来,少年闭上眼睛,他不知大自己被圆木击中会怎么样,但是他只要闭上眼睛,就是女孩旋转的身姿。   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后悔。   少年忽然又将眼睛睁开,他还想再看她一眼。   “不但是哑巴,还是个傻子!”女孩气急败坏说道,在少年震惊的目光,女孩以比圆木更快的速度冲到了他的身边,她的手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手臂粗细,三尺来长的木棍,她单手握着木棍的底端,面对着气势汹汹的圆木,脸上没有半点慌乱。   下一秒,眼看着圆木要撞到两人身上,女孩手腕翻动,竟然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将木棍垫在了圆木的下方,也不见她多用力,轻轻一挑,赫然就将的不大不小的圆木的一头挑了起来,然后趁着圆木悬空的瞬间,手腕再次翻动,木棍击中圆木的另一侧,电光火石之间成功将圆木前冲的方向改变。   “你是傻子吗?”少年看傻眼了,就连女孩轻轻用木棍敲了自己的脑袋都不知道,看着女孩气急败坏的目光,他只能傻乎乎地笑笑。   “那木头冲过来,你连躲一下都不会?就这么想被撞死?”女孩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傻笑,就知道傻笑!小哑巴,小傻子!我告诉你,也就是遇到我,换成别人,你肯定就被木头砸死了!”   女孩气呼呼地说道,完全忘了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房子才会坍塌的。   “都是因为让你进来,我的房子才塌了的……你赔我房子!”女孩看着已经变成一地瓦砾的房子,有些不开心地说道,“对了,房子里还有我刚刚做好的饭菜……你不但要赔我房子,还得赔我饭!别想傻笑蒙混过去,本姑娘手里的剑……棍子可不管你是不是傻子,听见没有?”   明明很蛮横,明明很不讲理,但是少年就是生不出一点厌烦。   就这样,他不明不白地留了下来。   这里应该是一个很奇特的地域,少年的理智是这么告诉他的。当天空是白色的时候,地面就会变成漆黑的一片,然而当天空慢慢暗下来,地面却会逐渐变得不是那么刺眼的洁白。有些蛮横的女孩嘴上虽然不饶人,但对少年还是很宽容,当天空变得昏暗,她就会让他在院落之中休息,有的时候甚至会扭着脸递过来一把算不得精致,甚至有些粗糙的椅子让他休息。   生活大致就是这样。   房屋的搭建也随之慢慢进行着。起初在女孩的指挥下,少年老老实实做着苦力,然而当房屋建起来一半以后,女孩铁青着脸让他回去休息,当天晚上能听到叮叮当当的声响,第二天天空泛起白色,“辛苦”搭建的房屋再次变成一堆黑色的瓦砾。   有风,女孩是这么解释的。   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少年已经知道风是什么东西,他虽然不能说话,可是还是用手比划着,向女孩示意风不可能这么大,换来的却是女孩挥舞生风的木棍以及嗔怒的训斥。   最终,建房子的任务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和少女上来就从湖边运送泥巴不同,少年似乎隐约记起,凝固的泥巴并不能搭建牢固的房子,因此有时天还没泛白,少年就扛着女孩的木棍到湖边去挖石头,将石头按照大小分成两部分,然后分批运送到院落之中。   一个由芦苇随意搭建起的小帐篷摆放在院落的边上,女孩呲牙咧嘴地坐着不太舒服,硌屁股的椅子,看着少年在院落中忙来忙去。   先用大一点的石头在头脑中搭建起轮廓,然后用湖边的泥土混着碎石子,一点点垒起,汗水顺着少年的额角流下,低落在漆黑的土地上,他奋力地将石头捧起来,搭建在合适的位置上。   很累,很辛苦,但是他不想放弃。   或许,他不是一个容易放弃的人。   远处的湖很大,在湖的另一边,有一片不大不小的树林,少年有时觉得累了,就会跑到树林里,捉一些当地的野味。那些都是他叫不上来的动物,但少年对树林却极为熟悉,仿佛他从树林中出生的一样。   可能是因为她的厨艺并不好,也可能是她想让自己为那顿被瓦砾淹没的美食赎罪,总而言之,那天之后,女孩的伙食就由他来照顾。   