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薇的父亲是冯敬廷的武职属官,自己也会一些骑射功夫,听说这男人竟然是侯准,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阿万则是飞快地收回目光,不敢多看。 侯准在她眼里,是秀峰山的悍匪,整个人又生得高大健硕,她下意识就想要保持距离。 二女的反应,冯蕴都看在眼里。 她道:“我和侯将军有些话说,你们先下去吧。” 平常冯蕴待人亲和,没什么要紧的事,随便她们在眼前晃荡也不多说什么,但她一旦严肃起来,美姬们谁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管薇和阿万福了福身,应诺下去。 冯蕴看侯准面色淡然,并没有因为看到美女就生出打望之心,对这个人又添几分好感。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收敛不住自己的人,一定是干不成大事的人。 她有心帮侯准拉一条红线。 这些姬妾年岁都不小了,再留下去,怕耽误她们。 而且,要让侯准成为她的心腹,那他的枕边最好是自己人。 深度捆绑的关系,才能持久…… 她想得有点多,脸上却没有流露半分,言谈间也绝口不提这事,只道:“小界丘离长门不远,山上清寒,往后侯大哥要常来走动。” 侯准无不应声。 当天晌午,冯蕴留了侯准在庄子里用饭。 期间,管薇寻个借口,说是刚绣的荷包要给娘子,又来了一次。 冯蕴察言观色,笑纳了。 饭后送侯准离开,她意有所指的问: “侯大哥觉得管姬如何?” 侯准吓一跳,连忙低垂拱手,“侯某不敢多看,也不敢妄言。” 冯蕴被他严肃的样子逗乐了,低低道:“这些姬妾是冯敬廷作的孽,但大将军并未收下,算是跟在我身边的姐妹,她们都是自由之身。” 侯准这才听出弦外之音,脸颊微微泛红。 “娘子好意……侯某心领了。” 这是拒绝了? 冯蕴略略诧异,“侯大哥是有心上人,还是……嫌弃她们出身低微?” “不不不,绝无此事。”侯准叹息一声,“侯某落草为寇,早已今非昔比,如此落魄光景,哪里能误了人家姑娘……” 冯蕴看不出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也不知他拒绝是不是因为对自己有所忌惮,当即笑了一下,也不多说什么,寻个话题揭过去,同他并肩出门。 恰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喧闹。 杨什长的声音最大,在嘶吼怒骂着什么。 冯蕴侧过脸去,问门房。 “外面发生何事?” 部曲尚未回答,葛义就匆匆小跑过来,看着她,气喘吁吁地道:“娘子……” 他想说什么,看到侯准在侧,略微停顿。 冯蕴道:“侯大哥是自己人,有事但说无妨。” 侯准今日听他说了好几次“自己人”,起初有些别扭,现在听多了,竟然觉得亲切。 长门的事,也就变成了自己的事。 他道:“可是有人对长门凿井开渠,心生不满?” 葛义朝他拱了拱手,行礼道。 “侯将军说得没错,村里有些人,干活的时候,不肯受累,眼看渠通了,就说山上的水,地下的水,都是花溪村共同的水,引下山来,也不能归长门一家独占……” 冯蕴笑了一声,“我去看看。” 还没有走近,就听到卢贵全在跟杨什长梗着脖子干吼。 “渠是花溪村的渠,井是花溪村的井,那村民的田地也缺水,为何不能用?为何只供给长门……里正娘子都没有仗势欺人,你杨铁柱,一个小吏却要出来当狗咬人吗?” 杨什长气红了眼。 “卢贵全,你别不识好歹啊,上次娘子说挖渠的时候,是谁先跳出来反对的?是不是你?” “我反对怎么了?我不能反对吗?里正娘子说了,这是村民共同的花溪村,我也是村民,我为何不能表达自己的看法?” “那你不肯挖渠,凭何用水?” “不挖渠就不能用水吗?那村里的老井是你老杨凿的吗?你家为何要用老井的水?” 杨什长快让他气疯了。 “这怎生一样?老井是村里的井……” 卢贵全干干地笑,“渠也是村里的渠。不挖茅坑还不能拉屎了怎的?” 说罢振臂一呼,回头煽动村民。 “大家说,我卢贵全说的,有没有道理。” 大多数人都沉默,只有寥寥几个跟着起哄。 但冯蕴知道,大多数人也都希望用上井渠的水。 就算嘴上不说什么,私心里,也会因为自己的利益,而认同卢贵全的说法。 