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家有小猫(四)
其实三水琅问出那句话,就有些后悔了。 未曾想灰原哀竟然同意了。 三水琅头脑有些发懵,愣愣地点点头。 灰原哀有些不爽。 “什么嘛,明明是你先邀请我的,怎么你现在倒一副‘你怎么就这么同意了?’的表情啊?” 灰原哀暗自腹诽,却没有表现出来,低头继续抚摸小猫。 三水琅的手还放在小猫的头上,所以灰原哀轻易地就看到了他手背上巨大的疤痕,颜色有些发灰,有点像是烧伤。 灰原哀小手轻轻抚上三水琅的手背,问道, “疼吗?” 三水琅感到手背被碰,本能想要抽回,好在及时反应过来, “没事。小毛病而已,看起来伤疤很大,其实不痛不痒。” 比起那种窒息的抽痛和胃酸在五脏六腑间翻涌的刺痛,这确实只能算小伤了。 灰原哀无言地点头,收回手,继续梳理小猫的毛发。 三水琅也将手收回,离远些坐下。 沉默又继续蔓延开来。 但两人都不想打破,享受着片刻的安宁,又或者说,不想吵醒熟睡的小猫。 不知过了多久,灰原哀抚摸小猫的手忽然一滞,问道, “你给它洗澡了吗?” 小猫并不算脏,先前因为其毛发一直是湿润的,所以在三水琅擦干水的同时,也除去了它身上的大部分污秽。 三水琅思维迟钝,仔细回忆了半天,才道, “好像没有……” 灰原哀抬起头,半月眼无语道, “那你就让它这么脏兮兮的?” 三水琅总感觉这句话好像不止是在说猫。 灰原哀貌似也没有洗澡。 于是三水琅急忙起身,由于突然起身,还头晕踉跄了一下,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 “我给它洗洗吧。” “不用了,我来给她洗吧。” 灰原哀轻轻摇醒了小猫,抱着小猫起身, “你告诉我浴室在哪里。” 小猫睡眼惺忪,不满的哼唧了两声,在灰原哀怀里又闭上了眼睛。 三水琅只好点点头,将灰原哀带至淋浴间,给她新拿了两条毛巾,指了各种东西的摆放位置,就准备离去。 “你就这么走了啊,过来帮帮我。” 灰原哀叫住三水琅,让他过来搭把手。 三水琅真的就跟没睡醒一样,做啥都笨手笨脚的,让他帮忙,越帮越忙。 最后灰原哀干脆让三水琅赶紧去睡觉算了。 “呼——” 灰原哀拿着吹风机给小猫吹干身子,小猫倒是听话,一脸惬意,昂着头享受着热风。 确认小猫已经干透以后,灰原哀抱着猫走出了浴室,见三水琅坐在沙发上发呆,就把小猫抛到了三水琅怀里。 “已经洗好了。” 三水琅回过神来,接住小猫,点了点头。 于是灰原哀又走进淋浴间,小猫洗完,该大猫洗了。 三水琅抱着小猫,困意袭来,眼皮越来越重。 所以灰原哀穿着小猫睡衣从淋浴间出来以后,他就赶紧进去洗澡。 不过刚进浴室他就又清醒过来,一想到刚才灰原哀就在这里淋浴,不禁心猿意马。 “卧槽!你丫的想啥啊,人家现在还只是个孩子啊!” 三水琅猛地一拍脸,甩掉那些奇怪的想法。 洗完澡出来,却见灰原哀并未上楼歇息。 “你还不去睡吗?” “主人还没歇息,客人怎么好意思先休息了呢?” 灰原哀抱着小猫,眨巴眨巴眼睛,莞尔道。 三水琅不禁一笑,领着灰原哀上楼。 “为什么你要把房子里的灯和门全都打开啊?” 灰原哀抱着小猫,问出了一路过来的困惑。 三水琅迟疑片刻,说道, “我想让房子亮堂点儿。” 灰原哀默默点头,走了一会儿,又问道,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我一个人住这里,我的父母亲人都不在身边。这个房子的其他房间都是闲置的,没有打扫过,” 三水琅一边说,一边打开房间里的灯, “所以今晚我要在这里打地铺了。” 灰原哀点点头。 三水琅从柜子里拿出新的被褥和枕头,铺在地上,而灰原哀已经钻进被窝里了,小猫又找到了之前睡的塌陷,卧下闭上眼睛。 于是三水琅关掉房间里的灯, “那么,晚安。” “嗯。” 如果真能这么简单地睡着,那就好了。 三水琅躺在地垫上,先前的睡意又不见了踪影。 眼皮明明十分沉重,但是睁开觉得累,闭上也觉得累,三水琅只好虚着眼睛,尽可能让自己放松下来。 但没有奏效。 又是漫长的辗转反侧,三水琅干脆平躺着,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 房间里静悄悄的,窗外的微光打在天花板上,留下窗梁长长的阴影。 三水琅感觉自己好像能听到小猫和灰原哀舒缓平和的呼吸声。 三水琅小心翼翼地将被子拉开,站起身来。 灰原哀此刻正侧身面对着小猫,想必已经入梦了。 三水琅就那么站着看了半晌灰原哀的睡颜,然后悄无声息地坐到了书桌前,对着书桌前的墙壁发呆。 灰原哀感觉眼前的阴影消失了,于是悄咪咪地睁开眼睛。 其实她没有睡着,一直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三水琅在地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她早就发现了,三水琅并非没有睡醒,而是太久未睡,所以反应才会那般迟钝。 