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觉得很幸福,虽然很累,但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才是你想要的生活。   在捕捉完猎物之后,少年还会细心地从回来的路上找一些大小粗细相仿的树枝,随着时间的推移,捡回来的树枝也有上百根,被少年堆在院落的一角。   房子的雏形已经简单搭建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年能隐约从脑海中寻找到一间房子大致的模样,或许那个房子对曾经的自己很重要吧,少年这么想着,不会搭建房子的他本能地按照脑海中房子的格式搭建起来。   用石块和泥土搭建框架,然后在泥土没完全凝固之前,把在树林中捡来的木条贴满泥土框架的里外,这样从外面看起来就像一个木屋,走进去后由木头制成的墙体也比漆黑粗糙的泥面好看很多,另外泥土的框架还同时兼顾了坚固的特点,让小房子看起来更安全。   大地慢慢泛起光芒,天空又笼罩了一层黑色,少年斜靠在院落之中,他的目光穿过被他重新搭建起来的篱笆,能隐约看到另一边那高耸的巨木。即便相隔很远,也依然笼罩于巨木的威压之下,粗大的枝干被压弯,落在镜子一样的湖水上,每每天空暗下来,少年就会叼着芦苇梗,看着巨木沉沉睡去。   他这么做不是没有理由的。   貌似……如果盯着巨木睡过去,当天空重新变得洁白,自己可能会想起一些事情。   “你在干什么?天都亮了,还不赶紧去干活!”少年睁开眼睛,那一袭白衣出现在他的面前。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女孩很熟悉——不是相处太久而熟悉,而是因为其他事情而熟悉。   少年习惯性地敲了敲脑袋,还是想不起来。   站起身来伸个懒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掉了下来,少年低下头,一根手指头大小的木条正不偏不倚地掉在自己的脚边。   这是一根神奇的木条。   这个世界只有单纯的黑色和单纯的白色,然而这木条却在两端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黑白两色,这是少年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看到如此新奇的东西,他弯下腰,将木条捡了起来。   他十分笃定,这个木条就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可他十分清楚地记得,自己身上并没有这样的东西。   少年又敲了敲脑袋,有些怨恨自己的记忆。   “喂喂,你本来就傻乎乎的,再这么敲下去,指不定哪天就从小傻子变成大傻子了!”女孩走了过来,有些不爽地叉着腰,然后伸出白皙的手,握成拳头轻轻在他脑门上敲了两下。   “以后你不许打自己了……只能我打你,懂吗?”   女孩的话似乎有些盛气凌人,但少年还是乐呵呵地点点头,再次将脑袋伸了伸,让女孩又敲了两下,女孩满意地点点头。   少年将木条收入怀里——满心欢喜的他全然顾不上除了她之外的任何东西了。   天空黑白交替了不知道多少次,房子已经从雏形慢慢变得完整,少年也在一天天观看巨木的过程中变得更加安静。   现在的房子,就差房梁和大门了。   少年的意思,房梁就用先前的圆木就好,但女孩却死活不愿意,非要自己重新找一根,然而少年找遍了树林,也没能找到能撑起房子的大木。原本的大门也在坍塌房屋的重压下粉碎,如果只是弄个一个普通的,用一根根木条编成的类似篱笆的大门,少年感觉有点不尊重自己一点点用心搭建起来的房子。   房门需要一整块巨大的木头,房梁同样如此,然而他走遍了树林,也没能找到可用的木材——他把目光,盯上了湖边的巨木。   如此巨木,他只要能弄到它一点枝干,就能得到上好的房梁和房门。   “什么,你要去砍湖边的木头?”女孩的语气中充满了惊讶,她顿了顿,“那棵树,在我来之前就存在,而且那么大……你的意思,是只砍一点枝干?”望着少年用书一顿笔画,女孩的心情似乎变得不错,用手敲了敲少年的额头。   少年已经不敲自己了,现在敲额头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   “那个地方……唉,你一个外来人,还没有摸清世界的规则,乱跑会出事的……也对,你是个小傻子。”