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至死方休(间章)
我在夜里辗转难眠,无奈只好起身。 悄悄绕过打地铺的正呼呼大睡的阿笠博士,我走至客厅。 今天的夜有些冷,我裹紧了身上的小猫睡衣。 不过比起凌冽的夜,兴许更加冰冷的是我的心。 在凌冽的夜里待久了,心也会变得冰冷。 不,或许我之所以感觉到冷,只是因为我的心寒了吧。 我本以为只要找到了工藤新一,我就不再孤独了。 我本以为他和我是一样的,他一定会与我同病相怜。 他一定会理解我的…… 真是可笑的想法啊。 我想起了他当时愤怒的叱责,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理解一个制作毒药来杀害人类的人! 你真的知道吗!你做的毒药到底害死了多少人?!” 我知道,他说的没有错。 我一直都不过在欺骗自己。 是毒药的,不止aptx-4869……亲手调配它的我同样也是毒药啊! 不论如何,我的手上都沾满了那些因我调配的药而死之人的鲜血。 身处深渊过久之人,不论如何,注定将沦为深渊本身,与之纠缠不清、不分彼此。 沦为深渊,这就是我的宿命…… 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我感觉又有泪水将要落下,在凌冽的寒风里被吹得更冷了,于是我蜷缩在沙发上,将头埋进膝盖里。 在寒冷的夜里,我又想起了那个温柔的人,他温柔的身影,温柔的气息,温柔的话语。 我用冰冷的手从衣兜里取出他写的诗,展开平铺在桌上,再次用指尖抚过那一字一句。 “我需要一场梦,带我前往明天……” 可是即使有梦,我也到达不了明天了。 因为在深渊里处处都只有永恒的黑夜。 我和他终究不是一路人…… 他遇到了姐姐,失去了梦,也失去了明天。 他好不容易走了出来,我绝不能再让他因我堕入深渊。 为了守住那样的温柔,因而那种温柔注定与我无缘。 这个世界对温柔总是心驰神往,却又极尽扼杀。 泪水终于还是从眼里流淌而出,滴落在那张已经被展开无数次的破败的纸上。 “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梦就好了……” 我沉浸在悲伤之中。 但头顶却又出现了那个温暖的手掌。 我从悲伤中苏醒过来,这才发现,客厅里的人已经走尽,只余我与那个温柔的人。 我调整好情绪,尽可能用冷漠的语气催促他离开, “他们都走了,你为什么还不走?你还有什么事吗?” 他没有在乎我的冷漠,只是微微摇头,将一张纸塞进我手心里, “我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我展开稿纸,上面是一首长长的诗,我抬头质问道, “诗?我已经拿走你的一首诗了。” 我已经不奢求更多了。 “不一样。这首诗是我送给你的。”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那双眼眸尽是温柔与……坚定。 于是我低下头,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 这首诗不如我带走的那首诗美。 可是……为什么我的眼泪似乎更甚了…… 我感到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我的心在砰砰直跳,我的呼吸已经开始抽噎,我的指尖已经颤抖到要夹不住那张纸了。 但我不想丢掉它,于是我用力攥紧了那首诗,就像紧攥着我的命运一般。 —— 我曾经叩问我灵魂深处的傲慢、偏见与无知: 你是否能够接受——每一个灵魂都是残缺的? 我的傲慢、偏见与无知争相作出回答。 . 我的傲慢说, 灵魂,是世间最高贵的,她是精神的灵智,是思想的化形。 我无法接受遭到玷污的灵魂。 . 我的偏见说,灵魂,无形无色无味,无影无踪无迹,她不会被玷污。 我无法接受沾满泥泞的灵魂。 . 我的无知说,灵魂,是上帝的恩赐,是伊甸园的天使,是人间的一切奇迹。 我无法接受残垣断壁的圣墙。 . 可是啊—— 可是啊—— . 我们从猩猩变成人类, 我们从爬行直到行走, 我们从浑浊走向清明。 . 我们泥泞满身, 我们苦痛缠体, 我们的心啊, 又怎能不千疮百孔呢? . 我们居住在饲养禽兽的贫民窟, 我们爬行在粪尿横流的野马路, 我们出生在烟尘飞舞的毒车间。 . 那么, 我的灵魂啊—— 她应该如何高贵呢? . 上帝坐在王座上宝相威严, 可是我的灵魂—— 我的灵魂, 除了她的高贵, 一无所有。 . 她的高贵蒙上污泥, 她的纯洁沾染污垢, 她的无上遭到污蔑。 . 我在死亡中求生, 我在大烟里生长, 我将淫乱作游戏。 . 当高贵的灵魂终于找到灵魂的高贵, 我却已经变成野兽。 野兽的灵魂不高贵。 . 然后—— 我开始作呕, 高贵的灵魂,被践踏了。 . 但是—— 灵魂高声道, 我们不起于高贵。 我们低贱, 我们下流, 我们面目全非, 我们一无所有—— . 但是, 但是, 正因如此, 我们为尊严, 我们为理想, 我们为解放, 我们为彼此的爱, 战斗, 至死方休, 至成方止。 . 那沾满鲜血的双手, 那扭曲不堪的面庞, 那残缺不全的爱, 是我们最后的倔强, 最后的高贵。 —— 马克思指出,在英国大工业革命时期,工人阶级的生活状况极端悲惨,毒品肆虐,大批工人像牛马一样圈养,男女混住、生活淫乱,煤炭行业的女性赤身裸体、道德败坏——但无产者们无能为力。 人类早在拥有爱以前,就存在了性;而在爱诞生以前,淫乱就发生了。 或许这就是答案:在灵魂认识到自我的高贵以前,她的高贵就已经被残忍地抹杀了。 我是否接受灵魂的残缺早已不再重要。 高贵的灵魂对此作出了回答: 生活,践踏我; 于是,我要征服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