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蕴捏了捏她的脸颊,似笑非笑。 “小满这样的,才叫美哩。” 娘子这动作太宠溺了。 小满看呆。 半晌,脸颊泛起红晕。 “娘子最好看,谁也比不上我家娘子好看,花溪的美姬们比不得,金双和银双也比不得,不然也不会迷得大王晕头转向……” 她下意识地说着,像是在为自己打气。 “娘子,你教教我,怎么变美吧?就像你,像金双银双那样……” 小娘子很敏感,她虽不懂事,却也知道,女子的美不仅仅是五官和长相,还有别的东西糅杂在里面…… 她不懂,想求教。 冯蕴笑了笑,“等你再长大一些,成婚了,自然便懂。” 小满怔怔的。 她单纯的脑子很难消化这句话。 但她明白,左仲要议亲的含义。 他若娶了别人,从此她的相思,再无出路。 “娘子……” 小满慢慢地屈膝滑落在冯蕴面前。 半跪着,眼巴巴看她。 “你教教我嘛……” 冯蕴憋了这么久的笑,终是忍俊不禁。 “原来我们家小满想嫁给左侍卫啊?” 小满涨红了脸蛋,“我,我……” “不想?”冯蕴逗她。 “……我想,娘子,我想的。”小满诚实地点点头,羞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因为紧张,她声音虚弱,无力又无助。 冯蕴眼底不经意地掠过一丝笑意。 看着小满,不免想到上辈子那个年少的冯蕴。 那时候的一颗女儿心啊,轻狂、任性,也胆大无知,认为有婚约在身便十拿九稳,一心等着做竟陵王妃,把萧呈当成她的天…… 如今疲惫沧桑地走完一轮。 再回头看这样的纯真…… 也值得尊重。 她将小满拉过来,低头看她, “你的心意我明白。你是我的人,我自然帮你。肥水不流外人田,大王既然将此事交给我办,你就放心吧……” 想到左仲被娘子比成“肥水”,小满嘴巴抿了抿,想笑,又没笑出来,略为担忧地道: “也不知左大哥如何想,可有心仪的女郎……” 爱慕一个人,让她不自信,更不敢强求。 冯蕴都懂,瞟她一眼,说道: “等今夜扎营,我帮你打探一番。” - 队伍一路快行,晌午也没有停下休息,冯蕴在车上就着水囊吃了两个面饼,不到黄昏,肚子就饿了。 由于没有寻到合适的扎营地,队伍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日头落下,天色昏暗,这才停下来,生火造饭。 营地选在一个狭窄的隘口,山峦腹地,平整干燥,地势偏高,视野也开阔,左下方有一条白河的支流,有活水流淌。 冯蕴一看,就知道这是行军打仗的人,会选择的地方。 小满有些新奇,打帘子看向星月交辉的天空。 “今晚我们便要宿在此地吗?” 冯蕴嗯声,让小满把她从花溪带来的肉干拿一些出来。 “这一袋,送去给大长公主和平原县君。” “这一袋,拿去给陛下。” “这一袋是给裴家阿姐的……” 她出行时准备充分,带的食物充足,可也经不住这么多人吃。 所以,在白河的时候,冯蕴又补充了一些食物,沿途还会有可以采购的县镇,她也用不着节省。 小满应声,差环儿和佩儿她们去送,自己等在冯蕴的身边。 那眼神,粘在她身上似的…… 冯蕴知晓她的意图。 “再拿一袋肉干给我。我去找大王……” 左仲和纪佑大多时候都跟在裴獗的身边。 这时,冯蕴心里头已经有了主意。 她拿着东西下马,左右四顾,寻找裴獗的身影。 山风呼啸,旷野寂静,远近都有说话的声音。 走了这么久,大家都疲惫了。 有人下来观看夜景,有人就着点燃的篝火谈笑风生,也有人三五结队,去远方的密林里“行个方便”…… 叶闯看冯蕴过来,伸手一指。 “娘子,大王去那边喂马了。” 裴獗极是疼爱踏雪。 