女孩叹了口气,从凳子上站起来,回头看了看自己即将完成的房子,似乎在思考是否真的需要到湖边巨木那边才能获得必要的房梁和房门。   “算了,我不放心你自己去……小傻子,我陪你去吧。”   当天空再次泛白,两人离开了小院,登上了山头,重新来到了湖边。湖水一如既往仿佛镜面,巨木参天而起,树干因为重量垂落湖面。   来到巨木面前,少年找了一个干净的巨木根茎让女孩坐好,自己一个人绕着巨木转了一圈。这巨木实在太大了,走近了看更如同山岳般大小,就算少年意识到自己必须走快一点,等转回女孩身边的时候,女孩都已经趴在根茎上睡着了。   少年看着那白衫,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泛酸。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敲敲自己的脑袋,但很快意识到,他已经没有这个习惯了。   他回过头去,看着巨木弯下腰的那块躯干。刚才走得紧,自己只是粗略一瞥,但是却仍然让他找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之所以巨木会弯折,并不是因为树冠和垂下的枝干太重,而是撑起整根巨木的树干,被挖走了一块,巨木失去了平衡,这才造成了弯折。   少年弯下腰,只能在弯折的地方看到一个极小的伤口。   他的内心狠狠一颤,猛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是很快这种感觉再度消失。   如果没有她的原因,他是一个喜欢放弃的人,明知道再怎么思考也没有头绪,少年再次放弃了。   少年扭过头,猛然在湖面上看到了一丝黑影,仔细看去,少年心头大喜,先前他就注意过,会有巨木的枝干落在湖水之中,他今天来,也只是想来这边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在湖水中找到了。   他快步走到湖边,慢慢游进了湖水之中,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一块很大的木头,少年欣喜地一把抱住,可能有湖水浮力的因素,少年毫不费力地就拖着木头上了岸,湖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水珠隐没在因木头搅动而泛起的层层波浪中。   离开了湖水,木头变得极沉,少年费力地将木头抱上来,他余光瞥见女孩已经醒了,连忙放下木头,朝着女孩兴奋地挥手。   他挥动的手停在半空——女孩的情绪,似乎有些异样。   回去的路上,向来喜欢教训自己,然后用手轻敲自己额头的女孩却极为罕见地沉默了。他几次想要询问,但张开的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咿呀声,他急得满头大汗,拼了命想要靠自己来说出关心女孩的话,但依旧是没有意义。女孩似乎是看出了少年的焦急,伸出手敲了敲他的脑袋。   “别担心……我没有事。”   听到女孩的话,少年点点头,逐渐放下心来。   他可能真是一个傻子。   天空被黑色笼罩,往日总喜欢看着巨木入睡的少年转过头去,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他,如果再这么做,他会觉醒更多的记忆,而最终的结果,就可能是失去她。   他不想这样,他甚至可以继续做她的小傻子。   当天空再次变得洁白,先前沉默的女孩再次变得趾高气扬起来,仿佛之前的低沉都是少年的幻觉,她叉着腰,指挥着少年将木头砍为一长一短两部分,长的经过简单地打磨架上了房梁,短的则从中间劈断,勉强弄出大门的雏形。   少年挥汗如雨,他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仿佛这样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   这一天很辛苦,少年靠在已经装好的门前,忘记了自己不能看着那巨木而眠,沉沉睡去。这一觉他睡得相当沉,梦里出现了很多人的名字,也经历了相当多的事情,可当他睁开眼睛,却似乎将一切都忘掉了,他摇了摇头,也没太在意。   