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烛火被风所乘,身不由已地飘摇晃动,发出哔剥的声响。霍瑜自己解了大氅,迈步向内室走去,目光忽然落在地毡的一角。 那里露出了几丝零乱的发丝。他了解那侍女,便是值夜的时候睡着了,也必是靠坐在脚榻上,断不会这般大咧咧地躺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向门边退去,口中说道:“既然来了,就不要藏头露尾。” 洛千淮缓缓地自内室走了出来,章庆抱着剑紧跟在她身后。 “大人勿忧,你的侍女无事。”洛千淮开口道。 霍瑜的眸色转深,先前的戒备却已卸去了大半:“先前本官便觉得有些眼熟,原来果然是你。” 洛千淮本来也没想瞒他。她摘去了头套,将今晚的事简要说了一遍,只说是听说有人要去灭口,特地前去相救。 霍瑜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想不到,洛娘子如此年轻,身手却已侪身于顶级高手之列。” 他深深地叹气,望着洛千淮的目光也由先前的欣赏,改成了犹疑与审视。 他原以为,这位洛娘子只是轻功不错而已,可是直到今天才恍然明悟,这样的人,他根本无法控制。 武功达到如此地步,对律法又并不如何敬畏。 这是一把过于锋利的宝器,却不适合藏于内帏之中。他难得对一个女子生出兴趣,可并不想在某一日被割伤了手。 虽然如此,可若要他就这么放开,霍瑜却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如若不然,就像何简说的一般,摧折了爪牙,拔去了硬刺,让她只能柔顺地依赖在自己身侧? 只是这样随便一想,他便生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相较之前,更加难以抑制。 他勉强平复了心情,耳中却听到了章庆的话。 “洛娘子的功夫如何,轮不到你来评价。”章庆察觉了他眸中的晦暗不善之意,上前一步将洛千淮掩在身后。 霍瑜虽非江湖中人,但也能辨得出此人身上的彪悍凌厉之气,绝非一般人物。 “洛娘子,这一位是?”他问道。 洛千淮看了章庆一眼,对方微微一笑,也摘下了头套。 “在下姓章名庆。” 霍瑜向来七情不上面,闻言也现出了一丝惊色:“你便是章庆,天下四大剑宗之一?” “嗯,是他。”洛千淮递话道。 前世今生,但凡官场中人,提起江湖游侠就没有喜欢的。至于其中武功绝顶的剑宗,更是敬而远之。 他们是能刺王杀驾的存在,也是极少数不可控的力量之一,除非万不得已,也没有谁想要得罪他们。 “呵呵。”霍瑜轻声笑了起来,只是声音有些冰冷:“洛娘子真是交游广阔,竟然连章大剑宗都能请得动,只不知你们二人,到底是何关系?” “我等小民之事,并不敢劳大人操心。”章庆淡然说完,又对洛千淮道:“不是有话要说?” 洛千淮赶紧说起了正事:“今夜我们过来这一趟,就是想要告诉大人我们并非歹人,所以还请您撤了封禁搜捕。顺便提醒您小心徐楷,我得到消息,今晚的杀手其实就是他派来的。” 霍瑜面沉如水:“你们夜入大牢是事出有因,但再闯本官寝室,如入无人之境,却是有些过了。洛娘子,你是否该给本官一个交代?” 他只字不提章庆,冷黑色的双眸直直地落在洛千淮面上。 洛千淮来之前已经打过了腹稿:“前次在大人的书房,曾经见到一个匣子,似乎非同一般。若小女没有猜错,近日各处张贴的皇榜寻找能工巧匠,便是为了打开此物吧?” 这不算是什么秘密,霍瑜点了点头,心中的烦闷之意再次涌起,面上的棱角更加分明。 “若是小女能帮大人解决此事,应可抵过大人为家舅翻案之恩,以及夜闯邑廷之过吧?” 霍瑜的瞳孔瞬间收缩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正常。 “洛娘子莫要与本官玩笑。此匣的机关做得巧夺天工,前面多少能工巧匠都束手无策,你与章剑宗功夫再强,也无用武之地——若是用了暴力,内部的机关会将宝物毁去——到时莫说是你,便是本官自己的性命也难以保全。” 他说得这般严重,章庆却丝毫不为所动,似是对洛千淮信心十足,根本不担心她会出现差错,又像是对这些杂七杂八的俗务,全都不萦于心。 一代剑宗是如此态度并不稀奇,可一旁的洛千淮也同样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似乎真的对打开那个匣子信心十足。 这令霍瑜在心里深处,蓦然生出了一丝期待来。 “所以霍大人是愿意应了小女的条件了?”洛千淮含笑道。 霍瑜这时才回想起来,原来洛千淮拿这匣子说事,是另有目的。 联系到她几次应承自己的话,他忽然意识到,她从一开始,就从没想过要留在自己身边。 他的父亲是陛下最信重的重臣,母亲亦是国朝开国以来传承至今的勋贵,之前的人生一直顺风顺水,从没有遇到这样近乎粗暴的拒绝。 这一瞬间,心中的怒气升腾,几乎令他破了多年养气的功夫,差一点就要在面上现出痕迹。 负在背后的手指轻轻颤动着,等到停下来的时候,他却已经露出了堪称和煦的笑容。 “若真能够破开此局,本官自然如你所愿。” 他多年来身居高位,向来官声卓著,这般肃容说出的承诺,并没有谁会质疑。 洛千淮从怀中取出那把得自翁归靡的钥匙,递给了霍瑜。 霍瑜近日都在揣摩那个秘匣,也曾见过工匠们制过不少模具,只是打眼一看,就知道它的粗细尺寸,与那锁眼正好相合,只是复杂程度,又要远胜于之前的那些失败品。 便是握在手中的质感,也与那秘匣一般无二,简直就如量身定制一般。 他心中忽有所感,这根钥匙,恐怕正是那秘匣制造之时匹配的那一把。 霍瑜的目中精光闪烁,轻声问道:“洛娘子,此物究竟是从何处得来的?” 洛千淮自然不会明说,是她打劫了那位乌孙正使。 “也是机缘巧合。”她面不改色地信口胡诌道:“前日家中童仆外出买鱼,没想到竟自鱼腹中剖出此物。小女因见过那秘匣,知此物是大人所急缺,可惜几次求见,都被大人拒之门外,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霍瑜只觉得世事弄人。明明是遵从父命专心王事,结果却适得其反,差点儿耽误了缴差的时间。 当下他便带着二人去了书房,将钥匙轻轻地插了进去。机簧嗡鸣了约莫半柱香时间,方才听到“咔哒”一声,原本浑然一体的匣子中间,出现了一道裂缝。