他的下眼袋肿得像被蜜蜂蛰过一样,眼球布满血丝,面容憔悴,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不对劲。 只不过三水琅少与人来往,来往的人又不敢多言,因此三水琅才不知晓,原来自己的状态已经差到了一瞧便知的地步。 “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灰原哀心中带着无尽的疑惑,同时也在思考这与她的姐姐宫野明美之间有着怎样的关联。 三水琅发呆许久,忽然又想抽烟了,于是掏出一包新烟准备抽起来。 就在此时,灰原哀枕边的猫咪发出一阵吧唧声,拱了一下脑袋。 灰原哀也不由自主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而三水琅察觉到动静,亦转过身来。 灰原哀觉得没必要继续装下去了,于是假意发出一阵起床声,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吗?” 灰原哀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打了个哈欠,道, “没有,我自己醒的。” 然后起身穿上小猫拖鞋,走到三水琅椅后,问道, “你还不睡吗?” 三水琅疲惫地笑了笑,将台灯打开,道, “我不困。” 灰原哀没有回话,而是盯着他指间夹着的那根烟。 三水琅察觉到她的视线,把烟放回烟盒,道, “对不起,我忘了你还在房间里。” 灰原哀摇摇头,道, “我没关系,你不用管我。你很喜欢抽烟吗?” 三水琅听闻此话,盘弄着手里的烟盒,低眉凝望,无言许久,终是摇摇头,道, “不喜欢。我昨天才开始第一次抽烟。我不喜欢这股味道,” 说罢,将手中崭新的烟盒丢进了垃圾桶, “以后还是不抽了。” 灰原哀默然点点头。 两人又沉默许久。 三水琅转过身,拿起桌上的笔,道, “我还不困,你继续睡吧。生了病,要补充好睡眠。” 但灰原哀没有动作,而是将视线移到了桌上的那首诗上, “你现在要写诗吗?那支笔已经坏了哦。” 三水琅一愣,转过笔,才发现笔尖已经歪斜,于是从抽屉里拿出新的笔芯装上,却忘了回答灰原哀的话。 灰原哀见他没有回话,用小手指了指桌上的稿纸,又接着问道, “这也是一首诗吗?” 三水琅顺着她的指尖,望向桌上的那首诗, “嗯,前不久写的。” “这是中文的吗?可以告诉我是什么意思吗?” 三水琅点点头,将这首诗翻译成日语。 学日语那么长的时间,表意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我需要一场梦,带我前往明天……” 灰原哀听毕,用日语重复了一遍,眼神变得空明起来。 三水琅点点头,望着灰原哀问道, “你觉得写得怎么样?” 灰原哀歪着头思索了一下,道, “很美,我很喜欢,” 顿了顿,又继续说道, “有一种……此刻的感觉。” 三角形的窗户投进光亮,窗外偶尔会有强光来了又去,将窗梁的影子拉短又拉长,最后归于平静。 在等待黎明的夜晚,两人仍旧活在昨天。 他们都需要一场梦,带他们前往明天。 正因难眠,才活在昨天;正因难眠,才需要一场梦。 作家曹文轩曾在《根鸟》中讲述了一个少年不远万里,长途跋涉,找寻梦中之人的故事,和一个家族由于失去了梦而世代接续寻梦的故事。 一生一梦,一梦一生,每一场梦,都既在人生之中,同时又是下一段人生的断点。 三水琅听闻灰原哀的话,又沉默良久,低头望向纸上的那首诗,心中苦涩, “可惜,我已经写不出新的诗了。大概……是我的诗意已经枯竭了吧。” 灰原哀没有回话,她望着三水琅,他的背影在台灯的光亮背处,造就了一身阴影。 这个背影如此萧索、孤独,就像是在黑暗里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既分不清方向,也认不清自己,逐渐地,便停在了原地,失去了向前的动力。 或许,他不是寻不到新的诗意了,而是因为……他的灵魂永远地停留在了此刻。 停留在黎明前的黑夜、只可追忆的昨日,迟迟等不来一场梦,因而迟迟走不到明天。 灰原哀感到一种无与伦比的孤独,竟然有些想哭的冲动,但她还是强忍着保持了沉默。 这样的安静持续了很久,安静之下,潜藏的却是两人同样不平静的内心。 不知过了多久,三水琅率先发话了, “既然写不出来,那就不写了。早些睡吧。” 三水琅尽可能自然地向灰原哀扯出一抹微笑。 见灰原哀点点头,三水琅隔着猫耳兜帽揉了揉灰原哀的小脑袋,关上台灯,重新回到被褥之中。 屋内重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