自己有她,就够了。   他慢慢站起来身来,今天应该是最轻松的一天了,房子的整体已经完全搭建好,就差房顶的布置,昨天她和自己说好,等天亮了,他们就到湖边去扯些芦苇。起初少年想靠木材和泥土搭建屋顶,但是女孩死活不同意,少年拗不过她。   少年变得惶恐——他找不到她了。   他猛地推开房门,里面是温馨木质的墙体,穿过木地板,里面简单的炉灶和洗漱一应俱全,再往里走,是一张他亲手搭起的木床,虽然不够美观,但足够结实,而令他恐惧的是,他找遍了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她的踪影。   他发了疯似地推开了房门,冲了出去,他第一个先跑到了树林,他在这里不知道呆了多少天,多少年,很熟悉这里的地势,然而每棵树的前后他都找过了,也没有她的踪影。   他又向更深的地方前进,然而一无所获。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她就应该在那里,可少年迈向湖边的脚步猛地停下了。   今天的自己,似乎有些不正常。   或许是很长时间都没有看着那巨木而眠,昨天他一股脑觉醒了很多记忆,他知道天和年是什么东西,他也明白天亮了是什么一丝,而在他觉醒的记忆深处,似乎有一个名字在不断沉浮着,他怎么也想不起来。   少年忽然愣住了,他方才注意到,和女孩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她的脸。   他想起最开始和她见面的场景,他只注意到女孩的一袭白衣,她的面孔仿佛被什么东西遮掩了,但当时自己并没有脸这一概念,所以也没有在意,等相处的时间长了,习惯就会遮掩一切。   少年想到这儿,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在湖边,他也曾低下头,却不曾看到过自己的面孔。   他朝着湖边拔腿就跑,他想起来很多事情,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他只想回到她的身边。   他以最快的速度翻过了山丘,穿过了崎岖盘虬的巨木根茎,他的目光焦急地寻找着。   巨木弯下了腰,长长的枝条垂在湖心,今天的雾气变得更加浓郁,女孩白色的衣衫闪烁着些许微光。她坐在巨木垂下的枝干上,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倾斜靠在后方,如玉一般白皙的小腿耷拉着,珠圆玉润的小脚丫轻轻点在如镜子般的湖面上。   湖面被打破了,边缘泛起白色微光的涟漪从湖中心向周围扩散,天地瞬间安静了下来,少年屏住呼吸,此时,此间,此世,他的眼中只有她。   似乎是觉察到少年的到来,女孩轻灵地从枝干上坐起来,白皙的手将如夜般漆黑的长发捋到身侧,她没有转过身,她下方的湖面微动,仿佛是刚刚触碰到脚趾的残留水滴滴落导致的。   “你……是来跟我道别的吗?”少年听不出女孩的情绪,“也是,你虽然是个小傻子,却也不能总被我束缚着……房子已经建好了,你也是时候离开了……”   少年用力摇摇头,已经觉醒一部分记忆的他知道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但是哪怕世界崩解,也没有面前的人儿重要。   他不想走,他不会走。   “走之前,能帮我个忙吗?”女孩慢慢走到少年的面前,少年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却能感觉到她声音带着些许泫然,他连忙点点头,他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他亏欠她很多。   “你有根小木条是吧?之前你睡觉的时候我看见过一次……我觉得挺好看的,能送给我吗?”女孩朝他张开了手。   少年不假思索地将木条递了出去。   那是根不算精致的木条,但女孩在接过去的瞬间,手还是不易察觉地轻轻颤抖了一下。她将自己如瀑布一般的头发挽起,用那根小木条将发型固定值,她轻敲着转了一圈,或许她身后的湖泊是世界上最美的景色,可少年的眼中却只有她。   “好看吗?”   少年用力点点头,刚刚的一瞬间,他好像看到了她的笑。   