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行如今已不是盛名在外的少将军,但王翀待他依旧客客气气。 二人之间,若搁从前,一个领兵西北抵御外敌,一个带兵镇守一方,各司其职,相差不算太大,认真计较起来,谢景行还略胜一筹。 现在,双方面对面,一个手中职权更甚,一个成了阶下囚,已然是两条路上的人。 王翀却依旧能做到待谢景行仿若从前,不是寻常人。 云婳有些好奇地站在一旁,打量起眼前这位变脸十分丝滑的王指挥使,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拜高踩低是世间常事,王翀却反其道而行,能做到这份儿上的人,不是心胸宽广坦荡之人,那便是定有所图才会如此。 她始终没出声,但香气依旧在。 谢景行心知家神仍在身边,王翀突然赶来,竟是有求于他? 能让王翀这等身份之人亲自找来商量,对方所求之事定然不是简单之事,谢景行根本不用犹豫,坦荡直言拒绝了王翀。 “承蒙大人抬爱,谢家以神位换得苟且之身,已是大不敬,哪里还有资格请神临世,早已不为神明所喜,大人所托之事有心无力,恐无法为大人解忧,还望大人恕罪。” 云婳转头,看了眼身旁的谢景行。 他婉拒了王翀,不担心王翀找他麻烦? 不过转念又一想,嗨,她这个谢家“家神”还站在这呢,有什么可怕的。 王翀早就料到谢景行不会轻易答应了。 但他根本不信谢景行口中说的那些什么被神明厌弃一类的话,他王翀也不是吃素的。 他虽不在京城做官,但京卫府离着京师也不远,朝廷大凡有个风吹草动,自然有消息传到他耳中。 每年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送上去,也不是白孝敬的,十个里总有两三个能让他听个响儿吧? 护国公府抄家那日,京中奇观,有点门路的谁还打听不到,市井民间传的过于传奇,但京中送出的消息却是千真万确。 谢家沉默百年的神明确实现身了,不然如何解释那日凌空突然下起的大雨,还有铜墙铁壁一般攻不进去的家祠。 他平日里就好接触这类人,身边的马袁就是其中之一,甚至是那些人中的佼佼者。 但求雨之事,马袁也曾向他坦言,不是不可,但想做到护国公府上空那般烈度,却是极难办到的。 王翀觉得就这,马袁都是往高了吹嘘自己,生怕自己看轻了他。 马袁若有这求雨的本事,不会只在他府中做事。 乌云翻滚,瓢泼大雨,只灭火势熊熊之处。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马袁直言非凡间大能之士,根本做不到。 大梁朝要是有这等高人,早就被圣上奉为国师了。 王翀心里明明白白,当今这位圣上对方外之士的态度,非常矛盾。 大梁礼敬神明之事,自开国后由来已久,就是因为谢家有神明的缘故。祖制在上,圣上也不便改变太多,但王翀看得清楚,圣上对谢家独享这份殊荣很是不喜,若有外间其它神异传闻奏报上去,圣上在一众奏章中反倒会多看两眼。 宫里传出来的消息,价值千金。 王翀看得出来,皇上不喜欢把大梁的命运与谢家绑在一起,大梁江山的稳固也不是只靠他们谢家相助,神明能临世,那是君王德被四方,跟他们谢家有什么关系。 王翀暗中猜度过宫里的心思,也曾经小心翼翼尝试过,无伤大雅一点民间戏法,换来的结果很不错。 这条路子是通的,最起码在隆庆帝这里,小有成效。 旁人做这事,显得过于刻意,但王翀做来,隆庆帝疑心会少些。 王翀行事向来如此,幕下能人异士三教九流都有,隆庆帝有所耳闻,旁人参他王翀行为不端的折子,他都不以为然。 于是,越来越多想有些建树之人,齐聚到王翀这里,谋求一份出头的机会。 人多了,鱼龙混杂,什么样的货色都有。 有凭本事谋事的,就有没本事但能浑水摸鱼的,王翀虽然表面上礼贤下士,但心明眼亮,哪个不开眼地把算盘珠子打他脸上,都让他收拾完撵出府衙大门! 长此以往,没点真本事的,就不敢再往王府门前凑了。 王翀得罪的人多了,有一些就很不服气,远赴他乡另投明主。 有那等本事不大气性不小的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转投他人得了势后,又反过来打上门。 眼下棘手之事,便是如此。 他门下几位能人皆受对方重伤,马袁本事大,影响最小。 王翀极为看重马袁,奈何对方请来的人能力更强,屡次挑衅搞的王翀一天到晚心浮气躁,马袁也不好受。 护国公府被抄是王翀意料之事,但谢家神明显灵可不是! 王翀那日听见此事,衣服都没换就喊来马袁。 马袁占卜,卦象不凡。 王翀连连惊呼,竟有如此奇事。 流放队伍北上一定会穿过京卫府,但当时王翀有要事被宣入宫中,等到他从京中回来,又被隔壁庆州府指挥使周勃喊去商讨剿匪之事。 王翀脚打后脑勺忙完一圈回来,发现流放队伍早就过了松江镇往盘龙岭而去。 他从下面的人那里得知松江知县李周全的举动,听说李周全主动给谢景行送了不少厚礼,王翀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自己下面的官员什么德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李周全是个什么人? 耗子过境都恨不得扯两根毛下来。 抠门的县令居然还舍得给啥也不是的流犯送出厚礼? 王翀当时心中笃定,这厮定是在谢景行那里得了泼天的好处! 一个发配寮州的流犯身上,还能榨出什么好处? 他让人去打听。 打听回来的结果,让王翀和马袁都很震惊! 谢家神位交出去后,谢景行还能请神?! 王翀脸色当时就变了。 身旁的马袁也不敢吱声。 谢景行如果真的能再次请来神明,此事非同小可。 摆在王翀面前,一下子多了两条通天之路: 一是将此事上奏宫中;二是跟李周全一样,去找谢景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