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他的新妇是个榆木脑袋
一跨入正厅,林臻就松一口气,路上虽有耽搁,但好在也没误了时辰,算不上失礼。 她也是这时候才发现,自显露人前开始,裴鹤卿那张冷冰冰的脸色便渐渐淡去,虽仍有些不好亲近,但至少看上去,是个清雅有礼的矜贵公子。 她也只好勉强挂出一副新嫁娘的羞敛,低眉顺眼的跟在他身后。 依照规矩,依次给裴老夫人,裴国公,以及裴夫人敬茶。 老夫人和裴国公都喝的爽快,还给了厚厚的红封。 直到敬至裴夫人这里—— “母亲喝茶。” 林臻接过红漆盘中的茶盏,高举过头顶,奉给裴夫人。 但裴夫人压根眼神都不带从她身上瞟的。 其实自林臻出现一开始,众人都着实惊讶到了,他们从未想过,裴鹤卿的新妇会是这个样子。 当初刚和林家定亲的时候,那林家大小姐便极不要脸的来过裴家,穿的是名贵月纱,戴的是光华珠翠,着实有几分好姿色,但也远不到艳冠群芳的地步。 但如今眼前这一个。 年纪看着很轻,大概十六七岁,肤色白得很,腰身略有几分单薄的柔弱,一身霜雪似的好气度,那眉下却偏偏点了双妖媚的狐狸眼,眼尾一动便水盈盈的,即便不笑,也有三分情意。 不是说林家二小姐是个养在云州乡下的村妇吗? 如何这样貌这般出挑? 这让江氏又不免想起丈夫院子那几个狐媚子来,冷冷的别过了脸去。 裴夫人一瞅她这个样子,好像就明白了昨夜儿子为何留下圆房,想到这里,脸色更是难看。 因此既不接茶,也不应她的那声“母亲”。 就这么把她晾着。 坐于裴夫人下首的阮青云,正不疾不徐的摆弄着手中丝绦,看着林臻受刁难的样子,不由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林臻即便嫁进了裴家又如何?裴鹤卿从来都对裴夫人极尽孝顺,从不会拂逆裴夫人的意思,更何况他一个爷们,就算是有心相护,又如何参手后宅之事? 而这,也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若是换作旁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进门头一天被婆母甩这种脸色,只怕会羞愧不及,如坐针毡。 但林臻除了觉得这盏茶格外烫手之外,心里其实还好。 一来是她在嫁过来之前就意料到了,二来,比起年幼时就被父亲抛弃,在乡野间挨饿受冻的皮肉之苦来说,一点点冷待,当真不算什么。 她颇有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 反正事情已成定局,拜过堂了她就是裴家新妇,接不接这杯茶,顶多证明裴夫人的立场,改变不了她与裴鹤卿是夫妻的事实。 裴夫人再如何看不上她,也没有在新婚头一日这么刁难新妇的。 裴夫人晾她越久,最后只会自取难堪,公侯之家,暗地里弯弯绕绕那没办法,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苛待儿媳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一开始众人还觉得还没什么,能够自如的浅笑低语,可逐渐的,大家都静默了下去,连裴国公都有些看不下去。 裴夫人原是想给林臻一个下马威,教她头一遭就受了难堪,日后才更好拿捏,却未曾想她始终神态自若。 而时间一点点过,众人的眼神也不时的看过来,逼她不成,却反倒还把自己给架在火上烤了。 因此只好硬着头皮去接茶。 可刚要伸出手,却只见一只手臂已经提前落到她眼前。 阮青云知道,任何事情不能一蹴而就,她们能敲打林臻,但不能大庭广众之下逼她太紧,到时候反而适得其反。 现在裴夫人已经撑不下去了,可她不会这么轻易的就放过林臻。 因此遂轻笑了声,温温和和道:“表嫂别介意,姑母近来愁得病了好大一场,连昨日表哥新婚都未能出席,今日是撑着病来的,一时没力气接你的茶,我来帮你吧。” 她端得是一副亲和得很的样子,说着就要接过林臻手中的茶,替她递给裴夫人。 林臻却听得出她话里有话,分明是在提醒她裴夫人连昨日她的新婚都没出面。 还替她敬茶? 怎么不替她守寡呢! 她端着茶,笑道:“都是一家人,我自然不会介意。” 阮青云喜色已上眉梢,伸出了双手,还提点林臻:“表嫂或许不清楚,姑母吃茶最是挑剔的,从来都是我替她……” 她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因为其余裴家女眷都坐在林臻身后,目光淡淡的望着她,没有一个人笑。 裴鹤卿新婚,敬婆母的茶却从她手里过,这是个什么意思? 林臻却恍若不知,笑着将茶盏递了过去。 阮青云知道自己心思瞒不过旁的女眷,但此刻已顾及不得,手已触碰到了茶盏边缘。 裴鹤卿未曾想自己这新妇竟是个榆木脑袋!她难道不知道那杯茶的意义吗?还是说真的就柔善可欺到这种地步? 就这么让别人帮忙了? 眼瞅着自己这笨媳妇当真要把茶送人了,裴鹤卿也不能再多顾及,伸手过去拦。 却未防说时迟那时快,林臻手腕一翻,抬手就将茶水往阮青云脸上泼去。 “啊!” 阮青云受了惊,大叫着连连后退。 方才她特地使坏,故意将给裴夫人的这杯温茶换了滚烫的水,为的就是让林臻吃一吃苦头,谁知如今泼到自己脸上,热茶兜头而下,顺着额发浇在肌肤之上,简直如烈火烧灼。 “你!”阮青云痛得浑身发颤,指着林臻:“你故意的!” “怎会?”林臻依旧端着那温和的笑容:“表妹别介意,我近日病了一场,连今日也是强撑着来的,实在是手上没力气,端不稳这茶。” “表妹。”她温声道:“你不是要替我敬茶吗?怎么没接住呢?” 她这么说着,就将空了的茶盏放回了漆盘中,暮春的潮气未散,她那双眼中笑意不减,把身上那股子清淡的气息逼退些许,明晃晃的光中,眉眼竟愈发的浓丽起来。 “自己接不住的东西,硬生生凑上来,自取其辱做什么呢?” 林臻早就想得明白。 人活着,旁人的轻贱不要紧,可万不能自己轻贱自己,若是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还自认为都是自己该受的,没这个理! 孝字压头,裴夫人裴鹤卿生母,端好了婆母身份,自己该敬她三分。 可这阮青云算什么?也敢明目张胆压在她头上来了? 想要站稳脚跟,就必须拿出自己的态度来,让她们晓得,若是和气相处,她自然也礼数周到,若想欺负人,那她也有手段!该敬的敬,该收拾的也绝不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