当它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就像冯蕴对鳌崽,虽有仆从侍候,但只要有机会,就会亲力亲为地照顾…… 冯蕴朝叶闯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营地里燃着篝火,生火的炉灶也星星点点地点缀在这一块平坦的营地上,照亮黑夜…… 但远处的河岸和茂密的树林,沉浸在月夜里—— 只见轮廓,看不分明。 冯蕴点点头,“我去看看。” 叶闯道:“我随娘子去。” 冯蕴走过篝火,朝营地外走去…… 树木葱郁,有小径通行。 叶闯刚要点燃火把,便被冯蕴制止。 “看得见。” 今夜有月亮和星光,灰蒙蒙的,若隐若现。 再往里走,隐隐听到水流的声音。 冯蕴停下脚步,默默在斜坡上寻了块平整的山石,坐下来。 “我们在这里等吧。” 沐浴着皎洁的月光,山林静谧,树叶被冷风吹得沙沙作响…… 叶闯其实不知道冯蕴为何要这么做。 找大王,喊一声不就听见了吗? 又走得不是太远。 何必在这里吹冷风? 叶闯有疑惑,但他在长门待的时间长了,习惯了唯冯蕴马首是瞻…… 刚坐下片刻,便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林子里传来。 有人在说笑,声音低低的。 “听说是王妃在白河救下的孤女……父母都死了……” 是陌生的声音。 冯蕴蹙下眉,沉默着。 “从没见过长得那样相似的双生姐妹……怎么看,也分不出来谁是大的,谁是小的……” “你好意思盯着人家小娘子看哩?” “别说你没看……哈哈,兄弟几个魂儿都快勾没了……” “别说,是长着一副勾人的劲儿……看着那双眼睛哟,便情不自禁地想,要是弄到榻上是个什么销魂的滋味……” “一个就足够要命了,要是两个……啧啧,那等快活,神仙也不换……” 儿郎们说起荤话来,不遑多让,一个比一个露骨。 叶闯偏开了脸去,尴尬。 接着便有人道: “别做梦了,收收心吧……你看那两个小娘的调调,是会上我们床榻的人吗?” “我们怎么了?老子也俊着呢。” “是啊,咱兄弟几个不也俊着吗?再说了,不上咱的榻,那能上谁的,难不成还能爬到大王的榻上去不成……” “嘿,那我要是大王,还是要王妃吧。” “王妃再美,也会腻啊,世上男儿,哪个不好一口新鲜……” “闭嘴闭嘴,都给我把臭嘴闭上。不要命了?赶紧的,放完水回去……” 有人制止,兴起的儿郎们便安静下来。 他们也知道,私下里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算不得大事,但有些人可以说…… 有些人说错了,是会要命的。 几个人稀里哗啦放着水,又说了些回京的事情,这才慢慢沿着山坡走上来—— 然后,骇然地发现坡上静坐的人影。 月光下,冯蕴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 他们吓得哆嗦,腿直接就软了。 王妃几时来的? 她听见没有? 王妃究竟听见没有? 几个男人心里敲着鼓,三魂六魄都飞走了一半,耳窝里嗡嗡作响…… 却听冯蕴轻轻问: “看到大王了吗?” 几个人没有在她的话里听到半点情绪,略略松一口气。 没听见,王妃没有听见。 他们摇头,“没有,没见着大王。” 冯蕴摆摆手,“去吧。” 几个人一身冷汗,作鸟兽散。 叶闯僵立着,窘迫无措。 冯蕴问:“你看了吗?” 叶闯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想到方才那几个狗东西的话,他脸颊发烫,耳根都热了。 “没。没看。” 冯蕴低笑,“没说老实话。” 叶闯:“看是看了……” 冯蕴:“如何?” 叶闯沉默一下,“是好看的。” 冯蕴抬眉看他一眼,“走吧,我们往那边走走。” 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那边平整,临近河岸,想必夜草也会长得肥美一些。 