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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梅令部曲

女俘 姒锦 3972 2024-07-01 21:38
   冯蕴难得睡个懒觉,日上三竿才起身,等她梳洗出门,意外地发现敖七没在外面。   平常敖七防她就像防贼似的,走到哪里跟到哪里,今日不见人,冯蕴有点奇怪,但她没有多问。   少年郎总有许多古怪,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   “佩儿,把灶上的饭食给女郎端来。”   韩阿婆怜惜她就像对待眼珠子似的,笑吟吟交代仆女端饭食。   一碟猪肉脯,是冯蕴在乞降前三天囤积的,一碗粟米粥,照得见人影,还有一个胡饼,烤得生硬,难以入口。   但这已是极好的伙食。   让冯蕴意外的是,佩儿端来了一碗蜜炖煎鱼。用醋蜜盐浸渍,油煎时放了存放的橘皮,切得细碎的,很香、很独特。   冯蕴许久没有吃过这般美味了。   唾沫分泌比她想象的快。   “鱼是哪里来的?”   韩阿婆笑弯了眼睛,“敖侍卫为了捉鱼,差些把后院的池塘掀了。”   太守府的后院有一口小池塘,因为冯敬廷爱垂钓,塘水凿得很深,里头有从前养的鱼,但没有工具打捞并不容易……   韩阿婆感慨,“府君烧尽粮仓,倒是留下了一口鱼塘……”   一碗蜜炖煎鱼,是眼下的安渡郡难得的珍馐了。   冯蕴笑道:“有余下的,给大家伙加个菜吧。”   韩阿婆也跟着笑,“敖侍卫在水里扑腾好半天,就抓上来三条。一条给你吃了,另有两条养在缸里,哪里舍得给下人吃呀?便是那塘里的,敖侍卫也吩咐了,不许人动它,说是救命的时候再用。就叫那什么……望,望鱼止饿。”   望鱼止饿?   冯蕴想到敖七说这话,扯了扯嘴角。   “不用事事听他。回头想法子把大的捞起来,鱼苗养着便是。就那么大点的一口塘,鱼多了,也是鱼吃鱼……”   长得俊俏的少年郎有天然的优势,韩阿婆怎么看敖七,就怎么欢喜,一股脑在冯蕴面前说他的好。   末了,见冯蕴眉头微锁,这才换了个话题。   “也不怪敖侍卫紧张,听说,城里半数以上的人家都断粮了,柳枣巷的树皮都快刮尽了。今早,东角门那头哭得摧心剖肝的呀,我找人去打听,原来是春娘家的小女儿饿死了……这安渡,眼下就是一座死城。再这般下去,会饿死更多人……”   冯蕴端起碗来,默默喝粥。   她食量不大,七分饱便停筷,剩下的让她们分食了。   小满吃得很满足,“要是每天都有鱼有肉就好了。”   韩阿婆骂她,“鱼摊肉店早关了门,猪叫声都听不到,哪里来的肉?贪嘴奴儿别做梦。”   冯蕴笑了笑,不置可否。   城里肯定有人囤积了大量的粮食。   不仅米店面店会有存货,富商豪户家里底子更厚,大战当前,他们怎会不做准备?又不是人人都像冯敬廷,一把火烧了走人。   冯蕴心下有了盘算。   “小满,让府里人半个时辰后,青山堂听令。”   —   冯蕴是府邸里这些人的主人,但府邸不是她的。   一个弱质女郎当家,仆从内心难免会生出轻视来,即使这人是救命恩人,但女家主太过随和,下人就难免松懈。   冯蕴很清楚这一点。   “把大家召集到青山堂,是要和诸位谈谈,世道危艰,天下难得太平,你我蝼蚁当如何生存?”   下人都在走神,望着她呆呆的。   冯蕴没听到回答,让小满拿筷筒来。   “大家看仔细了。”   下头嗡嗡议论,不知这行事古怪的女郎又要做什么。   冯蕴垂着眼,从竹筒中拿出一根筷子,用力一折。   筷子断了。   青山堂上全是疑惑的目光。   冯蕴一言不发,再从竹筒里拿出一把筷子,约莫十来根,捏在掌心里。   “一根筷子,一折就断。那一把筷子呢?无数根筷子在一起,谁人能轻易折断?”   “折不断,折不断。”   “那你们可品出什么道理来?”   仆从并不爱动脑子去思考问题,主子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但十二娘的话很有嚼头,有人开窍似的,大声道:   “一人死,抱团生。”   “一箸可折,十箸不屈……”   “劲往一处使,齐心协力,大事可成!”   对生存的渴望是天性,青山堂里七嘴八舌讨论得很是热闹。冯蕴满意地看着,等大家说够了,这才从桌案后起身,站起来大声道:   “大家要做抱团的筷子,就得守筷子的规矩。不是守许州冯氏的规矩,而是我安渡冯蕴的规矩。”   “诸位跟着我好好干,不说大富大贵,吃饱穿暖不成问题。我冯蕴在此立誓,从今往后带领大家奔好日子,不再饿肚子。”   冯蕴从大牢里捞出来的那些人,有仆女杂役,有郡太守府的属吏,整整五十来号人。   兵荒马乱的世道,没有私兵难以自保,需要用人的时候也很不方便。冯蕴拿来名册点了一下,三十五岁以下的青壮男丁,共有二十九人。   她大笔一挥,给这支部曲,取名叫“梅令”。   然后,交给从前郡太守府的武吏邢丙来训练。   邢丙是兵曹家出身,冯敬廷在时,他曾掌太守府的巡查和护卫。因为在安渡郡娶妻生子成了家,没有同冯敬廷南逃。   冯蕴认为一个丈夫在生死关头,没有抛妻弃子自顾自逃命,就是有担当的男儿。   交给邢丙,她很放心。   邢丙却错愕不已,“女郎信俺?”   冯蕴没什么不信的。   但她知道,这些人未必信她冯蕴。   “你只管让大家每天吃饱,身子骨练好,有令听从。旁的事,不用操心,交给我。”   青山堂议事结束,众人恹恹地散了。   “吃饱,谁不想吃饱呢?可粮在哪里,拿什么来吃?”   “府里这么多张嘴巴,那两车粮,能吃几日?”   “十二娘年岁小,没经事,只怕是有心无力。众人面前夸下海口,做不到,恐要受人嘲弄了……”   “家家户户都缺粮,留下来就是挨饿。不如我们带女郎一逃了之?女郎救我等性命,我等有一口吃的,也不会让她挨饿……”   “都给俺闭嘴!”邢丙挎着大马刀走过来,威风凛凛。   他长得高壮又是吏员出身,比杂役和兵丁身份高上许多。   这群人怕他,登时悻悻归队。   “站好!”邢丙虎目一瞪,“给俺把腰挺直,头抬起来!”   邢丙拿着两块木牍,那独特的梅花印迹,一看便是出自冯蕴的手。   上面是给这支梅令部曲定下的规矩,详细到几点起、几点歇,操练几时,工钱几何,休日几天。   邢丙其实不明白十二娘为何写这些。   这些人大多是家仆,注的是主家的户籍,祖辈都是许州冯氏的仆役,为家主做事本是分内的事。   但十二娘坚决要和许州冯氏割席,改换门庭,另立规矩也应当。   虽然现在工钱买不到什么,十二娘允诺的前程更摸不着也吃不着,但邢丙瞧着却别有一番滋味……   小女郎有魄力,很不一般。   “全员看齐,整备操练!”   梧桐树下,冯蕴抱着鳌崽看了片刻,转身回长门院。   她不仅给梅令部曲计算工钱和许诺休日,对其他杂役也安排了一套规矩。   分工不同,付出不同,所得就不同。   干活才有饭吃,这就是她安渡冯蕴的规矩。   “鳌崽!”敖七冷不丁从梧桐树后出来,把正在脑子里盘算的冯蕴吓了一跳。   鳌崽更是背毛炸开,嘶一声凶巴巴盯住他。   “本家兄弟,急什么眼?”敖七伸手想去摸鳌崽的头,不料鳌崽身子一缩,速度极快地扑过来,蹬上他的肩膀,就要下爪。   “鳌崽!”冯蕴厉色一喝,制止了它。   鳌崽不满地跳下去,三两下窜到梧桐树上,虎视眈眈盯住敖七,很是警觉。   敖七哼声,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到前面,“不识好歹的东西。”   那是一条用稻草系着的泥鳅,活的,很肥,“给你的。”   泥鳅丢到鳌崽的面前,冯蕴说一声“吃吧”,鳌崽才跳下树叼住它,转到院角的花台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冯蕴发现敖七的裤腿上有泥,朝他欠了欠身。   “多谢敖侍卫捉鱼捉泥鳅。只是……鳌崽幼时受过伤害,十分怕人,你莫要再动手摸它,小心伤了你……”   幼时受过伤害……   敖七听人说,她也受过。   看她一眼,敖七没说心里的话,而是嗤一声,那股子倔劲又犯了。   “谁稀罕摸它?”   冯蕴眉色不动,笑了笑,不跟他呛。   敖七喉结滑动一下,自己找台阶下来,“那个……府里粮食是不是不够吃了?我差人回营去找覃大金……”   “不必。”北雍军什么情况,冯蕴很清楚。   她再次谢过敖七,轻声道:“府里的事,我自有主张,不会饿着敖侍卫的。”   整整两天,长门院大门紧闭。   冯蕴把应容找过来,又将能做女工的仆女仆妇召集在一起,不知道在里面忙碌什么。   到第三天夜里,邢丙的梅令部曲就领到第一个任务。   “换上夜行衣,潜行出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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