如果冯蕴不肯,那这股子怨气就会借由卢贵全的嘴巴,慢慢在村民中间蔓延…… 卢贵全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大言不惭,厚着脸皮来要水的。 “说得好。”冯蕴从人群中间穿过去,站到卢贵全面前,冷冷盯着他,又慢慢扫向周遭的人群。 “井渠是长门打凿的,但水源应当归全体村民所有……” 卢贵全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却听冯蕴淡淡一笑。 “但无论什么事情,都得有个章程,这水也不是凭空落下来的,长门付出了人力物力,也不能白白付出……” 她回头看向邢大郎。 “阿州你回头统计一下,要在长门的井渠取水灌溉的,收取一定的人工费,饮用水可限量供给,不收费用。” 人群面面相觑。 冯蕴笑问:“大家认为,合不合理?” “合理!” “合理的。” “合理合理!”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频频点头。 紧接着,人群雀跃起来。 这些日子他们跑到长河去挑水,要喂牲畜要洗衣做饭,又远又不干净,井渠里流出来的却是山泉水,谁会不乐意? 卢贵全的话引来的不满,当即烟消云散,一声声全是对冯蕴的感激。 冯蕴不说话, 等声音慢慢收住,这才望向卢贵全。 “但有一点,大家听好了。人人都可以用,卢家人,不能用。” 卢贵全当即变了脸色。 “凭什么?我也是花溪村民,为何大家可以用,我却不能用?” 冯蕴沉下脸,收住表情的样子,看上去无比凝重。 “因为卢家人不守村规。” 卢贵全急眼了,“村规哪一条?难不成全由里正娘子红口白牙的栽污吗?” 冯蕴冷冷的,“村规第一条,邻里友善,忌造谣生事,搬弄是非。你屡屡在村民面前攻击长门,坏我声誉,还不算违反村规吗?” 这个村规就贴在大板树下的布告牌上。 只要是花溪村民,无不熟识。 但他们平常最在意的,是那些有针对性的规矩和约定,万万没有料到,第一条居然可以这么用…… 卢贵全让冯蕴说得哑口无言。 而其他村民,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得罪冯蕴的。 没有一个人会为他出头。 他的妻子见状,气得嚎叫一声,在地上坐了下来,哭闹耍泼。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倒是说句公道话啊,要不是我家郎君出面,你们用得着井渠的水吗?卸磨杀驴,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冯蕴看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转了身。 侯准就站在田埂边上看着,见她过来,他皱了皱眉。 “以后这种事,娘子要是不便出面,说一声,我替娘子解决。” 干山匪久了,也染上了山匪的习性。 “有些事情,讲不了道理,就得讲拳头。” 冯蕴感激地看他一眼。 “天干之年,到处都活不了人,开挖井渠,我原也没想藏私。即使卢贵全不提,村民用水,我也不会拒绝的。他既然提了,也撕破了脸,我就顺便收回一点成本吧。” 侯准略微带了一些感慨。 “娘子仁厚,待人宽容,令侯某佩服至极。但人心不足,得寸进尺,娘子处处退让,只会让他们越发不知分寸,肆无忌惮……” 冯蕴笑了笑,没有过多的解释。 涉及村里人,她总是吃亏,也愿意吃亏,从不斤斤计较…… 其实身边不止一个人为此产生过疑问。 她如今也算有钱有势,根本犯不着跟这些人客气。 堂堂雍怀王妃,何必委曲求全? 冯蕴不这么看。 跟普通百姓计较,只会让她的眼界越来越窄,一旦沉浸鸡毛蒜皮的村中小事,还谈什么放眼天下,建功立业? 她道:“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我的对手,不是村民。” 侯准沉默片刻,拱手道:“受教。” 这日回去,他当即招来营里几个心腹部下,没说别的,就两点。 “一,井渠抓紧挖,不可偷懒。” “二,冯十二娘心胸豁达,不让须眉,有大志向……大王如此安置我等,定有深意。我等听命便是,不可妄为。” 有人糊涂了。 “那我们到底该听冯十二娘的,还是听雍怀王的?” 侯准沉吟片刻。 “大王让我们听冯十二娘的。” 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