裴獗喂马,一定会选择那里。 叶闯没有说什么,一颗心却跳得突突的。听了不该听的,他心神不宁。 冯蕴却很平静,走路施施然,穿行月下林间,裙摆飞扬,表情端肃,飒飒风情…… 叶闯憋着一口气。 脑子里仔细回想,方才那几个怂货,是哪个人的手下,回头定要好好收拾一番…… 冷不丁的,一道娇俏的声音传来。 “纪大哥,你要不要喝水?” 叶闯怔了下。 冯蕴停下脚步,双手按住衣裙,静立风中。 一支火把在岸边若隐若现,火光将两个人影拉得很长。 说话的人,是银双。 她正将一个水囊递给纪佑,声音满是感激。 “方才要不是纪大哥,我就要摔下去了。” 纪佑道:“小事一桩。不用放在心上。” 银双小声道:“是我太笨,家中突逢变故,成日魂不守舍,走个路也走不好……” “是我的错,突然出现吓到你了。”纪佑心疼地看着这个可怜而坚强的小娘子,“你没有做错什么,不用总是自责。换了我遇到这般境况,兴许还不如你……” 银双眉心极快地蹙了下,露出感激的表情,又一次将水囊递上去。 这是她的谢意。 纪佑接过来仰头喝下,又递还给她。 “多谢。” 银双也不说话,拿过水囊,就着那壶口轻轻抿了一下。 纪佑看她如此,愣了愣,突然感觉口干舌燥。 明明是冬日,身子竟燥热起来…… 他抬起袖子拭了拭额头。 银双见状,掏出怀里的香帕,递上去。 “纪大哥,给你。” 女子的袖口香馥扑鼻,目光楚楚带点笑,好似雨后碾碎的落花,发出的幽香,令人心疼垂涎,恨不得将她揉碎在怀里…… 纪佑惊觉自己这个恐怖的想法,脊背生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整个人酥酥麻麻,就如被人投入炉火中炙烤似的,呼吸屏紧,讷讷地接过,却不知道擦拭…… 银双歪头:“纪大哥?” 纪佑猛然惊醒,回过神来,用力擦了擦额头,一张脸爆红。 “等我洗干净,洗干净再还你。” 银双抿笑,“不必的,一条帕子,我自己做的,不值什么钱。” 纪佑喉结微微一滑,咽了咽唾沫。 “你阿姐呢?” “我阿姐……”银双羞涩地垂下头去,“我阿姐她……她方便去了。不然,我怎会在这里守着,跟纪大哥说这么多胡话……” 一声方便,她说得羞怯怯的,听得纪佑好不容易沉下的心,再次悬浮起来,没着没落的,脑子里反反复复,全是女子秋瞳般的眼眸…… “那你们等下,早些回去。” “嗯,晓得的……” 银双说着,好像听到什么似的,猛地转过身,惊呼一声。 “阿姐……” 纪佑眉心一跳,跟着转身。 只见左仲从黑暗的河岸往火光这边走来…… 他的手臂上托着一个身躯柔软的女子,好似没有骨头似的,整个儿软在他的怀里,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 但是,这画面竟出乎意料的美好,女郎柳腰柔韧,郎君坚毅高大,怎么看怎么般配。 纪佑脸色一变,呆呆愣住。 不远处,冯蕴身边的小满更是见了鬼似的,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一片,双腿颤软得几乎站立不住…… 叶闯扶她一把。 小满用力捂着胸口,只觉得胃气上涌,头晕目眩。 叶闯眉头不经意地蹙了下,不得不让她靠在自己的胳膊弯里,叫冯蕴: “娘子……” 冯蕴没有说话。 她慢慢地走下去。 从暗处走向有光的地方,她脚步缓慢,却惊住了众人。 冯蕴面色冷淡。 她没有看发呆的纪佑,也没有看吃惊的银双,更没有看抱着金双的左仲,而是走过火把,往左仲的背后,更远的河岸走过去…… 一直到火把的光晕照不到她了。 才听到她轻轻的一笑。 “大王去了哪里?让妾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