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蕴进门,司画和弄琴便低下头去。 为免寒风入内,屋里挂了一道厚厚的帘子。 气氛安静得令人窒息。 温行溯那一声“腰腰”,格外清晰…… 冯蕴以为他看到了自己,闻到满屋的酒味,皱一下眉头,走近坐在那一张她亲自布置的软绵绵的木榻上,示意品书把水过来,拧干帕子,亲手为温行溯擦脸。 “淳于焰就是个疯子,大兄何必理会他?他敬你酒,不想喝便不喝,无须给他脸面。” 轻柔的声音隐隐入耳,光影里是模糊的影子,温行溯半阖着眼,做梦般恍惚地睁了睁,又闭上。 “你快走吧……我不是君子……” 他喉头干涩,声音有些哑。 冯蕴一愣,笑出了声,随即弯腰透了透帕子,吩咐小满。 “醉得这么厉害……去让灶上给大郎君煮一碗醒酒汤来。” 鼻翼里是一股淡淡的木质清香,温行溯这才确定不是在做梦。 腰腰就在面前,照顾醉醺醺的他…… 温行溯身子僵硬一下,拉被子便掩住身体。 “你去看焰火,不用管我。” 冯蕴掰开他的手,勾唇浅笑。 “你是我兄长,我不管你,谁管你?” 冯蕴掀开他压在领口的被子,把脖颈擦拭一下,说道: “喝了醒酒汤再沐浴,就会好受些了。再是不舒服,便让姚大夫过来看一眼,他的药,吃着不难受。” “不用……”温行溯看着垂帐微动,眼睛里晃来晃去,全是冯蕴的影子。 那小手不时蹭在他的肌肤上,邪气一波一波地往上蹿,情欲的火焰仿佛从脚心烧到头顶。 他双手无措地拉扯着被褥,一双黑眸沉如古井,克制着呼吸,喉结也跟着滚动,模模糊糊地叹息。 “兄长给你添麻烦了。” 冯蕴就不喜欢他这么外道。 望一眼温行溯的眼睛,觉得喝醉酒的大兄,眼神格外深邃迷人,一时忍不住,嘴角疯狂上扬。 大兄谦谦君子,言谈举止素来有度,从来不会让人看到他失态的模样。 长这么大,这也是冯蕴第一次看到他醉成这样。 “我知道你难受。” 冯蕴坐在榻沿,盯着他看。 “我也懂得你为何会陪着淳于焰发疯。” 温行溯头有些痛,让她水雾似的杏眼盯着,心潮汹涌,情绪格外难抑。 果然,酒入愁肠易生遐思…… 如同在荒野里跋涉许久渴到极致的人,突然看到一汪清泉,他浑身血液叫嚣,情绪冲动到几乎难以自制。 好几次,他都想握住那只柔白的小手,将她拉入怀里,尽情倾诉满腹相思。 “年三十,家家团圆。你、我、淳于焰,我们三人……凑搭子团了个年,却也是无家可归之人。大兄可怜他孤身在外,思亲生愁……” 冯蕴没有发现温行溯的目光变化,低低地说着,又是一笑。 “这也是我自己过的,第一个年。” “腰腰……”温行溯握住她的手,掌心微微汗湿,墨黑的眸子里带一点猩红。 冯蕴苦笑一下,拨开他的手,弯腰下去,为他拭去额头再次浮起的细汗。 “大兄不用安慰我。我话还没有说完呢,虽然是第一次自己过年,但我很喜欢。比阿母走后,我在冯府过的每一个年节都要舒服自在。” 温行溯卷了卷空荡荡的掌心。 “是大兄没有护好你。” “胡说什么?”冯蕴替他擦汗的时候,察觉到了他身上的热度,将被子又往旁边拨了拨。 “这地炕烧得太热了,你要是不舒服,我给你换个屋子?” “这里很好。”温行溯脊背汗涔涔的。 他很清楚,他身上的燥热不仅来自地炕,还来自心里那些求而不得的执念。 温行溯迟疑一下,看着自己露在外面的手,慢慢地缩回去,盖在被子里,紧紧握住。 所有一切,都已定格。 他不能让这只手,亲自去打破,暴露出狼子野心……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温行溯眼睛绯红,有些强撑,冯蕴等待仆从端了醒酒汤来,让温行溯喝下,便让弄琴和司画带他去沐浴,自己和小满一起走出来。 焰火快散尽了。 长门众人都十分尽兴。 人人脸上洋溢着快活的情绪。 不见淳于焰。 她问邢丙,“世子呢?” 邢丙道:“世子说看得没劲,回去歇了。” 冯蕴微微颔首,内心划过一霎的心窒。 