女孩走到少年身边,如玉一般的小手轻轻拉住了他,少年感觉自己心跳得飞快,好像快从腔子里跳出来一样,他晕晕乎乎地跟着女孩,慢慢向巨木靠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从湖里苏醒的吧?”   晕乎乎的少年只顾着点头,他感受着手中的温软,眼眶有些湿润了,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份安宁和美好来之不易,哪怕平日里他就一直和她在一起。   女孩停下脚步,少年这才发现,自己和她已经来到了巨木弯曲的地方,细小的伤口闪烁黑白两色的光芒。   “这个东西,好像叫建木。”女孩走到伤口旁边,“我来这里之前,它就存在这里了。”   建木这个名字,少年似乎很熟悉,但却想不起来任何细节,可他一点都不在意,他满眼都是她。   “我们那边,管这种能固定发型的东西,叫发簪。”   “小傻子……你能帮我摘下它吗?”女孩声音柔柔,却带着几分罕见的颤抖。   少年下意识地伸出手,他的呼吸变得十分急促,明明只是帮她把头发散下来,明明只是这样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自己却觉得如此沉重?他的心十分喜悦,又有一种难言的痛苦。   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那个沉浮在他心里的名字,一瞬间浮出水面。   “佟——”   白影,白衣,白皙的手指,再次轻点在他的唇间。   “你不但是个小野人,还是个小傻子。”   一瞬间,他看清了女孩的脸庞,那正是他无数日夜,无比思念的人儿!那闪烁泪光的黑色瞳孔中,倒映着自己金红二色的妖异眼瞳。   “我这么爱你……又怎么舍得你去死呢?”   “你的身份……不是属于你和我的秘密吗?”   女孩如往日一般,轻轻敲了敲少年的额头,亲昵之中带着一丝责怪。   少年身体剧烈颤抖,手中的木条也掉落下来,他没注意到的是,那木条在触碰到巨木的瞬间,就顺势融入其中,而闪烁光芒的伤口,也开始慢慢愈合。   他扑了过去,将女孩搂在怀里,他好像已经可以讲话了,但此时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有无数话想说,但这些话最终都化作了无声的泪水。   当四目相对,双唇便自然吻在一起。   大地开始颤抖,弯下腰的巨木如巨龙一般抬起了头,天空破碎,似乎承受不住巨木撑开的身体。双唇缓缓分开,在天崩地裂面前,女孩在少年的眼中没有看到一丝慌张,他的眼睛里没有崩裂的大地,没有破损的天空,只有一个女孩。   女孩不舍地看着少年,可她明白,他终究是要走的。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她看着少年的眼睛,然后在少年震惊的目光中,用力一推,少年重新落入湖里。   他挣扎着,拼命向游上来,想要回到她身边,不愿放弃梦中的美好。然而无论他多么努力,以往充满浮力的湖水却似无数双大手死死缠住他,将他向湖底的深渊拉去。   女孩看着不断挣扎却始终下沉的少年,两行清泪落下,滴入湖水之中,湖面微动。   “我的小野人,好好活下去吧……没必要再等着我,明白吗?”   “隐瞒自己的身份,然后找一个好女孩……这对你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我还是有一个自私的请求,我希望在你的心里,一直能有我的位置……请你不要忘记,曾经有一个爱你的女孩……”   “长河摇,长河摇,一曲浪头一丈高,二曲三曲命难逃,四曲五曲若来到,家中爹娘哭断肠,若是见到第六曲,就是神仙也求饶……”   “永别了……我的小野人……”   “我爱你……王磐……”   透过水光,少年看到那巨木挺直了腰板,恢复成了他在药园中看到的模样,而那在树下和自己拥吻的女孩,早已消失不见。   他还爱她,他永远也忘不了她。   “就算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就算失去了原有的记忆,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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