云川世子,傲娇惯了,什么事情有都如意,偏生家不得圆满。 可这样的世道,有几人能求得圆满呢?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冯蕴仰起头,望着夜灯下飞舞半空的飞雪,脑子里浮起骆月掠来的密信。 信上没有说其他,冯蕴不知消息来源,但骆月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堵上她肚子里的孩子和韦铮的前程告诉她这件事,想必假不了…… 问题是,邮绎因为大雪拖慢了行程,这个时候,说不定已经发生了。 万水千山的阻碍,她现在做什么其实都有些来不及…… 但半个时辰前,她还是叫来林卓,耳提面命一番,让他快马回京…… “世子,世子……” 背后突然传来喊声。 冯蕴回头,掠过站在屋檐下那人的身影,微微一惊。 淳于焰不知何时又过来了,披着长长的锦袍裘氅,身形高挑颀长,精致的五官被面具遮挡看上去有些诡谲,但那一双雌雄莫辨的美眸,如同画匠笔下的精工雕琢,在夜灯里氤染出一片靡靡之气,微抿的嘴角,更是艳得妖异。 “背后说人,可谓快哉。” 冯蕴与他目光对视,心里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淳于焰在骂她。 可她方才跟温行溯说的话,淳于焰不应该知道呀? 除非,他或者他的人,躲在温行溯的屋后窗下…… 笑了笑,冯蕴也懒得否认。 “世子大晚上不睡,专听壁角?” “懒得理会你。” 淳于焰声音慵懒,拖着长长的尾音,说罢重重拂袖,转身离去,留给冯蕴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冰冷至极,要不是大年三十人多喜气多,配上那面具能生生把人吓出病来。 冯蕴摸了摸发紧的喉咙,朝他远远地行一礼,笑道: “世子慢走。” 这温和的声音如徐徐春风,听得淳于焰后背一紧。 顿了顿脚步,再次扬长而去。 冯蕴松一口气,对小满道:“走吧,回屋。” 两人一前一后都走了。 不远处,正跟南葵放焰火的姜吟,回过头来,直到南葵拉她,僵硬的身子这才松缓下来。 “来了。” - 中京。 飞雪漫天。 年三十那天晚上,李宗训便将年仅四岁的汝南王长子元硕过继到熙丰皇帝名下,跪称李桑若为“母后”,行了大礼,记入宗谱。 他速度快得甚至没等到商议出刚刚宾天的兴和小皇帝的谥号。 李桑若坐在殿下虚弱地受了茶,回到后殿又痛哭一回。 “人家是有亲娘的,今日认哀家为母,改明儿长大立事,指不定孝敬谁呢……” 她很是发了一通脾气。 唐少恭照常看着,等她发完火,这才问:“殿下可有他法?” 李桑若瞪着他,气若游丝。 没有了亲生儿子,她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要是不认元硕为子,她更是半点依仗都没有…… “哀家只是不想为他人作嫁衣。” 唐少恭平静地道:“殿下放心。寒冬腊月,失去孩子的汝南王妃,忧思成疾也是有的。” 李桑若止住眼睛抬眼看他,唇角抽了抽,露出一个怪异的笑。 “少恭叔,可真是一个冷血之人。” 唐少恭面无表情,“殿下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仆可以再想想别的办法。” “不用了。”李桑若懒懒地躺下去,睁着眼睛看着帐顶,“你们准备怎么对付裴郎?” 唐少恭双眼古怪地看着他。 “殿下竟还惦记着他?” 李桑若若有若无的哼声,“哀家总得知道,你们为他安排了一个什么下场?” 唐少恭道:“丞相自有主张。殿下身子还弱,好生养着吧。” 年初五,风雪未停,房梁屋顶全是积雪。 天尚未亮,一骑快马踏破长街,冒着风雪驰入内城。 “报——” “北戎部落联盟,来犯大晋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